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我白班夜班都行。”陳天賜回答的時候并沒多想,但成朕卻動了心眼。
他這次來是區衛生局的副局長通知的。當初這位副局長割痔瘡時得到了他的精心護理,對他的印象不錯,這次推薦他來也是想通過他接近副市長。成朕本人覺得這是個難得的接近高層領導的機會,放下實習生的身份冒充護工跑了過來。他想的和那位副局長差不多:副市長的父親住院來探望的人肯定少不了,他做為守在床邊的護工,不管誰來都會對他囑咐他幾句“好好護理”之類的話,肯定還有一些領導會留下電話讓他及時通報情況,能來探望市長父親的人,能是普通人嗎?這可是個給各級領導留下好印象的絕佳機會,沒準還會得到副市長大人的賞識。
至于夜班?誰愛干誰干吧。
病人發病大多都在夜間,鬧騰兩次一夜就睡不成了。又累又困不說,那些探望的人誰會抱著鮮花拎著水果半夜來,肯定都是白天來,而且是上午來,所以一見面就先跟陳天賜定好了白班夜班的事。
接著他又湊到那群領導身邊,安護士長看他過來有點詫異,心想這些人說話有你什么事:“你有事?”
成朕飛快地看了一眼各位領導說:“是這樣,我想和領導匯報一下我和小陳的工作分工。”
安護士長看了一下站在遠處的陳天賜馬上明白了成朕的用意,對他這種什么也沒干就急于表現自己的行為感到好笑,“護理的事就跟我說吧。”說著往陳天賜的方向走。
成朕本想在所有領導面前表現一下,見安護士長走他只好跟著,故意放慢腳步提高聲音說:“我認為白天醫生查房診治,加上輸液清創什么的工作量較大,夜班事情相對較少,所以由我暫時先上比較忙和累的白班,小陳上夜班,過幾天不忙了我們再換班。”
陳天賜在另一邊聽到這話不高興,剛才你特么不是說你最近睡眠不好要上白班嗎?
安辛做護士工作近二十年了,年年帶剛畢業的實習生,成朕這點極其幼稚的小把戲哪里瞞的過她:“也好。這樣吧,你們倆現在先去吃飯,七點以前進ICU熟悉一下工作環境和病人,今天是上護第一天,白班的熟悉到晚上十一點后再走,沒問題吧?”
成朕還以為自己說完后就可以走了,晚飯時約出自己追求的女生跟她吹吹自己要護理市長父親的事。不想護士長讓他熟悉到十一點才能走,晚上十一點了還怎么約女生?可又不敢不答應,只好說“沒問題。”
ICU,因為住進去的都是危重病人,不允許家屬護理,每天還有一萬或幾萬的花銷,在很多人眼里,是個非常神秘的所在。幾乎所有的病人家屬都為自己不能看到ICU里的治療過程感到不滿。
不讓家屬進當然有不讓家屬進的理由。
就拿富康市中心醫院神經外科的ICU來說,進去是個長長的走廊,有五個門可以進入走廊右側的一個放著十六張床大病房,每張床平均占地三米,護士站對面是十四張,兩側各一張,這個ICU有多大可想而知。護士站對面的六張床和兩側的兩張床,這八張床上住的是重癥中的重癥,另外八張是癥狀相對較輕的。除此之外,還有單獨的兩個隔離病房,病房里有獨立的衛生間。隔離病房里住的都是有某種傳染性疾病的病人,病房的護工要穿隔離服護理,不能隨意出入十六張床的大病房,哪怕打開水倒垃圾只能走大病房外面的走廊。
無論大病房還是隔離病房,在這里住的病人不是開顱就是腦外傷,沒有一個是清醒的,都處于昏迷和半昏迷狀態,電影電視劇里常聽到“人還沒渡過危險期”這句話,那危險期這個劫是在哪里渡的?就是指住在ICU里時間,出了ICU的病人不是死了就是“渡過危險期”了。
病房里不分男女老幼,都不穿衣服,短褲也不行。這里的病號服在這里不是用來穿的,而是用來蓋身或墊手墊腳的。男病人腰腹部只蓋著一件病號服,女病人身上蓋著一條床單,但隨著給病人清理大便和清創、換藥、翻身,就不存在隱私可言了,還有一些躁動的病人手腳都被約束帶綁著。
這里要是允許家屬隨便出入,那醫患糾紛天天都得有。什么為什么不給病人穿衣服啊,為什么要綁上啊,為什么看不到醫生啊等等。
在家屬的想象中,這里應該象電視劇里一樣,一個醫生幾個護士圍在床前隨時觀察,時刻不離。實際上醫生下完醫囑就走了,平時這里只有一個值班的醫生。護士輸上液以后也回到了護士站,床邊就剩一個護工,而且這護工還不是護理一個病人,至少護理兩個。
晚七點,陳天賜和成朕準時進入ICU更衣室。陳天賜換上安護士長給他準備的嶄新的鴨蛋青色護工服,戴上一次性蘑菇帽,口罩,換上自己帶來的沙灘拖鞋,拿著水杯等著成朕換衣服。
成朕有些炫耀地拿出自己帶來的藏藍色手術服,慢悠悠地脫衣穿衣,戴上彩色手術帽,軟底布鞋,口罩特意掛在胸前。這一套衣服是他在手術室實習時自己買的,衣服的左胸上有“手術室”三個字,穿著這身無論走在醫院走廊還是電梯里,所有的病人和家屬都對他恭敬有加,這感覺讓他感到非常的舒適。而護工服上面有“某某醫護”的字樣,是和保潔員劃等號的層次,誰會把保潔員當回事?因此他不肯換準備好的護工服。
ICU沒有門禁卡是進不去的,安護士長站在走廊邊等他倆邊看手機,看到有人過來她只看到了陳天賜沒注意他身邊的人,問:“那個護工呢?”
成朕忙揚了一下手:“我在這兒。”
“怎么沒換工衣?”
“那個……那個工衣我穿著有點小,就穿上我自己帶來的這一套了。”成朕神情慌亂地看了陳天賜一眼,唯恐給他泄底,見陳天賜沒有說話的意思才放心,
安護士長面無表情地盯了成朕一會兒,說:“床位是護士站左側的16床,病人馬上就要出手術室了,你倆進去后檢查一下生活用品。”
成朕不知道安護士長給他倆準備的是一米八身高都能穿的工衣,他連衣服包裝都沒打開就說衣服小,心里很怕安護士長去更衣室查看或逼著他穿,見安護士長不再追究松了一口氣。
安辛帶他倆到護士站后,看到一號床那邊有護士和護工在小聲爭論什么,就走了過去,成朕急于躲開安護士長,戴好口罩直奔16床。
陳天賜看到護士站里坐著電腦前敲鍵盤的護士悄悄一笑,見左右沒人上前壓低聲音說:“吉護士,九十八床該換液體了。”
里面的護士下意識地說:“好的,我馬上過去。”說完才反應過來ICU里只有十六張床,沒有九十八床。
抬頭一看,一臉的驚喜,“小陳,你真的來了?”
“是啊,想吃水果,我就親自而且真的來了。”
護士站里坐著的是吉蜜斯,據她本人說這名字是她小時候和父母一起上廟的時候遇到的一個喇嘛給起的,是水果或果實的意思。
而她又正好姓吉,和名字合起來天衣無縫。因這名字比較特殊又朗朗上口,幾年前陳天賜聽過一次就記住了。吉蜜斯長得漂亮性格好,兩人年齡差不多,相互遇見就開個小玩笑。
吉蜜斯也逗陳天賜:“也不知道換個詞,每次見面就會個吃水果。”說完看看一號床那邊的護士長,指下左邊的十六號床:“你是夜班護理那個床?”
陳天賜點頭,吉蜜斯說:“今晚我主班,帶了水果來,過了半夜不忙了給你。”
陳天賜說:“那我先謝謝了。”
陳天賜說著話觀察著屋里的情況。護士站對面十四張床上住滿了病人,護士站左右兩張床、右側的15號有人,左側的16號床空著。他數了一下,屋里共有八個護工,五男三女,年齡都在50歲以上,在床邊或坐或站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十五張床床頭的監護儀中有一多半都處于報警狀態,發出低沉清晰的鐘鳴聲,顯示屏上端閃著紅、黃、藍色警示燈,提示著不同的報警內容,護工們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任其響的響閃的閃。
普通病房的監護儀報警是大事,ICU里的監護儀報警屬于常態,都是危重病人監護儀不時刻報警才怪。也許下一分鐘,這十五臺監護儀其中一臺顯示屏上的幾條波浪線就變成了一條直線,宣告一個生命的終結。只要報警參數符合病人當前的特征并在允許范圍內,任它響去,聽煩了就關一下警報暫停,對這種聲音護工們早習慣了。
找到16床,成朕正蹲在地上從一個大包里往外掏手紙尿墊水杯吸管之類的東西往床頭柜里裝,那個大包里還能看到一次性手套、漱口液、毛巾臉盆等東西,這些東西都是病人必備的生活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