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青鸐
- 玉爐吟
- 蒲仙
- 3035字
- 2019-07-08 11:52:24
但是瀛王顯然是大悅的,當即命人將兩尊銅獸安置在自己寢宮門外。
說起來,這個萬嵐是公子盟陰的親舅舅,與瀛國的親疏,關乎他們整個慶國的命途,所以討好起來才不遺余力。
各國間的姻親關系,都是一條條細線,密密麻麻,相互交錯,織成了一條覆蓋全面的廣網,牽動著微妙的局勢。
翁、容、瀛、孟、慶、媯、何、易。
國力靠前的三座大國,彼此間博弈多年,相互牽制。其他甚至自保都有些力不從心,尤其是比鄰某一大國的小國,便會投奔依附另外的大國。
比如慶國及媯國。
媯國臨近瀛國,卻娶進了翁國長公女為后,至于現任媯王強納繼母為妃妾,都是后話了。慶國臨近容國,卻嫁了嫡出女公子進瀛國,都是為了穩固自身地位。
這些原本百昭也是不懂的,只是閑來時候在白縱至殿中翻兵書,聽祁樂滔滔不絕講起來的,當時她還覺得聒噪無比,如今想來,倒是有那么幾分意思。
失神間,各地使者紛紛獻禮入座,這個過場快要接近尾聲了。
最后一個,是易國來使。
易國是個島國,面積最小,景致卻是一流的。島上終年林木青翠,郁郁蔥蔥,是許多珍奇鳥獸棲身的地方。
幼時百昭聽父皇為她講世間趣聞,其中就有這個神秘的易國島,傳聞這里有鳳凰的巢穴,有身披羽翼的仙人,云霞燦爛,宛若天境。只是不知,這生長在此地的易國來使,又會是什么樣呢。
據說由于地處海島之上,易國人要去其他國,只有水路可走,較為封閉,況且易國人少,性情平和不好戰,國域和實力都屬最末,與各國關系也清白平淡,頗有一些出世的風骨。不難理解,易國這樣的小國為何依舊能占一席之地。這塊寡味的素蘿卜,讓嗜肉的國主們根本提不起什么興趣。
大抵宴席中其他人也是抱著同樣的好奇心,司禮監話一落,在座賓客立刻投出探尋的目光。
門外雪已經停下了,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身著不常見的奇異服飾,袍子閃著藍紫色的光,像是孔雀的毛羽,袖口緊封,頭頂上戴著寬帽子。
他走進大堂,身后兩人緊跟著,拉著一座半人高,用金綢覆蓋的半圓形物件。
“恭賀瀛王萬壽無疆,易國謹以神鳥青鸐為禮,愿瀛國河清海晏,盛世太平。”
這下百昭來了精神,方才那些個賀禮,包括翁國的在內,都是些死物俗物。這易國的神鳥,出自那樣鐘靈毓秀之地,著實讓人期待不已。
“古語有言:'青鸐鳴,時太平',此禮非同一般啊,多謝易王美意。”瀛王微微頷首,笑吟吟道。
易國來使又拜了一拜,頭也不回對著身后揮揮手,示意那兩人一齊揭開綢布。三人作禮節考慮,眼睛只盯著眼前地面。
綢子揭開的瞬間,全場如意料中嘩然一片。
原來那是一只精美的鳥籠,輕竹骨制成,鎏金漆作飾,里面的底座上放置著一團柔軟的干草。整個籠子極盡巧工匠心,只是,引起騷動的不是這個。
籠中空無一物。
具體來講,里面沒有傳說中的神鳥青鸐,而只有片片毛羽。
也許是從這氛圍中察覺到了異樣,那易國來使猛然回頭一看,如同被雷劈過一般,震驚地后退兩步。
“這……這,怎么可能。”
他語無倫次起來,易國送給瀛王賀壽的神鳥,竟然不知去向,當著諸多瀛國王公大臣,各國來使的面,鬧出了天大的笑話。
冬至時節,他額頭上滲起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白旱麓笑道:“莫非易國這是千里送鴻毛,禮輕情意重?”
此言一出,惹起了一陣笑聲。
而來使可是笑不出來的,此事關乎兩國邦交,那青鸐既是易國神鳥,光是弄丟就夠死多次的了,更別說他奉命押運此物來為瀛王賀壽,出了這樣的茬子,是大不敬之罪啊。
他慌忙跪在地面上,不由自主咽了一下,抬眼偷看瀛王,瀛王臉上喜怒難辨。
“瀛王息怒,這神鳥青鸐自易國到瀛國,一直由專人精心照料,每日看護,原本毫無差錯,今天突然不知所蹤,在下難辭其咎,甘愿聽候發落。只是神鳥失竊,我易國國光隕淡,在下便沒有這個臉面茍活著去見易王了!”說罷便要往旁邊柱子上撞去。
眾人一驚,慌亂起來,眼瞧著就要血濺大堂,座中忽然閃出一個人影,寬袍貫風,流云穿空一般矯捷,一把攔住那慷慨赴死的使者,旁人一顆提著的心便落了下來。
定眼望去,原來是公子涿風。
他攔下使者之后,順勢跪在地上,拱手對著正上方的瀛王道:“父王,兒臣有一句話想講。”
瀛王頓了一下,道:“我兒起來說吧。”
白涿風并不起身,繼續說道:“易國神鳥失竊,此事發生在我國都工鎬,并非只是使者一人之責。”
座上賓客們相互交換了眼色,紛紛點頭。
這話說的的確不錯,神鳥是在瀛國國境失蹤的,而且看這使者決意赴死的樣子,加上易國這么一個愛好和平的小國,不太可能特地做這等荒唐事示威惹惱瀛王。事情撲朔迷離起來,誰也猜不透,這件事的表象下,究竟隱藏著什么。
瀛王思忖了一下,他此時若是真的問責易國,恐遭天下人詬病。
強瀛為難一個末尾的小國以立威,也失了大國氣度。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要徹查此事,看看什么人膽敢觸動龍威,同時也給易國一個交代。
“吾兒說的有禮,此事既然發生在工鎬,本王絕不可坐視不理而詰責易國來使。來人!半天時間,整個工鎬城,給本王徹查!”
瀛王一聲令下,兵部領命而去,調動上萬人,開始在工鎬城內進行大范圍搜尋。
那易國來使驚心未已,面色蒼白,冷汗直流,被人攙扶著入席休息。
場上氣氛十分微妙,歌舞依舊繼續進行,宴席如常。適才看了這樣一出戲,百昭都還沒有回過神來,她望了望身邊的白縱至,見他從始至終沒什么表情地飲酒,顯然沒有對剛才發生的事提起什么興趣。白縱至將酒盞放在百昭面前,示意她斟滿。
這次她變聰明一點了,不去搶他的“十日癡”喝,但他一杯接一杯的,仍舊和沒事人一樣。
那青鸐到底去了哪里呢?難不成真的是神鳥,不會現身在凡人面前。
帶著這樣的疑問,百昭在宴席上也漫不經心的,眼神隨意望去的時候,撞上了一個直勾勾的目光。
萬嵐在席間看著她,也不知看了多久。見她望過來,眼中掠過一抹驚喜之色,隨即便笑了起來。
百昭皺了皺眉,撇開視線。
冤家路窄,好不容易不在翁國看見他了,又在瀛國屢屢撞到。
這人別看一副人像,腦子可能有病。從前在翁國,他曾作為使臣來拜謁父皇,看見她之后,就一心想求娶她,甚至和那容王一樣,找各種借口滯留在翁宮。
有一次他為了顯示自己的神通,堵在百昭下學的路上,當著她一行翁國貴子的面,像個街邊賣藝的一樣,秀起那兩只蝎子來。
百昭愣在原地,一群人也一樣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他反倒覺得自己的能耐震懾到她了,十分興奮,勁頭上一個控制不住,半個手掌大的蝎子飛到了她身邊的一人身上。
那人像是觸電一般擺動扭曲,驚恐地嗷嗷大叫。
萬嵐稍微有些慌,怕他不小心弄死了自己的寶貝蝎子,一直叫他別亂動,就不會被蟄。
兩人張牙舞爪半天才將蝎子弄出來,一轉眼,百昭早就已經躲得不知去向。
這人總是想在她面前強出風頭,就比如那天她在掬水臺被挾持,回回失敗告終,還樂此不疲,殊不知自己早就被人劃分成了瘋子之屬。
萬嵐見她不想理自己,訕訕地笑了一笑,只好作罷。
他望了望百昭身邊的白縱至,飲下嘴邊一盞酒。
這五公子倒是個不簡單的,先前他去翁國的時候,連注意都沒注意到。不想公叔允一時翻身為王,其余陪他受盡牢獄之苦的公子們,竟都沒有這個從翁國回來的質子受寵。
他是想打抱不平,因為那其中就有他長姊的親生兒子白盟陰。
但若認真說來,這個白縱至要是真的繼承了王位,瀛國恐怕就沒有白盟陰的一席之地了,慶國與瀛國的同盟必然會松弛得多,到時候,慶國狀況就不太好了。
最有利的辦法就是助白盟陰登位,哪怕是用些手段……都是值得的,要想慶國地位穩固,與其攏結新主,哪里有比擁有慶國王室血脈的公子做瀛王更省力呢?
更何況,那五公子還占著他最想得到的人,無論哪方面看,他都是敵非友。
想到這里,他看了看手中撫著孔雀,嘴邊含笑的白盟陰,并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別過臉去。
雪停了許久了,宴席照常進行,滿堂的人心里都各自琢磨著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