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凰鳥
- 玉爐吟
- 蒲仙
- 3034字
- 2019-05-14 20:00:00
樂師們一個個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才開始演奏起來。
一改剛才的婉轉纏綿,清笛聲乍出,若一支流箭射向夜空,嗚咽鳴泣,擬凰鳥沖天。
隨后沉音漸起,大氣恢弘。百昭聆樂而舞,手中仍拈著酒盅,里面尚有半盞玉湯。
她平日里素愛舞鞭,其勢凌厲不可當,而今天并未帶在手邊,故以酒盅代之。
足尖輕點,四肢舒展。她初時動作凝緩,踏著音律,綿柔且慢,好似有千朵牡丹,在她身下悄然綻放。
眾人皆凝神屏息。
一張畫皮包著美人骨,百昭靜時,如同神人筆下仙,采一片霞光作顏色。
鼓點突如雨墮,她應聲而起,棄靜為動,手里把玩著酒盅,玉指靈巧,翻轉推收,杯中一滴不漏。音勢漸急,她蘊力于身,若鳳凰涅槃含羽,只待一發。
四座的心皆隨她提起。
霎時鼓聲笛聲箜篌聲皆起,聲聲氣貫長虹,同時迸發,威震九天。
百昭趁機泄勢,盡展華羽,一飛沖天。眾人皆驚,感覺方才的牡丹瞬間轉為業火,燃灼不止。而她仿佛是只真正的凰鳥,涅槃重生,乍現于世。
百昭仰頭望天,看見淼淼夜空,迢迢星漢,燦爛輝煌。
一曲已停,她媚眼發餳,骨酥綿柔,擎著酒盅在空,將剩下的半杯倒入口中,清酒自唇畔蜿蜒而下。
眾人還久久不能回過神,仿佛剛才置身瑤臺,賞凰仙就天樂一舞,此生無憾。
百昭飲罷嫣然一笑,對著瀛王夫婦行了一禮,便擲下酒盅,在眾人目光中轉身而去,全然未見白縱至鐵青的臉。
宴會漸漸恢復了熱鬧,只是氣氛又略微不同了,驚艷過后,他們可探討的東西變得更多了。
果真是極品,白旱麓心里嘆道。
話說百昭轉身離開了宴席,只是想借些夜風醒醒酒。
白縱至轉身對聆羽說:“你去遠遠守著?!?
聆羽得令后便緊跟而去。
今日種種,不過是有人故意折辱她而已,那便坐實了這艷姬之名又如何呢。韶華易逝,她仍要隨心所欲,不能辜負。
今夜這場傾世風流,驚艷眾人,卻也入了有心人的眼。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腳下有些不穩。不知不覺間來到了一座白玉橋上,底下流水湯湯,聲若銅鈴。今夜月亮渾圓,桂華灑進河中,隨著波瀾一起一伏,碎成鮫珠。
百昭心情好了一點,剛才之舞,不過是她壓抑這些天來的傾訴。我本凰命,哪怕一朝淪為妾室,也是他等雀鴉之輩遙遙不可及的。
“公女所作之舞,其勢驚天,實在不俗?!?
身后一個通明凈透的男聲響起,百昭從未聽過。
她緩緩回過身,見一身材修長,玉樹臨風的男子立于身后。他身披一件銀白錦袍,發挽白玉冠,形容朗月清風,目光如炬,薄唇淺笑。
百昭冷笑,“能作此見解之人,卻是俗人?!?
來人一愣,可能并未想到她會這樣說,隨后又謙和地笑了,“公女所言極是,但涿風并未有刻意奉承之意。”
公子涿風,百昭倒是久聞其名。
瀛王長子,年少有為。通識兵法韜略,作戰果敢決斷,屢次領兵衛國,據說還得過天機子真傳,是瀛國不可或缺的一名良將。只聽說他戰場上的謀略過人,神姿英武,卻不想,本人竟是個翩翩貴公子。
“公子涿風,如今見了本尊,倒是和傳聞中的略有差異呢。”百昭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
“千人千面,口耳相傳并不可信,倒是公女,卻十分契合。”白涿風微笑道,目光明柔,舉止盡顯儒雅。
“公子不必以公女相稱了,我如今不過是個姬妾而已。”百昭懶懶地說。
白涿風面露尷尬,稽首而拜:“在下并未有輕賤公女之意,此刻前來,不過是為了向公女致歉。二弟性素輕狂,席間若有得罪,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百昭微微一笑,并未接話。
“我這做五弟的竟不知,大哥為人淡泊,不好相爭,難道也同二哥一樣,對我這側妃,”白縱至不知何時來了,側臉看了百昭一眼,“頗感興趣?!?
白涿風見他過來,笑了一下,“非也,我不過是替二弟請恕失禮之罪而已?!?
“哦?那便謝過大哥有心了。不過這既是我的人,實在無需大哥費力?!卑卓v至道。
“正是,本公子今日唐突了,告辭?!卑卒蔑L說完看了百昭一眼,便拂袖而去。
這里只剩下了他們二人,聆羽也識趣地默默退了下去。
夜風很涼,吹過百昭發梢。她的頭發原本就滑,剛才盡興一舞,冠釵都要掉落了,發絲凌亂,衣裳也有些歪,卻讓人莫名覺得誘惑十足。
白縱至面色陰沉地看著她,她仍舊是醉的。
好幾日不見他,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夜夜宿在朝夕殿,故意在氣她嗎,真是可笑。
百昭看著他,突然癡癡地笑了,宛若一只小鹿,溫馴可愛。
白縱至心里一驚,這同他認識那個桀驁張狂的女公子好似不是一個人。
百昭緩緩靠近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衽,順勢往旁一拉,他健碩有棱的胸膛便露了出來。
白縱至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她,不清楚她到底在抽什么風。
“良辰美景,莫要辜負了吧。人生于世,快活自在才要緊,對嗎,白縱至?”
她的聲音又細又迷,雙頰一片桃色,勾人的眼睛盯著他,讓他覺得心跳加快。
白縱至的臉色越來越沉,強壓怒火,眉頭緊鎖地盯著她。
“你問我側妃該怎么做,這不就是側妃該做的事嗎?!彼龑⑹謸嵘习卓v至的胸膛,熱得發燙。
眼看白縱至氣到不行,馬上就要發作了,她笑著拿開了手,突然鉆進他懷里,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上,雙手輕輕環住他的腰。一瞬間,發挽掉落,三千墨絲流泄,在月光下微微泛著光澤。
“別生氣嘛,我怕?!?
白縱至愣住了,怒火瞬間消失不見,不知所措起來。
看來她今天確確實實喝的不少,言行無狀,毫不羞恥。白縱至覺得又氣又想笑。
白縱至一把將她抱起,轉身便離開了王宮。
魏汝湘見二人久久不回,便帶著碧娥前往去尋了。沒成想,遠處卻將橋上景象看盡。
百昭依偎在白縱至懷里,安靜乖巧得像只小獸。月下璧人成雙,夜色靜謐安詳。
她再難控制心酸,她這個公子妃,根本就是個擺設罷了。
碧娥看了又驚又氣,那女人不是向來高傲,目中無物嗎,今日使盡了狐媚子手段爭寵,真是不要臉。
魏汝湘見他二人遠去,一時也回不過來神,呆呆地杵了半晌。
縱使她也有萬般好,可是她夫君何時正眼瞧過她,哪怕覺得是在癡人說夢,她也愿做這個他懷中的姬妾,而不是一個他只在身邊合衣而眠的正室。
——
回到府上,白縱至將她抱回了床上。倒是沒有喝得酩酊大醉,會渾身難受。
他安置好,便想離開,只是剛一起身,便聽見她喊:“白縱至!”
他一頓,回過頭來,發現她并未醒來,是在睡夢中喚他名字,他一時間心里很復雜。
“更衣……”她又吶吶一句。
白縱至冷哼一聲,都這個時候了,她還記得使喚他。
他又退回她床邊坐下,心緒飛回了幾年前。
那時她是何等驕縱,無法無天。
自從他到了翁國,她便找上他的麻煩了。
同在明經庭學習,他身著白衣,為的是給剛剛過世的母妃守孝。
沒想她竟然端起一杯洗硯的水,直接從他的頭倒下,黑色的水從他臉畔劃過,染了他的白衣。他形容狼狽,引得滿屋翁國貴子哈哈大笑。
他開始時也怒不可遏,士可殺,不可辱??伤棵肯肫鹉稿詈笠痪?,就是叫他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他便平息了,而且自那之后她澆一次,他洗一次,習以為常。
百昭見此招不管用了,就變本加厲,叫他跪著,故意踩他的手。他原本就瘦削,骨節明顯,無論她多用力,他都咬牙忍著,不出一聲。最終雙手淤青,腫得筆都拿不起來??v使這樣,他依舊勤勉,書畫默寫皆不在話下,連先生都忍不住地贊嘆。
在朝月居的那一年,百昭每天傍晚都把書本往他臉上一扔,“白縱至,功課給我做了?!北隳闷疖洷尥ブ腥?。
她對文習向來無感,喜歡在課上搗亂,卻對舞刀弄槍十分喜愛。
只記得很多個傍晚,她在庭中桃花樹下,桃花紛紛如雨,翩躚追逐。她舒骨展筋,作舞颯爽英姿,干凈利落。
他一邊在正對著庭門的卓幾上寫字,時不時便會悄悄抬起眼看一看。
她眼若清潭,發絲飛舞,如同今夜這般。
她真的十惡不赦嗎,白縱至也想不清楚。
她或許只是個被人寵壞的孩子,自尊心強盛,旁人見了她都是服服帖帖的,莫敢不從。唯有他,全身都寫滿了厭棄,她才會屢屢找自己的麻煩。
不過,就算是這樣,他也不會原諒她的,好戲都在后面。
白縱至望著她的臉,眼神幽深,寒氣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