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點,還沒到飯時。
漁港海鮮城的大廳里空空蕩蕩的。
吧臺前除了陳天賜,散座上只有一男一女兩個人,看樣子是在等人。
“你以前在酒店干過嗎?”面試陳天賜的是漁港海鮮城一位二十七八歲的女人,白上衣黑裙子,胸前有個校徽一樣的銘牌,上面寫著:前廳經(jīng)理,裴英。
裴英站在吧臺后面,眨著粘了假睫毛的眼睛,一邊照著鏡子一邊問。這女人右眼眉中長了一個綠豆大的痘痘,陳天賜看她用小手指甲挑著幾根眉毛往那個痘痘上蓋,心里說這能蓋住嗎,痘痘要在頭上肯定沒問題,那塊頭發(fā)可比眉毛多多了。
他強壓著把心里話脫口而出的欲望回答:“我沒干過。”
裴英的兩眼沒離開鏡子:“沒有做過服務(wù)員的經(jīng)驗是盯不了臺的,容易引起顧客投訴和跑單,投訴會罰款,跑單會讓你賠。三天試用期內(nèi)你還是先做傳菜吧,然后再看看你做什么好。試用期工資一千八,酒店管吃住。”
“好的,謝謝。”陳天賜見裴英明知那幾根眉毛蓋不住痘痘還那里沒完沒了的掩蓋真相,忙把頭扭向了一邊,心里不斷對自己說我什么也沒看見我什么也沒看見……
再看下去怕自己不是轉(zhuǎn)身就走就是告訴裴英,“痘痘太大,眉毛太少。”
謝天謝地的是裴英終于不再弄她那幾根少得可憐的眉毛,她把手一伸做討錢狀:“身份證給我復(fù)印一下,復(fù)印完了讓她領(lǐng)你到傳菜部。”說著她指了一下身邊坐著的看一堆相片的女孩又說:“今天你就和傳菜部的人在一起,晚上下班后讓傳菜部領(lǐng)班帶你去宿舍。”
陳天賜忙向看相片的女孩問好“你好。”
看相片的女孩頭手里對比著兩張相片沒理他,陳天賜又問裴英:“過幾天搬過來行嗎?我有地方住。”
“只要上班不遲到就行。”
“那謝謝了。”
陳天賜原以為還會問哪個學(xué)校畢業(yè)的學(xué)的什么專業(yè)填個表什么的,沒想到應(yīng)聘這么簡單,問幾句話把身份證一復(fù)印就算入職了。
看相片的女孩站起來走出吧臺,她胸前也有銘牌,上寫:收銀員,米仙兒。米仙兒長相一般,略胖,看上去還算順眼。對陳天賜說:“你跟我來。”
她帶著陳天賜走出大廳向廚房方向走了幾步,又把陳天賜領(lǐng)了回來,對裴英說:“經(jīng)理,我剛想起來,今天傳菜部的領(lǐng)班輪休,其它人在停車場打掃衛(wèi)生呢。”
“那你看著安排一下。”
米仙兒有些不情愿地領(lǐng)著陳天賜到更衣室,懶洋洋地扔給他一套工衣和一把衣柜鑰匙,“衣服換完了你自己各處轉(zhuǎn)轉(zhuǎn),熟悉一下各雅間的名字和位置。”
“好的。”
散座坐著等人的男女二人都五十多歲,男人光頭,女人黑臉。光頭男人看著陳天賜走出去的背影對黑臉女人說:“黑張,剛才出去這人不是在中心醫(yī)院搶咱們單子的那個姓陳的小子嗎?”
黑張正在看手機里的內(nèi)容,聽了這話抬頭看了一下周圍沒看到人,“老禾,哪個姓陳的?”
老禾用大拇指向身后的門指了一下,“剛出去。”
黑張站起來從窗戶看了一下,“沒人哪。”
“春天的時候,中心醫(yī)院九樓骨科那個肺栓塞還記得不?”
“他呀?”黑張臉上露出恨恨的表情,“他怎么跑這兒來了?對了,我剛才好象看到有人在應(yīng)聘,是他吧,我過去問一下。”
黑張走到吧臺問了裴英幾句話,回來說:“還真是他,冤家路窄,一會告訴小丁,讓小丁收拾他。”
老禾聽了一陣緊張:“打是行,可別打壞了。”
黑張一臉瞧不起地看著老禾:“你也就是摸女人的時候膽子大,別的時候都是兔子膽。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打打打的,搞臭他,讓他接不成活兒不比打他過癮?”
“小丁還有這能耐?”
“那是,”黑張得意地說:“小丁可是網(wǎng)上大大有名的人,要不我能讓他去請姚律師?”
“這么聽你的?你和小丁這關(guān)系不是一般近哪,老牛吃嫩草了吧?”老禾帶些醋意的嘲諷道。
“你呀,三句話離不開褲腰帶以下那點事,我可是看你酒量大又能說會道才讓你來陪客人的,一會兒姚律師來了你可別胡說八道,壞了正事我特么劁了你這個禿驢。”黑張笑罵。
老禾不在意黑張的笑罵,有些擔(dān)心:“你說,就咱們這點水平,能從姚律師的嘴里套出是誰在找繼承人嗎?那可是專門套別人話的大律師。”
“讓你來是干啥的?酒上找啊,再說還有小丁幫忙。”
黑張是一個護工群的群主,老禾是她的老鄉(xiāng),也有自己的群,愛說騷話加上又是光頭,都叫他“禿驢”,后來不知道是誰把“禿驢”二字給拆成了“禾幾馬戶”,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姓禾,就老禾老禾地叫開了,真名真姓反而不知道了。
春天的時候,黑張在中心醫(yī)院骨科接了一單活兒,護理一個髖關(guān)節(jié)置換的病人。陳天賜在同一病房護理另一個病人。在同一樓層做護理的老禾聽說黑張上護了,過來幫忙。給黑張將要護理的病人的雙腿一通亂按。陳天賜提醒他,靜臥時間長久的病人的雙腿不能按摩的,容易出現(xiàn)危險。老禾只知道躺久了的人按按腿會很舒服,還沒聽說不能按摩的。更加用力按了起來,結(jié)果把大腿動脈上的血栓給按脫落了,血栓順著血管來個說走就走的旅游,游到肺里后嫌累不走了,形成了肺栓塞。
病人當(dāng)時就覺得上不來氣、胸痛、接著又是咳血,隨后昏了過去。
陳天賜見情況危急,找來了醫(yī)生和護士好一通忙才穩(wěn)住病情。了解到病人肺栓塞的成因后,醫(yī)生大罵老禾不懂護理常識亂出手。在旁邊看著的家屬嚇壞了,說什么也不敢再用黑張護理,反而出24小時四百的高價請陳天賜護理。陳天賜一人護理兩位病人,前一位是24小時三百,加上這四百,一個班掙七百塊錢,把黑張和老禾眼紅的要死。
另一個病房,老禾護理的病人家屬聽說這事后嚇得也把老禾辭了換了別人。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接著消息就傳到別的護工群里,各群的群主抱著損人利己的態(tài)度,競爭對手少一個是一個沒有更好的想法,私下里添油加醋的把這事傳遍了康富市的各個醫(yī)院,把黑張的護工群說的不堪入耳,她群里的護工一個個不是屁都不懂的二百五就都跟病人殺手似的,弄得一時誰也不敢再雇傭黑張護工群的人。黑張氣得兩眼象個紅眼兔子,死死地記住了陳天賜這個人。
黑張的手機響,她接起來聽了一下對老禾說:“他們來了,咱們出去迎一下。小丁叫丁若愚,才二十六歲,你可別在他面前裝大輩叫人家大侄子,叫老弟就行。”
“這么說我也成嫩草了,你這老奶牛啥時張嘴吃啊?”
“騷吧你就。”
更衣間。
米仙兒一臉厭惡地看著陳天賜:“你說你一個男的,粘什么假眼毛啊?”
“誰粘假眼毛了,我這是真的,天生就這樣。”陳天賜用手揪著自己的眼睫毛反駁。
“是嗎?真的是真的?我薅一下行嗎?”米仙兒說著伸過手。
陳天賜的眼睫毛不是假睫毛那種很夸張的樣子,只是比常人稍長一點,有點上翹,但和他的眼睛配到一起就顯得與眾不同了。陳天賜有著一雙可跟薩摩犬相媲美的眼睛,雖然不大,但是黑亮黑亮的,這樣的眼睛上面有長一點睫毛給人美而不實的感覺。試他眼毛真假的事情從小到大就沒斷過。
陳天賜又遇到老問題了,也只能采取老辦法回應(yīng),“你別薅了,我自己撥給你看。”說著揪住自己的眼睫毛向下拉,上眼皮都拉長了也沒拉下來,問“行了吧?”
“真的是真的呀?”米仙兒覺得自己有些過份,想補償陳天賜一下,小聲說:“那什么,我在這干快一年了,你有啥不明白的事就直接問我吧,那個服務(wù)員啊傳菜員的反正這酒店里的人跟你借錢你別借,借出去就要不回來。”說完拿出手機看看時間:“現(xiàn)在十一點多,十一點半你到廚房邊上的傳菜間找我。”
“謝謝。”
“不用謝,都是打工的。”米仙兒轉(zhuǎn)身往回走。
陳天賜對著米仙兒的背影大聲說:“謝謝美女。”
米仙兒頭都沒回只是揚了一下手。
米仙兒回到吧臺,見裴英還在那堆相片中翻來找去,翻了一會煩了,把所有相片劃拉劃拉往抽屜里一扔,“這些相片別說圖片社了,我都看不上。做宣傳彩頁根本不行,你抽空多拍點咱們院里的風(fēng)景視頻,過后傳給圖片社,讓他們自己挑選去。”
“嗯,等會兒我就拍。”
沒人管,陳天賜也落得個自由自在。換上白襯衣黑褲子,把自己的衣服放到衣柜里,走出門四處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