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靜怡因白天的事情,兼之又聽見父親與母親的那番對話,回到房間,看著桌上的梨花,觸景生情,便有了填詞的沖動。
那靜怡的國文原本就是最好的,況且她的詩也不錯,還是學校詩社的社員,雖然沒填過詞,卻也知道詩詞本是相通的,何況正如古人所說,填詞須得先學詩,詩好了,詞自然不難,詞為詩余嘛。靜怡順著剛剛記下的句子,仿照易安詞,填下了她生平第一首詞作:
聲聲慢·梨花
星星葉葉,縵縵娟娟,羞羞澀澀默默。
風暖春回時候,且相歡息。
千枝萬萼旖旎,愛戀伊、切莫心急。
趁燕雀,正呢喃、且與芳冽沉璧。
一夜如云清潔,香雪海,迷離不曾輕摘。
粉蕊幽憐,怎舍雨魂消魄。
梨花白簾幕濕,掩重門、些些瑟瑟。
若似此,淚暗滴、丹寸頓失。
這樣填完,將近子夜,靜怡扔了筆,已是倦怠不堪,爬上床便沉沉睡去。暫且不提。
話說第二天靖輝一早便醒了,心里有事便睡不好,這一夜靖輝特別難受,不說前一天跑累了,很想好好地睡一覺,可又老是胡思亂想著靜怡小姐的事,滿腦子翻江倒海的,就是睡不著,人疲倦得不行,直到凌晨才蒙眬睡去。這不,早晨蕭慕仁去上班,臨出門同劉氏打聲招呼,又把靖輝給驚醒了。
靖輝心里惦記著昨晚的事,干脆也不睡了,起來匆匆洗漱一番就準備出去。吳媽正在客廳里忙著,見靖輝出來了,說讓他先弄點點心填填肚子,一會兒便去幫他弄早餐,靖輝哪里等得及,索性自己去廚房,弄了點泡飯胡亂吃了,同母親打了聲招呼,推著車就出門了。
出得門來騎上車,到了半道上才想起,這一大早的,人家也要吃早飯啊,可不能冒冒失失地闖了去。靖輝順著道一拐彎又來到了卷雪亭,停好車,進了聽雨閣的茶館,之前靖輝很少來這個地方,今天再次前來,忽然覺得這里真是特別的清雅。茶館剛剛開門,里面還沒有上客,靖輝在茶館里溜達了一圈,看到除了外面的大廳,里面還有幾個雅間挺別致的,尤其是最里面靠西北角的那間,北面和西面一溜的窗格,將清音泉和四周的竹林芭蕉一覽無遺,清靜幽雅,很是可人,而雅間墻上的那兩個字,更是暗合靖輝的心思——尋幽。
靖輝回到大廳,要了一杯茶靠窗坐下,看著窗外的景色,想起昨天在清音泉的那一幕,無聲地笑了。記得在學校,室友曾同他玩笑,稱他為玉面蕭郎,說:“看他的容貌,說他是風流少年郎絕不為過,可他的性格,同這幾個字實在是沾不上邊,真是可惜了。”另一個卻說:“那是未到時候罷了,別看他現在這樣,等哪天遇見了‘丁香姑娘’,他的風流本性就全出來了。”當時靖輝只是附和著微笑,全不知這“風流”的含義到底是怎樣的,現在再來想這“風流”二字,似乎是有點意思了。靖輝看看時間差不多,起身結完賬,騎上車向斯南家奔去,在街邊靖輝還不忘給斯南買些水果、糕點帶上。
來到斯南家門口,只見大門虛掩著,家里面安安靜靜的。
“斯南,斯南——”靖輝站在門口喊了兩聲。“哎——”斯南在里面應著,一會兒開門出來了。“喲,是蕭哥啊,快進來快進來。”斯南見靖輝有些猶疑,笑著說,“沒事,家里沒人,我媽帶我妹出去了。”“哦,阿姨不在啊?不然有些冒昧。”靖輝笑著跟斯南進了屋。斯南一拐一拐地帶著靖輝來到自己的房間,窄小的屋子里只有一張書桌和一張小床,桌子邊一個小方凳,靠墻立著個一人高的木櫥,櫥頂上堆滿了書,一摞摞整整齊齊。
靖輝把手里的東西放在書桌上,關切地問道:“斯南,腳好些了嗎?”“謝謝蕭哥,讓你惦記著,還買好吃的給我。”斯南開心地笑了,“坐吧蕭哥,家里地方小,將就著點咯。”斯南坐到自己的床上,把左腳架到床沿上放平了,“今天來有事嗎,蕭哥?不會是專門來看我的吧。”“看你說的,自然是專門來看你的。”靖輝在方凳上坐下,給斯南這樣一說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見斯南還在盯著他,訕訕說道,“呵呵,順便想向你討教一個事情。”“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事。說吧蕭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斯南拍拍胸脯,一副綠林好漢的派頭。
“呵呵,就是那個——”靖輝突然口吃起來,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斯南見靖輝一臉窘相,大致猜到了一些,“我知道了,”他用手指點點靖輝,“是為了靜怡吧?”靖輝愕然地看著斯南,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這小子,他居然能猜到,心里更佩服斯南了。“算你有眼光,她可是女孩里的人尖子。不過,蕭哥你能配得上她,就沖你昨天的行為,夠格。”斯南打量著靖輝,語速慢了下來,“蕭哥,你能告訴我,你自己同你家里的情況嗎?”靖輝聽了,便略略介紹了一下自己和家里的情況,斯南聽著并不言語。
見斯南突然沒了聲音,靖輝不知何故,“怎么了斯南?有什么不對嗎?我這個人這方面挺笨的,就知道你聰明,點子多,所以蕭哥特地來向你討教。”“別這樣說,蕭哥,我是羨慕你呢。”斯南看著靖輝,有些黯然,“沒想到你這樣的少爺,也會有那樣的義舉啊。”轉眼斯南又恢復了剛剛的神態,“就沖這一點,蕭哥,我幫你。靜怡若是真的嫁給了你,也會幸福的。”“呵呵,好兄弟!可是眼下,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怎樣才能讓靜怡小姐接受我。斯南,你們是同學又是好朋友,你能幫我出個主意嗎?”靖輝懇切地說道。
斯南看著靖輝,想了想道:“蕭哥,靜怡小姐的國文極好,又特別喜愛詩詞,她還是我們學校詩社的成員呢。蕭哥,你喜歡詩詞嗎,這方面咋樣?”斯南問道。“哦,我的國文倒是還行,不過詩詞沒有特別研究過,肚子里只有在學校學的那點東西。”靖輝頗有些無奈,“詩倒還記得幾首,詞是一竅不通了。”
“呵呵,蕭哥,你喜歡誰的詩?”斯南問道。“我所知道的那幾位大家,寫的都是好詩,我都挺喜歡的。”靖輝邊說邊努力地回想著記憶中的那些詩,“我印象最深的,是那首: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這應該是陳子昂的。記得當時就特別愛這首,非常能打動我。”
“蕭哥乃高人也。”斯南由衷地贊道,“陳子昂的這首,可真是千古名篇,這首詩風骨崢嶸、寓意深遠,看來蕭哥內心懷有遠大的抱負啊。蕭哥,你好好學學,你的詩一定會不錯的。”“呵呵,哪有那么容易啊,斯南。”靖輝搖了搖頭,又說道:“你呢,看來你同靜怡小姐一樣,一定也喜歡詩詞咯。”“哈哈,我同她可不一樣。她一個千金小姐衣食無憂的,賞花讀詩、愁情善感那是正常,我雖然受她影響,但也只能在偶爾的時候,就像今天這樣腳受傷了別的事干不了的時候,去享受一下那詩詞里的風花雪月。”斯南調侃的口氣里難掩傷感。
“那個——蕭哥,你下點功夫,這幾天突擊一下,過兩天我來約她們去聽雨閣觀賞梨花,到時候你可以好好表現一下。”斯南沉吟著說道,“如果這樣還不行,那我可就沒辦法了。”“去聽雨閣賞梨花!好啊,斯南。這樣,到時候你先通知我,聽雨閣的事我來辦。”靖輝一拍桌子眼睛亮了起來,他一把抓住斯南的手,“有這個機會,哥就先謝謝你了。斯南,過幾天我再來同你聯系定時間,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我得照你說的回去好好下下功夫。”“行,蕭哥,就聽你的。”斯南點點頭。靖輝辭別斯南,徑直回家去了。
斯南見靖輝走了,苦笑著從床上下來,一拐一拐地去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李商隱的這兩句詩突然間跳了出來。斯南打小就喜歡靜怡,那真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那時他和秦臻、靜怡,幾乎是天天在一塊玩,只不過一直是他攆著靜怡,秦臻攆著他,后來漸漸長大了,靜怡也不愛出來了,但是他們三個依然是無話不談的好友。斯南很清楚地知道他和靜怡之間的距離,只是無論如何他心里都無法放下,而靜怡對他只是同窗好友的態度而已。
忽然間斯南覺得自己已經老了,一切還沒開始,一切已經無從開始。“唉,蕭哥也算是不錯的,家境人品都屬上等,若是靜怡也喜歡他,那我就成全他吧。”斯南對著桌上的糕點,默默地發呆。
再說靜怡,第二天一早就被子琨的敲門聲給驚醒了。靜怡揉著眼睛昏頭昏腦去開了門,又回來縮進床上的被褥里,閉著眼睛問道:“子琨你干嗎?這么早來敲我的門。”問了半天沒動靜,睜開眼看見子琨正站在她的書桌前看梨花,“子琨,姐問你話呢。”“哦。姐,我幫你把梨花換點水吧。”子琨盯著梨花說道。“不用,你弄那個干什么?”靜怡又閉上了眼睛。“姐,我看你寫的詩呢,真好。”子琨討好地看著靜怡。
“好?好在哪兒啊?”靜怡笑了。“嗯,愛戀伊,且莫心急。嘻嘻,這個好,我懂。”子琨笑了。“去,你個小屁孩,前面后面都不懂,就懂這句。回去好好讀宋詞,罰你背十首,下午背給我聽。”靜怡看著子琨又好氣又好笑。“哦——”子琨很是無辜地看著靜怡,“姐,你還睡啊?”“嗯。子琨,讓姐再睡一會兒,待會兒姐起來就陪你玩,啊。”靜怡溫柔地哄著弟弟。“好吧,那你就再睡一會兒吧。”見姐姐答應陪自己玩了,子琨滿意地出去了。
不知又睡了多久,等靜怡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豁然看見秦臻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正笑瞇瞇地看著她。“臻兒?你什么時候來的?我都不知道。”靜怡一邊問一邊下得床來,“剛來。睡美人,我在欣賞你的梨花呢。”靜怡知道,臻兒一定已經看過她填的詞了,也不去提它,一會兒臻兒自然會提。
“臻兒,你先坐會兒,我去洗洗啊。”“去吧,我等你。”秦臻依舊是笑瞇瞇的,靜怡也沒管她,自去換裝梳洗不在話下。不一會兒,靜怡端著一杯牛奶和一碟子糕點進了房間。靜怡把糕點放在門口小圓桌上,關上門,又給秦臻倒了一杯熱茶,“臻兒,過來坐吧,吃點東西。”“我不吃,喝水就可以了。”秦臻過來端起茶杯,又坐到了書桌前。靜怡在圈椅里坐下,端過牛奶看著秦臻,等著她說話。
靜怡等了半天,一杯牛奶都喝完了,見秦臻依然只是笑瞇瞇地看著自己,覺得有些奇怪,“怎么了?臻兒,今天成了悶嘴的葫蘆了?”秦臻不答,還是笑瞇瞇地望著她。“你看,我的汗毛都快要給你看豎起來了,”靜怡摸了摸胳膊,“出了什么事了?你這么怪怪的。”“嘻嘻,咯咯咯,哈哈哈哈——”秦臻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而且還一笑不可收拾。“笑夠了沒有。”看看秦臻笑得差不多了,靜怡問道。“噢,笑死我了。”秦臻放下手中的杯子,拿出了手絹來擦眼睛,“靜怡,你都不知道,我今天聽到了什么。”
“又去哪里瘋來了什么消息?”靜怡說道。“沒有,這回我可沒有出去瘋,不過這個消息,可不是別人告訴我的,是我悄悄偷聽來的。”秦臻認真地看著靜怡,說著又笑了起來。“噢,我知道了,一定又去小魔王那兒,聽到了什么關于我的話了。”靜怡看著秦臻慢悠悠地說道。“咦,又給你猜到了。那你再猜猜,我聽到了什么?”秦臻說道。“不猜了,不想費神,反正沒什么好話。”靜怡看秦臻的神情,知道她這次一定是聽到了什么敏感的話,便微笑著不再言語。
“哎,好吧,看在你我姐妹的情分上,不賣關子了。”秦臻站起身,走到靜怡的跟前,悄悄說道:“有人相中你了。”說罷,回身又坐回椅子里。“瞎說。”靜怡白了她一眼,“話都沒聽清,就來我這兒亂傳。”“真的,騙你是小狗。”秦臻急了,“我本來是想去看看小魔王的腳好點沒有,結果走到他家,聽見那兩個人在里面說話,我站在門口就沒進去了。就聽小魔王說你喜歡詩詞,讓那一個回家好好用用功,到時候好表現給你看,那一個激動得直感謝呢,說謝謝小魔王給他這個機會,要趕緊回家準備去。我一聽他們要出來,急忙躲了起來,等那一個走遠了,我才來你這兒的。”
秦臻看看靜怡,“靜怡,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蕭—靖—輝,就是昨天救了斯南的那個。”靜怡沒有吱聲,心里卻不再平靜。“我還聽見斯南幫你問他家的情況,還真不錯呢。好像說:他爸是銀行的,他自己也是商學院學金融的,家境很好的。”這回靜怡真吃驚了,難道他就是父親昨晚同母親提起的那個人?若真是,那可……“靜怡,”秦臻站在她的跟前,打斷了她的思路,“動心了吧?都想出神了。看看你填的這首詞,我就知道你已經動情了。”“別瞎說。那個只是因為昨天同你說到梨花,有點傷感而已。”靜怡趕快轉移話題,“臻兒,你話還沒說完呢,怎么說一半還留一半啊?”
“沒有啊,說完啦。”秦臻見靜怡看著自己,“哦,那個什么機會對吧。”秦臻在靜怡房間里輕輕踱著步子,“哈哈,小魔王要當紅娘了,他說過幾天來約我們去聽雨閣賞梨花,讓蕭靖輝也去,這就是給他的機會。好玩不?”秦臻停了下來,“靜怡,《西廂記》里是怎么寫的紅娘,好像是:崔鶯鶯夜來花園燒香,紅娘讓張生翻墻入園,與鶯鶯小姐會面的哦。”秦臻咯咯地笑著,“不過我們的小魔王可比那紅娘聰明多了,過幾天我們來唱一出茶樓記。哈哈。”
秦臻自顧自地說了半天,見靜怡沒聲音,便坐到靜怡對面,“靜怡,你說這兩個人呆不呆啊?”“臻兒,看把你給樂的,看戲呢。”靜怡看著秦臻淡淡地笑道,“人家背地里的私房話,都叫你給聽來了,還要笑話人家,還不知道人家說的到底是哪一出呢,就說人家呆。你知道最后的結果?也許根本你就會錯意了呢?這樣的事,你做的還少啊!”“啊,不會吧,我是經常弄錯情況,可這次應該不會吧。”秦臻給靜怡一頓搶白,自己也沒了底氣,坐在那兒不再言語。
這時房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不知是誰在敲門,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