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母妃
- 玉爐吟
- 蒲仙
- 2921字
- 2019-07-24 22:32:48
再度回到地面上時,百昭恍惚了很久。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她和白晏寧是大早上就進去的,原以為不過兩個時辰,卻不想外面已經深夜了。
滿宮的人都在找六公子,白縱至命一直在洞口侯著的聆羽去將他送回宮。白晏寧抓住白縱至的衣袖,央求道:“五哥,今天的事你千萬別說出去!”
白縱至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不做聲。
“求你了五哥!”
“你再不回宮,我立馬提你去見父王。”
“好好好,我走我走?!彼鹜韧h處跑去,身上掛著的東西叮當作響。
跑出去幾步,他又停下來扭過頭,“千萬別說啊,五哥!”
目送著他的小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這里便只留下百昭兩人了。
冬夜十分寒冷,她嘴邊呼出團團白霧,這才察覺到自己身上單薄,在密道里抱在懷中的袍子已經不知去向。
白縱至看了她一眼,雖然沒有笑意,但是眼神中沒有責怪,沒有詰問。他只是褪下身上的袍子,輕輕將她包裹起來。
借著月光,他看見她的臉龐和鼻頭上蹭的都是灰黑,袖口也是一片片的污漬,活像個煤窯里爬出來的鄉野姑娘,哪里還是那個光芒萬丈的女公子。
白縱至看著看著,輕輕笑了笑,眼中滿是溫柔。
“真是想不到,你竟也會和一小兒鉆洞遁地,無所不為?!?
百昭知道他嘲諷自己,白了一眼,冷言道:“那你不也一樣,堂堂公子,趴在別人窗邊偷聽?!?
他好似忽然又想起來方才發生的事情,目光一瞬間暗淡下去,迷離幽暗,又帶著一絲凄絕。
百昭敏感地捕捉到了這些,很想問他在那永夜宮究竟看見了什么人,卻沒有勇氣開口。
白縱至抬眼望了望這西苑的宮殿,神情恢復了平靜。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母妃的事情嗎,進來吧。”說罷自顧自抬腳向里面走去,把背影留在身后。
百昭的臉有些發燙,原來她翻看白縱至房里的畫像,還有對聆羽打聽她母妃的事,早就已經被他知道了。
“我母妃……宅心仁厚,悲天憫人,在瀛國很多人眼中,是救世菩薩般的存在?!?
隨著他的訴說,畫卷一般的往事也浮現在眼前。那時候,他年歲尚幼,父王輔佐新主多年,手中握著極大的權利,故一直被猜忌。所幸公叔正妃美名在外,做了很多濟世安民的好事,民心所向,才使得父王的地位也穩固許多。
母妃醫術高明,并且不吝傳教,所以當時有許多慕名而來做公叔府門客的人,是沖著她來的,其中就有那個號稱華佗再世的藥仙。
白縱至拂了拂衣袍,坐在案前,上面是百昭翻開的泛黃書籍和字跡。
父王輔佐的新主,是大白縱至十歲的堂哥,稱父王為王叔。從前他是個性情溫和的人,面上很少有怒色,在白縱至幼時,還曾親自帶著他和兄長們一起騎馬涉獵,親和得不像一個君主。
不過后來,他的性情日漸暴躁,多疑多慮,同時變得兇殘起來。那時候經常動輒打罵婢子太監,甚至還有宮妃。
再后來的事情八國皆知,他為了將權利握回手里,派人引誘父王進宮囚禁,同時圍剿公叔府,雖然那場事變中只有母妃和一些家奴殞命,但還是激起了瀛國上下的憤懣和悲痛。
沒有什么比一個殉國的菩薩公叔妃更能讓人痛心疾首,新主雖看似是贏了這一局,卻盡失民心。
百昭安靜地聽他說完,沉默不語。這段往事大抵和白晏寧說的別無二致,只是白晏寧像是一個道聽途說的旁觀者,而白縱至,卻是那故事里,最傷心的人之一。
難怪他不笑,眼神總是冷漠疏離,似乎融進了萬年的冰雪。想想自己,在母妃離世后,又發自內心地笑過幾次呢?
雖然不曾見過他母妃,卻能夠真切地感受到這個人的溫柔,善良,該是陽光一樣和熙的人。
大概像是……
“何良妃娘娘。”
百昭頓住了,心口猛然一縮,悶悶地疼著。
“她們兩個很像?!?
白縱至輕描淡寫地說著。
其實百昭不知道的是,自己在翁國欺辱白縱至,都是讓母妃看在眼里的。她素知她的脾性,不可能攔住她闖禍,于是只能偷偷幫她善后,暗地里幫護白縱至。
大抵母親,原本就是這個世上最溫柔的人。
她見白縱至伸手撫摸著那些舊的物件,仿佛它們有了生命一樣,易碎,脆弱,里面裝盛的,是蒙塵的記憶。
許久,他輕嘆了一聲?!皶r候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他吩咐回來的聆羽,將這里恢復成原樣,不要叫人發現。隨即帶著百昭回到雅仙居,此時大概已經到了后半夜,萬籟俱寂。
初兒見百昭回來,一身狼狽的,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就趕忙要伺候她盥洗入睡。
白縱至送她回來后,轉身就要離去。
“你要回府嗎?”她忽然問道。
他停下腳步,揚了揚眉?!安蝗荒??”
百昭忽然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因為氣氛一時間突然尷尬了起來。這么問的意思不就是,他也可以不回去嗎。
“沒……沒什么?!彼齽e過眼睛,掩飾慌亂。
白縱至微揚起唇角,笑里帶點戲謔。
“你莫不是,要留我?”
百昭局促地輕咬了一下嘴唇,略帶別扭地說:“只是夜寒深重,我這殿里也非小到容不得你?!?
白縱至鼻音哼了一聲,“那還要多謝夫人關懷了?!?
百昭聽這聲“夫人”,覺得渾身上下都別扭極了。她冷笑一聲,譏諷道:“你怕不是癡傻了?你堂堂正正的夫人在朝夕殿,大婚那天你親口叫的,難道你都忘了?!”
白縱至無奈地笑了笑,果然還是她的性子,刁蠻無比,吃起醋來也毫不避諱,這么長時間之前的事了,她倒是記得清楚。
“妒婦?!?
他輕飄飄地吐了兩字。
這下她炸了毛,一遍將他推搡出門,一邊生氣地叫道:“那你便去找你溫柔賢淑的夫人吧,再也不要見我這妒婦!”
白縱至微微側過身,讓她撲了個空,直接閃進自己的懷里。他收起玩鬧的表情,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雙臂深深地摟住她。
百昭感覺到他在耳邊的呼吸聲,很沉很沉。
“你怕我嗎?”
這句沒由來的話,忽然讓她不知該如何回答。自從那日發現了白縱至的隱秘刑室,她不知為何,故意躲了他好幾日。
“怕你做什么。”即便這樣,她依舊倔強地回答。
“那你躲什么?!?
“我沒有。”
雖然這樣說著,她卻開始掙脫他的束縛了,但依舊和往常一樣,半點作用都無。
內心深處的恐懼油然而起,每每這時,腦海中只有他羅剎般的身影。她其實無法想象,那日所見的是不是僅僅是他的冰山一角,他還能做,或者做過什么樣可怕的事情,自己絲毫不知。
甚至于,他會對自己做出什么樣的事,都是無法預測的。
百昭越掙脫,白縱至抱得就越緊,讓她幾欲窒息。過了許久,他才緩緩松開手,望了她一眼,一只手將她鬢前一縷發理到耳后。
他周身的氣息已經不像剛才那樣陰沉和危險,這樣的變化總會讓她對自己的感覺抱有懷疑。
這時候,去準備熱水的初兒回來了,見到眼前的場景頓了一下,臉頰微紅,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好低低地說了一句:“主子,可以沐浴了。”
還未等百昭回答,白縱至便吩咐了一句:“下去吧?!?
初兒于是低頭喏了一聲,退了出去,并把門緊緊關上了。剛要轉頭走的時候,忽然撞見一個黑影,嚇了她一跳。
“嘿嘿,看來公子今晚又度春宵了。”
她仔細一看,原來是聆羽神不知鬼不覺地現在了門外。她長舒了一口氣,輕輕撫著胸口,小聲嗔道:“怎么敢議論主子!當心公子聽見?!?
聆羽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望了望深黑的夜色,自己剛辦完差事,也該找個地方休息了,于是和初兒告了個辭,就又消匿不見了。
這邊百昭褪去衣物,浸在浴桶里,頭發若黑煙,在水中彌漫著。
身后輕紗屏障后,白縱至背對著盤坐在四角桌前,手擎著飽蘸的毛筆,正凝神靜氣地寫字。
他漫不經心地說道:“方才你的衣袖里掉落了一張紙?!?
百昭在另一邊,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隨后馬上想到了,那是今天在那廢棄煉丹室里看見的配方。她不以為意地回答道:“你若喜歡便送與你了?!?
于是他打開這張微微泛黃的紙,臉上神情驀得一沉,看了半盞茶時間后,他輕輕折了起來,放進自己衣袖。
有必要去一趟藥仙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