第4章 說高堂有意承親事 賞蘭蕙無心知秘情
- 玫瑰紫·梨花白
- 明衍
- 5266字
- 2019-06-06 17:13:09
話說靖輝帶著斯南,來到東門樓子旁四喜堂的春喜堂里坐下。
這四喜堂是小城居民最愛光顧的地方,它分春、夏、秋、冬四個堂。春喜堂,是面條餛飩小吃堂,各種人們愛吃的小吃都有,但最重要的一點是價錢便宜,不管是拉車的還是賣報的,都能吃得起;夏喜堂,又叫宴喜堂,那“宴”字諧了“焱”字的音,是一個專門宴請吃飯的飯堂,三五朋友來這兒炒幾個菜聚一下也行,家里來個親朋好友的,請吃個飯喝個酒啥的也不錯,不過價錢就不像春喜堂那樣隨便仨瓜倆棗地都能打發;秋喜堂,是喝茶、吃點心、聊天的茶館;冬喜堂,便是大老爺們最喜歡泡澡的澡堂子了。
靖輝說:“斯南,我最愛他家的蓋澆面了。你呢?”“哈,君子情同啊,我倆還真是兄弟呢。”斯南笑道。“那好,我們一人叫上兩碗蓋澆面。聞到這個香啊,饞蟲都要出來了。”靖輝摸摸肚子,揚聲叫道,“小二上面——”“真的啊?蕭哥,今天我可有口福了,平常可是難得吃到呢。”斯南開心地說,“謝謝蕭哥。”“沒問題,這個我還能請得起。”靖輝對斯南笑笑。
待小二將面端上來,兩個人狼吞虎咽、風卷殘云,一會兒兩碗面就下了肚。“啊,這下終于舒服了。”斯南摸著微微凸起的肚子說道。“走吧,現在送你回家。”靖輝說著拉起了斯南。靖輝把斯南送到了他家門口,見家里沒人,斯南松了口氣。“斯南,我先回去了,過兩天再來看你。”靖輝看著斯南進了家門,放心地朝斯南揮揮手,騎車直奔自己家去了。
靖輝的家,在小城南邊的香苑胡同內,是單門獨戶的一個院子。靖輝的父親蕭慕仁,明面上是銀行的高級職員,其實也是軍方安插在金融機構的一介干員,只是妻子劉氏與靖輝都不知道罷了,但他在生活上卻是老派作風,日常生活很是簡樸,家里只有一個保姆吳媽。
院子里是一個橫日字形的天井,由小鵝卵石鋪成,顏色蒼瑯,清清凈凈的,南、西、北三面的屋子都有檐廊相連,只有東面廂房是孤零零分開的,在東廂房的南北兩邊,分別砌有女墻和竹墻,同兩邊的院墻連著。天井里,靠近院子的東南邊有雙眼井,四周有青青的石井欄,看著特別寧靜,井的西南邊是廚房,緊挨著廚房的是家里的餐廳和會客廳。靖輝的父親和母親住在西廂房,靖輝一個人住東廂房,北邊是吳媽的住處和幾個雜物間,大門也開在這邊。
靖輝進了門,把自行車往院子北邊的回廊里一靠,便鉆進自己的房間去了。原來靖輝一直在省城的商學院讀書,今年畢業,原本他是想和同學一起去北邊闖一闖,奈何父母不同意,正好這學期也沒事,就等著畢業典禮了,父親讓他回家休息,不許待在學校里,以免橫生枝節。靖輝孝順,知道母親身體不好,父親又忙,常常顧不了家,想想便依了父親回家來了。可沒想到回來后,母親便要張羅著給他相親,想讓他早些成婚,那樣便讓他永遠沒了出去闖蕩的心思。這讓靖輝很煩,又不知道如何同父母說,于是便經常借口買書躲了出去,這才有了撞見斯南的那檔子事。
“靖輝,你回來了。”母親劉氏站在了靖輝面前,靖輝剛剛倒了一杯水還沒喝,見母親進來,略顯疲倦地笑道:“媽,今天逛了一天,我有點累了。”劉氏看看兒子的樣子,說:“那你先歇一會兒,等你爸爸回來就吃晚飯了。”“哎。”靖輝答應著送母親出去,回身將水一口氣喝了。
靖輝的母親蕭劉氏,體弱多病,常常纏綿于病榻,家里的事一般從不用她操心。如今靖輝大了,這世道又不安穩,她想著他們夫婦只有這一個寶貝兒子,何況他還因身體原因,曾經休學了兩年,雖然身體早已康復,但無論如何也不愿意兒子出去冒什么風險,只想讓他安安穩穩地守在自己身邊,這樣她才放心。所以這一段時間,劉氏略覺得身體好一些,便要來親自過問兒子的婚事。
靖輝躺在床上,想著這一天發生的事情,想到斯南那小子的機靈勁,想到他們的結拜儀式,不由得嘿嘿笑了:“這真是再也預料不到的,也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靖輝搖了搖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這么輕率地便同一個并不熟悉的人結拜了兄弟,不知是禍是福。可一想到靜怡小姐,想到她安靜的笑容、恬靜的聲音,還有那一雙清澈的眼睛,眼前就似乎又看見了那個姣好的身影。“難道這就是天意?那可是我一直想要找的人兒啊,不管是禍是福,斯南,這回你一定要幫幫我。”靖輝在心里想著,突然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晚上,父親下班回來,一家人來到餐廳吃飯,靖輝決定要和父親好好談談。“靖輝,聽你媽說,今天又在外面混了一天才回來?”靖輝的父親蕭慕仁,吃完飯離開餐廳,來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一邊用牙簽挑著牙,一邊看著靖輝問道。“嗨嗨,爸爸。”靖輝笑嘻嘻地坐到了父親旁邊的沙發上,“我不過就是去茶點集市轉轉,想淘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嘛。”
蕭慕仁看看兒子,感覺有點反常。“哼,淘點東西,又在躲著你媽吧?這個事情,能躲得過去嗎?好好想想,我們這可都是為了你好。”蕭慕仁繼續說道,“你都這么大了,也該懂事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把親事定下來,等畢了業進了銀行,一切都穩定了,我們也就放心了。”“知道啦,爸爸。”靖輝應道。“知道還不聽你媽的?讓我們操心。”蕭慕仁橫了靖輝一眼。“爸爸,您別急啊。先聽我說。”靖輝安慰著父親,“爸爸,您看這樣,先給我點時間好好想想。我答應你,等我畢業回來一定定親,好不好?”
“你現在不去相親,到時候怎么定親啊?你就想糊弄我們。”蕭慕仁看著兒子,“你給我說實話,又想去哪兒,想拖延時間?”“沒有。爸——我保證,您相信我好不好?我什么時候對您說過假話?”靖輝認真地看著父親。看著兒子認真的態度,蕭慕仁沒有了言語,他了解兒子,一般不輕易保證什么,既然保證了,他就一定能做到。
“算啦,別把兒子逼得太緊了。兒子,媽相信你,你可得說話算話啊。”這時,劉氏過來坐在了蕭慕仁身邊,“不過到時候,你可必須定親,別說我沒給你時間考慮啊。”劉氏滿含笑意看著靖輝,“等你進了銀行,結了婚,我和你爸的心就放下了。”劉氏叮囑著,“兒子,媽媽身體不好,就盼著你早點成親呢。”
“媽,我知道。您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不會讓您二老操太多心的。”靖輝見母親答應,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心里暗暗高興,便說道,“媽,那我先回房間了啊。”“去吧。”劉氏溫和地回應著。看見母親突然幫著自己說話,靖輝雖然覺得有點不對,但這時已不愿去多想,眼下只要母親不逼著他去相親就好。靖輝開心地回房間去了。
見靖輝走了,劉氏笑瞇瞇地看著蕭慕仁說:“看到兒子的變化了吧。”“怎么回事?”慕仁滿臉疑惑地問道。“我也不清楚。不過我猜,你這個兒子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們。”劉氏笑著說,“你沒覺著他今天有些不對嗎?他什么時候這么認認真真地保證過?”“是啊,所以我懷疑啊。不是你相信他嘛。”蕭慕仁不滿地說道。“你這個老頭子,自己也不好好想想,兒子一向是說到做到的,那他為什么保證啊?肯定有情況啊。”劉氏拍著蕭慕仁的胳膊,“慢慢就知道了,他一定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我可得好好盯著他。”劉氏得意地說,“這回我放心了,兒子跑不了啦。”
“你確定?”蕭慕仁看著劉氏。“應該不會有錯,你就等著瞧吧。”劉氏笑道。蕭慕仁這下也開心了,本來他就無心管兒子的這些事,只因劉氏的身體原因,為了哄劉氏開開心而已。“那就好,那就好,你就好好盯著他吧。”蕭慕仁說著站起身,他夫妻二人也回房去了。
這里,靖輝回房之后靠在床上想著:“怎樣才能再見到靜怡小姐呢?不知道她今天對我的印象如何,我要想辦法讓她注意我。用什么辦法呢?唉——”靖輝在床上翻了個身,“長這么大,還沒遇過這樣的事情,該怎么辦呢?真傷腦筋。”靖輝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腦子里一會兒這樣想想,一會兒那樣想想,都覺得不妥,“干脆,明天去問問斯南吧,請他幫著出出主意,看看他怎么說。這小子點子多,就不知道愿不愿意幫我,畢竟這事同別的事不一樣。”這樣胡思亂想著,一直折騰到天蒙蒙亮,靖輝才慢慢地睡著。
再說靜怡帶著子琨,回到家已近傍晚,母親陳氏已同翠兒一道收拾好飯桌,只等他們父子三人回來,準備吃晚飯。靜怡見父親還沒到家,便同母親打了個招呼,拿著子琨給她的梨花枝,進了自己房間。她尋出一個玻璃花樽,放好水,小心地將梨花插進去,擺弄好了,來到書桌跟前,將花樽放在書桌的右手邊,自己便坐進椅子里慢慢欣賞起來。
“姐姐,爸爸回來了,吃飯啦。”子琨回來后一直在花廳玩耍,看到父親回來,子琨見姐姐沒動靜,便過來靠在靜怡的門口喊她。“哦,來了。”靜怡起身走到門口,拍拍子琨的腦袋,同子琨一起來到飯桌前坐下。
父親葉云泰,是典型的南方人,瘦瘦高高的個子,白凈的皮膚,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雖然他平時整天在外忙生意,其實卻是一個特別細心顧家的人。葉云泰這時已經脫去外套坐在了餐桌旁,見靜怡過來,笑瞇瞇地看著女兒。
“爸爸——”靜怡甜甜地喊道,“哎,靜怡呀,”葉云泰開心地看著女兒,“聽你媽說,你是你們這一屆的優秀畢業生。爸爸好開心啊,好女兒,給爸爸的臉上爭光了。”“就是,姐姐好棒哦。”子琨也跟著開心地說道。
葉云泰轉過眼來,滿臉嚴肅地看著子琨:“子琨,好好向你姐姐學習,你是個男子漢,你才是我們葉家的根,以后葉家能不能繼續興旺,就看你的了,你可不能給我丟人啊。快吃飯,吃完了去你自己房間看書。”“噢,噢。”子琨看著父親,小心翼翼地應承著。
吃過晚飯,等父母回了他們自己的房間,靜怡陪著子琨來到他的房間,檢查了子琨的作業,又按照父親的要求,告訴子琨一些學習的方法。見子琨知道了該如何去讀后面的書,她便離開子琨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坐在了書桌前。
靜怡漫不經心地隨手拿過一支筆,想著白天公園的事,有一種奇遇的感覺。“這小魔王怎么就給黃包車撞了呢?偏偏就遇上了這個什么蕭靖輝,還真是奇了,不僅送他去了舅舅那兒,還送他來了公園,還同他結拜了兄弟!他倆還真是投緣,沒見那人有一點兒不耐煩的。別看他長得秀秀氣氣、文質彬彬的,居然有如此義舉,真是不可思議。”
靜怡擺弄著手中這支筆,慢慢想著:“也不知那人是哪個學校的,什么樣的家庭?這小魔王也真夠糊涂的,剛剛認識就同人家結拜兄弟,連人家什么情況還沒弄清楚,膽子夠大的。”這樣想著,眼睛不由得看向玻璃樽里的梨花,“不知道過幾天去看梨花,他會不會去……啊呸,他同你有什么關系?去不去的關你什么事,好不害臊呢。”靜怡不好意思起來,在心里把自己罵了一回。“噢,怎么回事啊,老想著這個毫不相干的人干嗎?真煩呢!”靜怡不禁煩躁起來,起身打開門,走到小花園里透口氣。
花園里,在父母的窗臺下,有一盆她最喜愛的蘭花,此刻正蕊展婀娜,葩吐暗香。靜怡來到蘭花跟前彎下腰,憑借窗縫里透出的燈光,細細地欣賞著蘭花的幽雅與清芬。
“你剛剛說什么,有人給靜怡提親?”忽然,靜怡聽見窗內傳來母親的問話。“是啊,靜怡也不小了,女孩子,嫁個好人家最要緊。”父親慢條斯理地說著。“那是個什么人家?”母親問道。“銀行的一個襄理,很不錯的人家啦。家里只有一個兒子,還是商學院的高才生,長得也不錯,配我們靜怡足足的啦。”父親很是滿意。
“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啊?”母親又問道。“他夫人身體不好,常來我們藥房抓藥,老主顧啦。一來二往地,她也知道了我們家的一些情況,特地過來主動同我們攀親的。”父親說道。“哎呀,那靜怡過去豈不是要吃苦啊?不行不行。”母親說道。“不會的不會的,你放心好啦……”靜怡聽到這里,一時間腦子里一片空白,她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重新坐到書桌跟前。靜怡喝著手中的茶,慢慢讓自己平靜下來。
父親已經開始給自己找婆家了,這是靜怡沒有想到的,就像剛剛聽到的,似乎對方的條件還挺不錯,就是不知道人怎么樣。靜怡是個傳統的女孩,自小她就喜歡那些傳統的故事,所以她的婚事是一定會聽父母的,雖然那時已經開始時興戀愛自由、婚姻自由,但是她覺得婚姻大事還是父母做主的好,她想著以父母對自己的寵愛,父親在這件事上,也會來問她尊重她的意見的。
“不知父親看中的那一個,是不是也像今天遇見的這一個。唉——”靜怡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不去想他了,想也沒有用,到時候自然就見了分曉。”
靜怡湊近桌前,細細地看著眼前的梨花,雖然大多還是些花苞,也有幾朵已然綻開了。這潔白如雪的花瓣,襯托著粉紅嬌嫩的花蕊,散發著淡淡的馨香,那尚未綻開的花苞,如一粒粒晨星般迷人;又如一個個粉嘟嘟的小嘴,令人不忍輕撫,那半開半合的一朵,嬌艷如少女般羞澀;又如那吐氣的河蚌,微微張開了美麗的蚌殼,讓你窺見了它嬌嫩的粉蕊,你不敢輕易去觸碰它,生怕它綻開的芬芳,一瞬間又合上了。
靜怡對著這梨花,腦海里驀地跳出了這樣的詞句:“星星葉葉,縵縵娟娟,羞羞澀澀默默。”靜怡隨手將它寫在紙上,順手拿過一本詩冊翻開來,映入眼簾的正是易安的那首《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易安的這首詞最是愁苦了,似乎將人生所有的凄涼悲苦,全都寫盡了,連我這樣不諳世事的女孩,讀了也都跟著愁了起來,難道真有這樣的愁苦不成?
靜怡凝視著眼前潔白的花兒:“就像這梨花,如此美麗的花兒,一旦如臻兒所說,被風雨打落了,再被人踐踏入泥,卻是何等凄厲。”這樣想著,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畫面:那滿樹盛開的梨花,在瓢潑凌厲的劍雨中紛紛墜落,殘雪滿地、凄艷無比。靜怡一陣傷感,翻出《聲聲慢》的詞譜,便有了填詞的沖動。
未知靜怡寫了些什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