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雪舞
- 玉爐吟
- 蒲仙
- 3039字
- 2019-07-29 23:02:48
白涿風瞬間清醒過來,眼底的光沉下了半分。他身邊的百昭仍舊專心致志地搓著雪球,絲毫沒有察覺到方才的波動。
白晏寧忽然用摟住他的小手用力往天空上一揚,雪沙驀然騰升起來,隨即又簌簌落在白涿風的披風和頭發上,閃爍著瑩瑩的光。
白涿風一愣,無奈地笑了笑。百昭只是隨意一瞥,卻見他身上沾染著碎瓊,原本該是狼狽的,卻沒想到更添了他的出塵清明。
她有些失神,但只是那么一瞬間而已,她就告訴自己,這不是那個時候的白縱至。
那個時候的他和冰山一樣冷,眼眸卻像夜一樣濃深,他們兄弟二人,縱使相貌上相似,也是完全不同的人。
白晏寧咯咯笑了一陣,央道:“大哥,堆個雪人嘛?!?
白涿風頓了一下,左右今天無事,大雪封路,出宮也不便,不若留在這里,陪他們一起閑耍半日。
他轉過頭看著百昭捏出來的雪兔子,打量了一會兒,問道:“公女可是喜歡兔子?”
百昭手上動作慢了下來,這些兔子不過是她一時心血來潮做的,模樣其實照著從前在翁宮的時候,白縱至隨手用枯草編成的兔子。
她思量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白涿風有些許錯愕,再問道:“那你喜歡什么?”
“虎。”
他微微頷首,笑道:“這個是我瀛國圖騰,倒是也簡單?!?
說罷他站起身,抖落身上的碎雪,便取過白晏寧扔在雪地上的鍬,在厚厚的雪層上推鏟起來。
白晏寧歡呼雀躍地圍在他身邊幫左忙右,一會兒遞鏟子,一會兒跑到不遠處收集來一木桶雪。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雪地上一只半人高的臥虎逐漸成型,白涿風寬袖上沾了許多雪,已經被微微打濕了。
他做這只虎的時候,百昭就在旁靜靜地看著。見他神態平靜,從容不迫,讓人從來都看不出喜怒,就好似一片深谷的潭水一般。
“哇!大哥好厲害!”
白晏寧忽然驚呼起來,圍著雪虎邊轉邊跳,興奮不已。
那是只看起來慵懶隨意的虎,兩個前爪疊在一起,扭頭看向身旁,好像是小憩一般。
白涿風停下來看了看,似乎是覺得少了些什么,便起身向著不遠處的梅樹走去,他在枝頭上折下了一串沾著雪的紅梅,安置在雪虎的口中。
這一舉動仿佛是畫龍點睛一般,不僅讓雪虎栩栩如生,更是添了十分的意境。雪中之虎,銜梅而臥,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那時在羌胡時候,白涿風在迎冬大典上的身姿,和此情此景,相宜相映。
“是很妙?!彼唤潎@道,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垂下眼瞼,抬手觸摸了一下自己發間的簪子。
白涿風接過身邊侍從遞來的帕子,將手上殘留的雪擦去。他微笑著對百昭說道:“此虎用天物做成,送給公女,雖有借花獻佛之嫌,不過能博一'妙'字,在下是否也不算個俗人了?”
百昭頓了一下,有點恍惚,又仔仔細細地回想了一下,她同他說過的為數不多的幾句話。
倏忽間,腦海中閃現出夜宴那日,她倚在橋邊的圍欄上,隨意說的一句。原來那日他稱贊她所作的舞不俗,而她卻回了一句,“能作此見解的,卻是俗人?!?
百昭有些無奈,不想他仍舊記得,她抿抿嘴,只是淺淺笑了笑。
“一句酒后醉言,公子倒是往心上去了。”
他的神情忽然嚴肅一些,仍舊是笑著,看起來很認真地對她說:“并非誰的話都能讓我放心上?!?
百昭頓住,別過了眼睛,沒有繼續再接下去。
一旁沉默看著兩人的白晏寧見氣氛忽然冷下來,眼睛一轉,笑嘻嘻地撲過來拽住百昭的袖子。
“王嫂,大哥既然送了你這雪虎,你是不是也該回個禮啊?”
百昭揚了揚眉,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方才那些雪兔子身上,只是,這樣的回禮未免顯得寒酸些。白晏寧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急忙叫道:“這些兔子可不算!”
她面露難色,自己除了這種簡單的小東西,便不再會其他的了。要是叫她將雪堆成那樣一個臥虎或與之相當的東西,簡直比登天還難。
這時候白涿風輕輕開口道:“在下有個唐突之請,怕冒犯了公女……”
百昭想了想,“但說無妨?!?
眼下時景正好,覆雪滿園,梅枝上臥著星星點點的朱砂。他緩緩說道:“若能見你隨興一舞,這樣好的雪便不辜負了?!?
白晏寧歡快地呼了一聲,邊跳邊拍手?!斑@個好!這個好!”
百昭面上露出赧色,臉頰透著淡淡緋紅,這樣的請求也說不上過分,只是或多或少會讓人覺得難為情。
白晏寧見她不應,扯住她的袖子撒嬌央求,軟磨硬泡,終于纏得她嘆了口氣,松口道:“好吧?!?
她抬眼看了看這茫茫的雪,和園內的梅枝。想起來母妃某一年的壽宴,恰恰好好就在一場大雪后,那時候梅花還未開。她為父皇作了一支舞,叫做“引梅”,擬作梅花神號令天下的梅花開放的故事,使得父皇龍顏大悅。
說來也是奇怪,壽宴之后,翁宮滿宮的梅花在第二天都紛紛盛開了,這在當時被口耳相傳成了一件奇聞,都說母妃本身就是天界的梅花神,下到凡塵就是為了和父皇成就一段佳話。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這支舞,大部分已經忘在腦后了,而且母妃的風韻她也是學不出來的,只能拙劣地效仿一番。
今日穿的寬袖襖,是水光綢的底,上面金絲繡成的纖蝶和花。她一步步的,鞋子踏在雪上,簌簌作響。這里沒有聲樂,她就著這風搖梅枝的聲音,翩然起舞。
偌大的雪園,她很隨性地跳著,像一只靈動的蝴蝶。有時抬起手,袖口滑落下來,露出雪色的手腕和小臂。
舞到一半,白晏寧忽然捧起地上的雪沙,向空中拋去,晶瑩的雪就著風飄灑在她身邊,更加襯托地她好似天人一般。
白涿風看得入神,以至后來她舞罷的時候,他還久久未回過神來。
這不像是夜宴時,那支凰舞九天的聲勢逼人,尊貴又艷麗,而是多了許許多多柔情,或許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這支舞,像是特意給心愛的人看的。
這對于她兩情相悅的父皇和母妃而言,的確是這樣,但她不過是在學母妃的舞步風韻而已。
“妙哉,妙哉!”
這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陣聲音,引得他們同時望去。
只見一個身著金紅邊玄袍,頭發高高束起,佩戴赤金冠的長身男子正從不遠處一株梅樹后面走來。
來人穿著奢貴,身后跟著隨從,又能在這瀛王宮旁若無人地閑逛,必然是和白涿風和白晏寧一樣的人物了。
重要的是,百昭同他是照過面的,就在夜宴那晚,他特地找了個歌姬羞辱自己。
白旱麓悠悠地踱步過來,臉上神情一如既往地張狂不羈,他勾起嘴角,看好戲一般的目光讓百昭厭惡。
“見過大哥?!?
白涿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何時收回了笑容,“嗯”了一聲。
百昭覺得他往下必然不會說出什么好話,果不其然,他打量了二人一眼,開口說道:“公女盛名果然是不虛,”他故意加重了“盛名”二字,口吻頗玩味和輕浮。“曼舞媚姿,天下共賞?!?
她神情依舊,眼睛望著別處,任由他說。
“早聽聞大哥和這位側妃關系不一般,今日也算是見著了。”
白涿風掠了他一眼,一改往常的溫恭謙和,目光冷若冰霜,利似芒刺,讓白旱麓不禁心虛起來。
還未等他說什么,百昭冷哼一聲。
“不知近日御醫有沒有到二公子府上啊?”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問愣了白旱麓,他瞇起眼睛瞧她,挑了挑眉,回道:“本公子身體無恙,何須御醫來探?”
“他難道沒告訴你,你這耳朵不如割掉的好,整日里凈聽些沒用的東西,好事傳訛,活像一個婆娘!”
本來夜宴時她都窩了一肚子火氣,還沒有找到機會發。今天他上趕著來找罵,那就遂了他的愿。
百昭話音剛落,白晏寧躲在她身后,“咯咯咯”地偷笑起來,白旱麓面皮紅漲,惱怒地瞪了他一眼。
他或許也不曾想到,這女人竟然這么潑辣地回擊,一點兒臉面都不留,說起話來嘴和刀子一樣厲害,哪里像是個大國的女公子,分明一個鄉野潑婦。
“你!”他一時詞窮,不知該說些什么,而且百昭也沒給他這個機會,冷冷地說了一句:“晏寧,我們走?!北銓⑺麙佋谏砗?,揚長而去。
這時候園內只剩下了白涿風兩人,白旱麓覺得無趣,本想也扭頭而去,白涿風突然開口屏退了兩人左右。
“你們下去吧?!?
他目不斜視踱步到白旱麓面前,冷不防地揮手甩給他一個耳光,打的他踉蹌兩步,嘴角滲出了血絲。
“你還知道自己是誰嗎?”他挑了挑眉,聲音自帶威嚴。
白旱麓本來想說些什么,對上他的眼神時,卻噤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