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謁山

李商隱

從來系日乏長繩,水去云回恨不勝。

欲就麻姑買滄海,一杯春露冷如冰!

中國古代的哲人與詩人,對生命和時間都十分敏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兩千多年前孔子早就臨流嘆息了。“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屈原在《離騷》中也曾對為太陽御車的羲和發號施令。為了挽留稍縱即逝一去不返的時間,詩人們紛紛出謀劃策,如李白,除了企圖賄賂為日神羲和駕車的六龍,“吾欲攬六龍,回車掛扶桑。北斗酌美酒,勸龍各一觴”(《短歌行》),還幻想綁架天上的太陽,“恨不得掛長繩于青天,系此西飛之白日”(《惜余春賦》)。老李如此,號稱“小李杜”的李商隱呢?

李商隱,字義山,號玉溪生,懷州河內(今河南沁陽)人,生于鄭州滎陽(今河南鄭州滎陽),晚唐名家。“謁山”,朝山之意,他的《謁山》一詩,寫的正是他對時間的希望與絕望。

其實,在李白之前,晉代傅玄的《九曲歌》早就說過了:“歲暮景邁群光絕,安得長繩系白日?”李商隱說“從來”,也就證明留住時間是古往今來一直無法解決的老大難問題。他面對日出日落、水逝云飛這些自然景象,也平添時不我待之感,時光流逝之恨。“不勝(shēng)”之“勝”讀平聲,即無法擔負承受由焦慮感產生的精神重負。“麻姑”是神話中的女仙人,她三見滄海變為桑田。滄海是流光逝水的歸宿,于是商隱以為滄海的主權屬于麻姑。他想了一個金點子:如果買下了滄海,也就買下了時間!不料這宗買賣遠遠尚未成交,洪波涌起的滄海忽然變為一杯冰冷的春露,詩人的幻想終被證明是一個“美麗的錯誤”。

人道是:宇宙無窮,生命有限。西諺云:生命有限,藝術長存。清人查為仁的《蓮坡詩話》和袁枚的《隨園詩話》,均記載了一位姓趙名艷雪的女子的傷逝悼亡的詩:“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將軍白發而美人遲暮,日月不居而時不我與,使本是恨人、情種的詩人都不免撫膺長嘆,黯然神傷。但是,幸虧長存的是不朽的藝術,幸虧李商隱有風華秀發的絕代詩才,他已經將飛逝的時間挽留在他永恒的詩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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