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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教育思想考察

兼評鮑克校長《超越象牙塔》

鮑克的《超越象牙塔》一書,主要功績是對美國教育思想中著名的三A原則,即學術自由、學術自治、學術中立,一一做出重新肯定與修正,鞏固了哈佛在美國高校中的思想領先地位。


1986年9月,時逢哈佛大學350周年校慶。慶典期間,布滿常青藤的赭紅色古老校園里,鴿哨與教堂鐘聲齊鳴,彩幡同黑袍方帽交輝。雖然里根總統并未到場作傳統的祝賀講演,鮑克(Derek Bok)校長的貴賓席上云集各國各界顯要,倒也不覺冷落。

那一年的哈佛校慶,曾引起一場轟動新聞的“兩個總統之戰”。原來在英文里,哈佛校長與美國總統都稱President。所以在里根總統的辦公室發出暗示、要求獲得哈佛榮譽方帽之后,鮑克校長毫不客氣地向報界宣布,他無意奉承“另一位總統”的虛榮,一時竟演成知識界領袖同政府首腦的對壘局面。暗斗結果,居然以堂堂美國總統鎩羽告終,社會輿論難免沸沸揚揚。

從時事政治角度看,此事象征性地反映出哈佛作為民主黨堡壘、美國政治傳統發祥地,同里根共和黨政府的強大抗衡力量。哈佛畢竟養育過亞當斯、羅斯福、肯尼迪家族六位總統外加一個基辛格博士,還有數以百計的參眾議員、大法官,以及當代美國500家大財團中三分之二的決策總經理(CEO)。

若向文化思想層追究,賢仁之士便會指出:鮑克舉動雖屬空前未有,卻不怪誕離譜。哈佛傳統的形象地位,以及它自認對于社會民族負有的責任感,都會驅使任何一個哈佛校長作出類似決定,以便堅持既有的思想原則。

那么,這種神圣不可侵犯的哈佛原則,到底是些什么名堂呢?從市井議論、公眾印象入手,很難說清其中內容。它既不是電影《追逐功名》(Paper Chase)中各路神童大戰考試地獄、拼搶優等生名次的殘酷競爭法則,也不是小說《愛情故事》中紈绔子同大亨父親決裂,繼而自謀生路、磨礪人格的典型美國成功模式。時尚男女半嘲半羨的“哈佛風度”,概括不了它的思想實質。70國首腦調查,首推哈佛為全球性精英搖籃(自然也包括宋子文、趙元任、林語堂、王安這批中國名流)的褒獎,也很難說明它的精神目標。

靠讀書解疑,也頗為不易。因為幾百年的哈佛校史檔案、教育研究資料,歷屆權貴校友的評價、回憶,足足可以堆滿一座圖書館。不少學者(出名的如S. E.莫里遜教授)甚至把“哈佛研究”當作畢業事業,以“先有哈佛,后有美國”的虔誠信念著書立說,反復闡發教育立國、大學乃文明基石的論點。雖然殺雞錯用了牛刀,倒也提醒我們注意人家在教育思想方面的建樹和積累。

偷懶省心的辦法,是選讀哈佛校長們的教育論著。這幫人身兼一流學者、治校大師,往往渡人過迷津,輕舟熟路。我在校讀書時翻過兩本,一是普西校長N. M. Puesy,1953—1971年第24屆哈佛校長。的《學者的世紀》,再就是鮑克1982年新作《超越象牙塔:論現代大學的社會責任》。這里以學生之見妄評校長的書,讓海內外學長和在校的中國同學見笑了。

鮑克是美國有名的勞工法專家、哈佛法學院院長。1971年他接替老普西升任第25屆校長。上臺十五年,他在增加女生、少數民族和外國學生比例,強化公共關系,籌集巨資養校方面政績斐然。1983年他率眾校長抵制政府有關限制共產黨國家留學生就讀保密技術專業的規定,維護了炎黃子孫的求學權利,尤其令我們這一撥中國學生感慨。

哈佛立校之路

鮑克的《超越象牙塔》一書,主要功績是對美國教育思想中著名的三A原則,即學術自由(Academic Freedom)、學術自治(Academic Autonomy)、學術中立(Academic Neutrality),一一做出重新肯定與修正,鞏固了哈佛在美國高校中的思想領先地位。

經鮑克精心錘煉的三A原則,環環相扣、互為依存。很多人認為這不僅是今后哈佛的立校治學之本,也是它捍衛自身權益、履行社會義務的不二準則。可嘆里根英雄一世,在好萊塢和國會山見多識廣,卻不曉得鮑克夾袋中這柄三棱寶劍的厲害。我亂寫至此,覺出自己又被阿Q魂靈纏身:剛去了一趟城里,也敢回未莊茶館來吹噓外界玄妙,還忍不住要揮掌代刀,口作“咔嚓”之音。慚愧。

其實,這三A原則與我國科舉,同是特定社會歷史條件下的產物,本無稀罕。不同的是,我們自辛亥革命后幾番砸爛傳統、另起新廟(先廢科舉、興西學,繼而照搬蘇制、院校調整,最后統統打翻、斯文掃地),一度元氣大傷,國脈沉微,至今還面臨艱巨的重建改革任務。而美國學校由簡陋落后到興旺發達,注意擇優而謀、代代加固。如今不僅有哈佛國寶炫耀于世,而且還有興致來琢磨中國的孔夫子和“文化大革命”。

若要破除外邦神話,我們當對哈佛教育思想及三A原則的形成經過有所把握。說到底,哈佛和美國現代教育,原有三大思想來源。

第一是從英國帶去的牛津劍橋貴族模式。它講究針對少數優秀青年,施行道德、情感、心智三方綜合訓練,以期造就具有精英素質、特權意識的紳士階級,并依靠他們領導社會、監護文明。

1636年10月,“五月花”號登陸剛滿十六年,馬薩諸塞海灣殖民當局眼見數千移民住進了茅屋,村上馬馬虎虎立了教堂,便發狠心撥出400鎊(全年稅收的四分之一),立法建造哈佛。辦學地點被稱為“劍橋鎮”。鎮上一條破街,則起名“牛津”。接著又請來幾位牛津、劍橋出身的神職公仆執教鞭,實指望這座比武訓義學還不如的可憐學堂,能為北美蠻荒大陸培養“飽學的神父、識字的人民”。

物換星移,滄桑幾度。哈佛創業艱難,卻一直堅持仿效英制標準,陸續設立導師制、學舍制、講座基金和排外性學生聯誼團體,逐漸造成濃郁的貴族學校氣氛。在柯南特校長J. B. Conant,1933—1953年第23屆哈佛校長。任期內,它同耶魯、普林斯頓等傳統名校結成“常青藤聯盟”,雄踞美國精英教育之首。

英制貴族教育雖有利于延續傳統、穩定統治,卻難擺脫思想保守、教材陳腐的弊端。19世紀下半葉,艾略特校長C. W. Eliot,1869—1909年第21屆哈佛校長。大力引進德國試驗模式,令哈佛煥發了科學與思想朝氣。德式教育(此乃第二思想源泉,也是現代研究生教育的發端)以實驗室和研究班為中心,師生互利、教學相長。它強調大學的首要職能,是以示范性思想與科學發明服務于民族和社會。

艾略特校長當政四十年,發誓要“創建有史以來最高水準、最大規模的新型大學”。哈佛奮力圖新,大舉改革系科與課程設置,努力集優秀學者和出色學生于一堂,堅持走研究與教學合一道路,終于在本世紀初,建成了擁有十所研究生院、眾多領域超一流學者的研究型結合大學。

第三來源,是植根于美國革命和人權法案的民主化教育思想。這一思想的主要代表人物,老杰弗遜總統曾經揚言:“要將最大量的知識,最大限度地向民眾普及。”他還認定:公眾教育實為美國民主之基礎,因為“唯有有文化的國民,才能理解、享有,并以生命捍衛民主制”。

到了杰克遜總統時代,杰弗遜的民主教育思想深入民心,逐一具體化為聯邦法案。例如1862年通過的《莫利爾法案》,便規定各州無一例外,均須劃撥相當比例的專用地皮,繼而以賣地籌款方式,陸續創辦州立大學。不僅如此,該法案一舉創立了當時世界上最大規模的公共教育體系。截至1880年,美國各州,各縣市的公立學校、公共圖書館,以及大量廉價出版物的發行,迅速將全國文盲比例降至百分之九,史稱掃盲奇跡、普及教育之典范。

杰弗遜、杰克遜總統大力提倡的公眾教育,一反英式特權偏見,強調平均施教、實際技能傳授,以滿足開發西部、同化移民、訓練從業人員之急需。然而在他們注重經濟與政治效益的同時,卻忽視了心智發展和學術尊嚴。對此,法國思想家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在考察杰克遜時期的美國民主之后,曾經深謀遠慮地指出:美式民主化教育具有危險的“削平力量”,它能以壓倒一切(包括獨創性學術思想)的壟斷型公眾輿論,造成一種危險的“民主暴政”。參閱董果良中譯本《論美國的民主》,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年。

為克服上述可怕的削平力量(Leveling Power),維持精英教育與公眾教育的平衡均勢,哈佛一方面兼容英、德兩種模式,另一方面又有保留地吸取本土民主化教育思想,精心設置一種既適應美國國情,又有別于平庸單調的政策,逐漸形成了高壓與自由并重、熱烈理想和冷酷世故共存的特殊校風。

例如在接納女性、貧寒子弟、有色人種上持通達態度的同時,它不肯降低智商與操行標準。為了順應學生的民主要求,傳授社會急需技能,它首創自選學分制(Elective System)。改革之后,它仍然堅持通才教育與全面訓練,要求本科生必須兼修人文、社會、自然科學三大主課。

面對滾滾而來的年輕學子,哈佛一再鼓勵本科生提前選修研究生課程,并且特許杰出的青年教師提前享受高級科研待遇。坐擁大批資深教授的同時,它又創設了校級終身教授制(University Professorship)、校長長期連任制(一般要超過美國總統任期二到三倍),以保證八大校級導師(不必親躬執教)對幾代青年高高在上的精神熏陶,進而確立德高望重的哈佛校長面對民族和社會的權威發言權。

若要說起革命傳統、民主理想,哈佛可以驕傲地歷數它從獨立戰爭到“二戰”出兵員、獻武器的豐功偉績(僅“二戰”從軍師生就達兩萬多人)。面對現實,它深為“水門事件”這樣的政治舞弊所激怒、所震動。所以十多年來,哈佛一面呼吁重建社會道德,聲討禮崩樂壞,一面拒不信任共和黨政治家,甚至以教訓里根總統來昭示天下,申揚清明政治。

然而,這些苦心竭慮的立校謀略,仍不足以抵擋外界(在美國歷史上,它包括宗教裁判、經濟寡頭、大眾輿論、左右派激進勢力)對于教育和學術的不斷干擾與反復沖擊。美國教育思想家既把教育看作民主基礎、國脈所系,他們自然免不了也像美國革命導師設計永固江山、最佳政體那樣,死死追尋一種超穩定教育結構,以期維護大學自身權益。這便有了三A原則。

三A原則的演變

1915年全美大學教授協會(AAUP)宣告成立并發出宣言,首次闡明學術自由原則的三項要點:一、教授作為學者、知識傳授人享有言論自由;二、教授生計應有長期或終身雇傭合同保障;三、教授受校紀制裁時有權申訴,并要求校方說明理由(僅限于道德敗壞與不勝職守)。

話說回來,此時的學術自由原則,僅僅具備保護教授基本權利的功能,其目的是限制校董會中的宗教狂熱分子和百萬富翁——他們往往心血來潮,隨便攆走教師、干擾教學。

我們如果指責這一草創的學術自由原則,判定它是“資產階級自由化”的產物,那可就錯大發了。因為當時提出學術自由的要求,顯然受到了工人運動影響:教授們爭取的雇傭合同制,與工人階級為之奮斗的八小時工作制、男女同工同酬,具有類似的進步性質。

不過,由于惹不起資助大學的諸多老板,哲學家杜威和洛夫喬爾等學界名流,不得不在學術自由宣言之后,又追加了一節學術中立妥協條款,并以明文擔保:教授的自由將以校園和學術圈為界,對外則嚴守中立,絕不過問政治與社會的敏感問題。

這種端人碗、受人管的被動局面,迫使教育界領袖進一步思索根治方案,力求解決經濟獨立、校政自理的核心問題。有關學術自治的原則,最終在羅斯福總統支持下,由弗蘭克福特教授Felix Frankfurter,哈佛法學院教授,羅斯福親自提名的1939—1961年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做出了法律界定:

“為社會公益著想,政府應盡量避免干涉大學事務(緊急非常情況除外)。大學有權從學術角度出發,決定誰教書、教什么、如何教,以及誰來學等問題。”參見《斯韋澤對新罕布什爾州》一案的最高法院裁決書。

與眾多美國公立大學相比,哈佛在學術自治方面覺悟較早、成效較大,這同它自身的特殊經歷有關。建校之始,哈佛曾經是法定公立學校,由殖民當局提供津貼、任免校長。由于津貼太少,它不得不兩條腿走路,努力搜羅民間資助。開學沒幾天,首屆12名學生中,便死去一個叫約翰·哈佛(John Harvard)的小牧師。死者父母悲痛之余,便把原本要留給兒子的一筆遺產,捐給了這所新建大學。學校得了他的遺產,就定名哈佛。

如今再沒有這等便宜事!就算王安博士捐出千百萬,也難買下哈佛一幢實驗樓的名字。隨著募捐超過公助,學校逐步趨向獨立自治。1883年州政府停止給錢,哈佛也順坡下驢,變成了一所私立大學。1708年洛瓦瑞特教授成為第一位非神職校長。1865年州政府不再任命校長、校監,改由校友會民主選舉。

待到“二戰”結束,哈佛的教授講座基金已達兩百多種。億萬校產之外,還有滾滾而來的巨額捐助。清水衙門般的莊嚴學府,竟然演變成一家善于理財、盈利豐厚,而且滿世界投資放債的超級企業!說穿了也不奇怪:哈佛現成養著一大批世界頂級的經濟、政治、法律、管理顧問,豈有不富之理?這才在招生、聘教、教學科研、校政決策各方面,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學術自治。

三A原則在逆境中掙扎而出,但這并不說明:天下從此太平了。60年代狂飆突進、學生造反,使得美國教育思想受到巨大考驗。三A原則也因此成為美國教育界大辯論的中心話題。

1963年,加州大學校長、著名教育家凱爾(Clark Kerr)專程來到哈佛校園,發表了轟動全國的巨型大學(Multiversity)宣言見凱爾《大學的功用》(The Uses of University)哈佛大學出版社1963年版。。凱爾宣言的核心,是要打破三A原則(尤其是學術中立)的保守性。他呼吁師生走出知識飛地、面向大眾、參加改革(指肯尼迪總統雄心勃勃的“新邊疆”政綱),更要以社會需要以己任,充分發揮現代大學推動歷史進步的巨大作用。

戰后美國政府重視軍備、急于爭霸,不惜大幅度增加對高教科研撥款,1965年達每年30億美元之巨。各大財團和基金會著眼于擴大國際影響、輸出美國經濟文化產品,也紛紛慷慨解囊,贊助教育。所謂“巨型大學”主張,正是這種樂觀局面下沖昏了頭腦的書生之見。也怪參戰一代的年輕父母,死命生下太多的戰后嬰兒,孩子們長大又蜂擁進了大學,逼得許多州立大學在60年代迅速擴張。

凱爾宣言之后,加州大學轉眼就有了30多萬學生,還內引外聯,走向社會,什么都管,過問一切。一時間,西歐國家對這種開放式巨型教育驚羨不已。與之相比,哈佛一直保持兩萬名左右在校學生,其中研究生過半,實在顯得保守落后,經院味十足。

但保守自有道理,中立也不無明智。上千萬當鴨子放的美國大學生,不久便沖決羅網,卷入社會動亂,從自由言論(Free Speech)、垮掉的一代、嬉皮士和性解放,一直鬧到新左派、黑豹黨、格瓦拉式城市游擊戰。走在開放前列的加州大學、哥倫比亞大學等校首遭其難。校園里硝煙彌漫、槍聲大作。面對學生橫尸草坪、軍警揮棍舞銬,校長和教授們老淚縱橫、吵成一團。

鮑克在《超越象牙塔》一書中,開篇便講凱爾宣言,繼而就“行動派和保守派”爭持不下的觀點開弓,批駁糾正。在總結經驗基礎上,他重新訂正三A原則,并以此拍板定論,收服天下(哈佛派頭,有年數了)。鮑克的具體論證不必細述,這里僅對哈佛標準的新三A原則略作評價——不知校長能判幾分?

一、鮑克的新三A原則與哈佛傳統教育思想,從大范疇歸納,屬于開明先進的資產階級思想體系。但由于建立在“政治特權+知識精英”的狹隘基礎上,它擺脫不了封建貴族標記、局部反民主傾向。在承認它自我革新快、富有科學精神的同時,我們要指出它的內在局限:

理論上它突出少數人(盡管不強調權力世襲、允許知識新貴入圈)對于資本主義社會的統治權,實踐中它易于脫離實際、孤立自身。請看:肯尼迪總統的白宮班底,全由哈佛人馬組成,號稱美國政治史上的“出類拔萃之輩”。其實際政績,卻不見得比平民化總統約翰遜來得穩重扎實。對此,哈佛理應認真反省,并在教育實踐中實行更廣泛的組合搭配。

二、鮑克將老三A原則中的“學術中立”思想,擴展為現代大學的“公共關系準則”,為新三A原則找到了平衡支點,此舉立意不凡。

從理論上講,現代大學有了學術自治保障,應該能享受比較充分的學術自由。我們是否就因此拋棄中立原則呢?保守派堅守象牙塔,不問世事、潛心修道的立場不可取,因為他們否認大學對社會應負的現實責任。行動派以救世主自居,盲目夸大教育與學術神威,急功近利,過分卷入時政,結果也不美妙。鮑克審時度勢,提出的見解較為明智。

鮑克校長認為:現代大學一變19世紀的單純封閉,已成為溝通社會各界、身兼多重職能的超級復合機構。現代大學的規模與威望,將同社會對它的需求與干預同步增長。在此時代背景下,消極回避或盲目參與,都會傷害關聯雙方。唯有嚴格區分社會的長遠利益、近期需要,一面力所能及、不失時機地為之服務(訓練人才、培植新技術和新思想、提供廣泛專業咨詢),一面又不偏廢自身最根本的使命(基礎研究、遠景預測、對青年的道德傳統教育,以及對民族文化和精神水平的逐步提升),以實現社會與教育兩者比較和諧的互利共進。

在與政府關系方面,鮑克也提出了折中方案,爭取政府的認可與合作。他建議,政府在實施必要的教育管理節制時,應采取靈活多變方式,盡可能不抵觸大學的自治原則。政府對大學有限的管制,可采用如下可選方案:立法禁止;設立限制程序;提供替代形式;利用市場法則自然篩選。

三、如果說鮑克的公共關系準則比較切實可行、公允持重,有助于美國大學的未來發展,那么我們就應該從現代管理科學角度,肯定新三A原則具有顯著的優點,諸如教育高效率、社會安全性。

舊三A原則以自治、中立求學術自由,其初衷反映出知識界畫地為牢、與世無爭的軟弱性。60年代它自我膨脹,差一點就變成君臨一切的強權主義。這從正反兩面暴露了它的弊端,說明現代社會中任何一個利益集團及其思想的畸形擴展,都可能擾亂平衡,危及社會整體。

正是在此問題上,鮑克秉承美國民主政治與管理權術的傳統思想,牢牢把握住大學與社會既相互關聯又扼制對方的關鍵機制,大膽消除了舊三A原則的片面與偏激,力圖使教育在與社會保持適當距離的條件下,較為長久、穩定地發展學術和思想,并且在超越社會紛爭與一時傾向的同時,對社會和民族履行大學應盡的義務。

在美國教育思想家看來,一個有著健全自我意識和強烈責任心,并且相對獨立的教育體系,不但能促進科學與文化的繁榮進步,更要緊的是,它能以自身的穩定和自尊,去校正社會的一時偏向,掣肘其他集團盲動。新三A原則的靈魂,是要擺正教育與政治、經濟的適當配置和比例關系,求得各方的克制和超穩定性,又不割斷其間血肉紐帶。它最終的關切,是繁榮中的安全、變革時的穩定。

費正清留下的難題

美國現代漢學之父、哈佛終身教授費正清,在他的自傳《中國緣》中承認,他至今解決不了現代中國史上一個簡單問題:“為什么千百萬受過教育的青年學生,會在一夜之間變成紅衛兵?孔夫子到哪里去了?”參閱John King Fairbank,China Bound:A Fifty-Year Memoir,New York:Harper&Row,1982。

與此對應的有個美國例子(不知能否解答費教授的難題),說是60年代哈佛也有少數激進學生,一覺睡醒后揚言要火燒校園里最大的瓦德納圖書館,卻沒能夠毀及片紙只字。因為出師那天,有一列白發蒼蒼的哈佛教授排在高堂玉階之上,標語牌上只寫了三個英文字:Walk upon Us!(踩著我們的老骨頭過去!)造反派在圍觀群眾哄笑聲中敗退,警察老爺只顧看笑話,竟然忘了形。

當時的哈佛校長,飽受麥卡錫反共迫害與左派學生暴亂兩頭沖擊的普西先生字字珠璣地告誡后人:“學校生來就免不了要為社會做各種雜差瑣事。但我們一刻也不能忘記,大學最根本的任務是追求真理,——真理的本身而不是去追隨任何派別、時代或局部利益。”

由此想到的是中國教育。費正清教授雖然為“文化大革命”和孔夫子所困擾,可他畢竟獨具慧眼,看出中華民族的兩大潛在優勢:第一是低水平的物質生活要求,第二是世界最大規模的優質人才儲備。他預言:這種儲備資源一旦被開發出來,21世紀的歷史鐘擺不免會向東方偏移。如何開發?中外各種模式的教育思想都可資參照,哈佛教育和新三A原則亦然。

(Derek Bok,Beyond the Ivory Tower:Social Responsibilities of the Modern University,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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