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辛不叫他“小陳”而是叫“天賜”，就象叫自己親弟弟小名一樣，親切，自然。

“是有自知之明吧？”

“聰明。你說你小小年紀，說話做事怎么這么有章法呢？學校里教這個？”

“我懂的這點人生常識都是我第一個護理的老太太教我的，是她告訴我‘有禮走遍天下’，這個‘禮’是禮貌的‘禮’。”

“禮貌的禮？”安辛想了一下點點頭，“是在咱們醫院住的嗎？什么樣的老太太？”

“不是，在醫學院附屬醫院護理的，聽夜班阿姨說以前是個養牛的，后來是個手里有好幾個煤礦的富婆，八十多歲了……”

陳天賜第一個護理的病人是個規矩特別大的老太太。這老太太是下臺階沒注意一腳踩空摔傷了胳膊住的院，吃飯洗臉上廁所自己都能做，就是家人不放心找了兩個護工陪她，白天是陳天賜，晚上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婦女。

這老太太，只要吃飯時陳天賜一說話一巴嘰嘴，就“叭”的一聲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不吃了。板著臉說：“沒規矩。”

陳天賜為了工資只好向老太太請教各種規矩，老太太先是從接人待物的禮儀講起，看陳天賜肯學而且學的很認真，越教越來勁。后來不顧自己胳膊上的傷親自示范，那種骨子里透出來的高雅讓陳天賜親眼看到了什么是大家閨秀。

這老太太除了教陳天賜“有禮走遍天下。”以外，還有一段話印象特別深。“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力，自勝者強”。這十六字中讓陳天賜著重記住的是“自知者明”四字，人一定要時時看清自己的位置，理解了這四個字也就學會了尊重客觀自然規律，一切自然而然地就順了。

遺憾的是，他只護理了一天老太太就出院了，連老太太的姓名都不知道，只是隨著夜班阿姨的稱呼叫她“郝奶奶”。

郝奶奶教他的“有禮走遍天下”在他以后的護理中起到很大的作用，只吃飯不叭嘰嘴這一樣就贏得了很多人的好感，尤其是女人的好感，不管護士還是醫生都很喜歡這個彬彬有禮的男孩都愿指點他一二。

幾年過去，除了護理技巧突飛猛進外，陳天賜從那些在生死線徘徊的病人的身上，悟到了人生的艱辛與脆弱和無常，學會了跳出事物本身來看問題，也學會了在與人相處中如何保護自己。在與少則一兩位多則十幾位病人家屬打交道的過程中，陳天賜的社會交往能力越來越強，與人勾通的技巧也日漸成熟。

“你和這個郝奶奶還有聯系嗎？”

“沒有，三年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有時還挺想她的。”

“你會想一個老太太，想她什么？”安辛感到好笑。

“想學她發財的本事，她一個女人能從一個養牛戶變成幾個煤礦的老板，肯定有過人的本事。”

床頭的輸液泵“滴滴”響了起來，陳天賜回頭看了一眼輸液瓶，起身到護士站叫吉蜜斯：“十六床換液體。”

吉蜜斯應了一聲，拿著一瓶液體過來用掃碼器分別掃過輸液瓶和病人腕帶上二維碼確認無誤后，換上了新液體。

安辛輕拍了吉蜜斯一下，“小吉，你不是說不敢看小陳的眼睛嗎？怎么剛才看了半天？”

“護士長，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我以前的室友米仙兒說的，她說小陳的眼睛太好看，想看又不敢看。”

安辛沖陳天賜一揚下巴，“看看，多少女孩子暗戀你，小吉也暗戀吧？”

吉蜜斯搖頭：“我才不暗戀呢，我明著戀。”說完捂著嘴笑。

這時，成朕悄悄進來，看到陳天賜和安護士長、吉蜜斯三人小聲說著話，過來說：“出去拿充電器，被關在外面進不來了，有人出去我才進來。小陳把你電話給我留一下，再出去我就給你打電話開門。”

安護士長看了一下手表，她已在這里坐了半個小時，沒理成朕，起身走了。

成朕向安護士長的背景張望了半天問陳天賜：“你們剛才和護士長說啥呢？是不是說我呢？”

陳天賜搖搖頭：“你有啥好說的？”

“護士長沒問我？”

“沒有。”

“那你們說什么呢？”

“說怎么做熱湯冷面呢。”

“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真說冷面呢。”

“她來多久了？”

“二十來分鐘吧？”

“你們說了二十多分鐘冷面？誰信哪？”

陳天賜聽得來氣：“你那腦子是不是也需要開顱用引流管抽一下里面的水？非得聽到別人說罵你了你才滿意？”

成朕沒想到在他眼里一向謙恭的陳天賜也會發火，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拿著手機站到門口玩。

陳天賜手機設置的第一次叫醒時間到，他站起來要叫醒病人時才想起到現在還不知道病人的名字，轉到床頭看了一下卡片后，用手輕拍了一下叫道：“秦明孝，秦明孝，醒醒醒醒。”

拍了兩下見病人沒反應，加大了力量打病人的肩膀，“秦明孝，醒醒，醒一醒。”

幾下重手下去，肩膀打紅了病人仍無明顯的反應，站門口看他半天的成朕笑嘻嘻地過來對陳天賜說：“看哥的，學著點。”

成朕用拇指和食指掐住秦明孝肱二頭肌內側，也就是大臂貼近腋窩內側最嫩的那塊肉，先是九十度，接著是一百八十度的一擰，秦明孝疼得叫了一聲醒過來，成朕問：“疼不疼？”

“疼。”秦明孝發出微弱的聲音。

“知道疼就好，你不能睡聽到沒有？小陳你接著叫。”說完又跑到門口看手機去了。

此后，只要秦明孝出現昏睡不醒的狀況，成朕就過來掐一下，幾次過后，秦明孝胳膊內側已是一片青紫。成朕看到陳天賜有些擔心的樣子說：“手術室里都這么干，放心，等他好了感謝你還來不及，不會恨你的。”

快晚上十點的時候，陳天賜發現秦明孝呼吸聲在些粗重，監護儀上顯示呼吸每分鐘超過35，心率達到170，上半身出汗，下半身卻冰涼。

陳天賜到護辦敲門，沒人。

他給安護士長發微信：“病人發燒，出現抽筋前兆。”

安護士長馬上回道：“我已下班回家，找值班醫生和護士。”

吉蜜斯過來看了一下，用體溫槍對著秦明孝的額頭摟了一槍，小屏顯示體溫38.4度。又叫值班楊醫生，楊醫生過來讓陳天賜馬上做物理降溫。又問：“家屬在不？”

一直關注這邊情況的成朕說：“我去叫。”說完跑向休息室。

張樹文和司機一臉驚慌地跟著成朕過來，楊醫生告訴張樹文不用緊張，手術后病人發燒是正常的，體溫超過38度后可以用些口服藥，去外面的藥店買嬰兒退熱散給病人服下就行，不用加其它的藥。

張樹文放了心，和司機二人出了ICU到外面買藥。陳天賜打來一盆溫水，給秦明孝擦了幾遍身子，又到護士站的冰柜里拿出四個冰袋，放在秦明孝的兩個腋窩和頸動脈兩側。

做完這一切正想坐下喝點水，突然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味兒，回頭找了一下，看見老禾正給十二床的病人用酒精擦身做物理降溫，成朕站在邊上比比劃劃的低聲說著什么。

對于成朕，陳天賜開始接觸時的印象還是不錯的，但是他那種處處高高在上的感覺讓陳天賜覺得這小子挺煩人的，后來成朕又跟陳天賜打聽護士長是不是在背后議論他時，就覺得這個人的人品有問題，總是以陰暗心理度人。再看這一晚上所做所為，就更看不上他了，在心里暗暗告訴自己，不能和成朕多說話，因為這小子猜忌心太重，不知道哪句話會讓他覺得自己對他不利反過來對付自己。

成朕這一晚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看表，總覺得時間過得慢，好不容易熬到十點多，心想再磨蹭一會兒能可以回去了，這么一想剩下的半個多小時更難熬了。看到陳天賜喝水靈機一動，對陳天賜說：“我忘拿水杯了，我出去買一個。”

成朕到醫院外面一家小商店買了水杯，在樓外磨蹭到快十一點了，才慢悠悠地往樓里走。走到電梯間時看到張樹文和幾個人正等電梯，忙躲到一棵景觀樹后面。見張樹文和一男二女很謙恭地說著話，那男的有五十多歲，神態平和穩重，看著有點面熟；一個二十多歲女孩子背對著成朕挽著一個五十多歲婦女的胳膊。

不一會兒電梯下來，張樹文和司機的禮貌地讓那一男二女先進去。是什么人能讓市長的大秘這么小心的侍候？成朕突然想起來，那個面熟的男人不就是常在電視上露面的秦副市長嗎？那么那兩個親密無間的女人肯定是市長夫人和女兒嘍。

成朕這個后悔，我這個時候出來干什么呀，要是在ICU不正好能讓市長看到我如何細心的照顧他的親人，這可是向市長表現自己的最好機會呀，弄好了還可向市長介紹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