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女像
- 玉爐吟
- 蒲仙
- 3008字
- 2019-07-06 16:35:56
冬至這天的瀛王萬壽節終于來了。
是日,工鎬城內又飛旋起了星星點點的雪花。各國各地使者隊伍攜帶著賀禮浩浩蕩蕩地自宮門而入。錦衣儀仗威嚴莊重,銅鐘吟鳴。
宴席在長禮殿進行,數百宗室親貴,朝堂大臣按序坐滿堂,瀛王身衣玄金冕服,正襟危坐在龍椅之上。
隨著使臣入場,司禮監高唱著名號及賀禮。
“翁國賀壽使,公叔清,覲見~”
百昭心里驀然一顫,不由自主將目光投了出去。
只見一襲白雁衫在風中揚起,他沐著細雪,步伐穩徐輕緩,從容不迫,仿若腳下無根。
深黛的眉宇像是被霧環繞的青山,墨色的瞳孔好似瑩瑩的黑珍珠,光澤淡淡,臉上棱角在雪光下十分柔和,遠處望來,像是一幅清雅的水墨圖。
他漸漸從涼潤沁透的縹緲中剝離出來,袖子一拂,抖落裊裊輕煙。
“翁國百清,恭祝瀛王萬壽無疆,福祚綿長。”
玉白面上帶著淺淺笑意,聲音里透著與生俱來的些許嘶啞,細柔卻悅耳。
百昭望著他,眼中有些濕潤。
哥哥,許久不見了。
他是父皇第十三子,公子百清。正如其名,清潤若山霧,幽柔似虛谷。處事不驚,溫和淡泊,志趣高雅,不好名利。平日里喜好的便是飲薄酒,聆素音,植蘭花。久而久之,人們便送了他一個稱號,虛山公子。
虛山公子有虛懷,能納海川蒼穹,任何同他相處的人,沒有不贊嘆他的蘭花般的脾性,沒有不夸譽他的君子般的品德。
這個哥哥,她自幼親近。在翁宮時,她是出了名的叛經離道,無法無天,旁的躲都不及。可他不是,他溫柔包容,寬待她,愛護她。
想起來兩天前,白縱至一早上什么都不說的將她從榻上拖起來,命人給梳洗打扮。天還蒙蒙亮,她還未從混沌中清醒過來,就又被他帶上馬車,一路往西去。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馬車在一個山腳停下了,不遠處有一個素雅的亭子,淡淡的山霧里面有個若隱若現的身影。
“去吧,他在等你。”白縱至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沒有下車的意思。
百昭心下疑惑,一早就神神秘秘的,實在不可思議。
她舒了口氣,帶著試探,緩緩向那人走去。
這人仿佛和這座霧蒙蒙的山合為一體,一襲淡青色的厚衫,墨發一半盤起,另一半垂在腰間,他負手而立,微微揚起頭,望著亭子外茫白的天空。
“十三……哥。”
第一個字帶著幾分不能確定,第二個字是不知如何表達的喜悅,最后一個字,轉而變成了無盡的悱惻纏綿。
他循聲轉頭的一瞬間,百昭已經撲進了懷里,微微驚詫后,會心一笑,順勢輕輕環住她。
“昭兒……”
他微啞溫厚的聲音就在耳畔響起,清冷的蘭香隱隱從衣襟上沁出,縈繞在鼻間,讓人覺得安心舒適。
百清緩緩抬起頭,細細打量著她,他嘴角雖然帶著笑,卻是發苦的,眼神里是憂愁的溫柔。
“你過得……好嗎?”
百昭一怔,心里思緒萬千。
不過三月,已經發生了很多始料未及的事。先是父皇母妃雙雙駕鶴而去,她被送來了瀛國和親,然后又做了白縱至的側妃,之后隨他出使羌胡……種種。
好與不好,她竟一時無法言說。若說好,一個失去倚仗的女公子,在異國他鄉為人妾室,偏她又是心氣最高的那個,這其中辛酸,不必想也是知道的;但若說不好,她卻想起了白縱至……
“我很好。”
百昭最終抬頭看了看他的眼睛,淺淺笑著說。
她不會說不好,哪怕哥哥他不信,別人都好,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愿,再讓他擔心。
百清眼中的驚訝神色一閃而過,隨后又露出意料之內的笑容,只是旁人察覺不到,其中帶著一絲落寞。
這個妹妹,他是能看透一點的。
她驕矜是沒有錯,高傲也沒有錯,向來不把誰人放在眼里,目光甚至不會在誰身上多停留一秒。
可是有個人,她會在意。
哪怕她處處同這人作對,掩飾地不遺余力。心細如他,還是能夠洞察一切。
當初同在明經庭修習的時候,他與白縱至是君子之交,相互欣賞。有次他半開玩笑地告訴白縱至,對百昭來說,他是個特殊存在。
白縱至有沒有往心里去他不清楚,只是話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隱隱約約預感到,這句話就像一塊投向靜湖的石子,激起層層疊疊的漣漪,緊挨著,相逼著,把兩人置于命途的漩渦之中。
果不其然,看似再無交集的人,又陰差陽錯地到了一起,以后還會發生什么,沒有人知道。
自從翁國新主即位,朝堂和宗室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太子黨的人紛紛上位,他的處境并不太好,對百昭赴瀛之事有心無力。這次瀛王過壽,他特地向翁帝請命而來,也不過是為了借機探望在瀛國的百昭。
白縱至還算顧念舊交,看起來也并未對她太過為難。
“那十三哥你呢?”
她又開口問到,語氣中是帶著擔心的試探。
他微微笑著,輕手捏了捏她的臉。
“你這丫頭,倒記掛起我來了,還是顧好自己周全吧。”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失神,正巧此時白縱至派人來提醒說,時候不早了。
兩人互道珍重后,便就此別過,百清回了官棧,百昭回了公子府,直到瀛王萬壽節的來到。
此次翁國送來的壽禮,一如既往地奢華萬千,純金打造的天女像,一手拈著一朵白玉雕花,花心沖天,另一只手握著一把寶劍,劍心指地,周身嵌綴了無數寶石,熠熠生輝,耀眼奪目。金像做工精細入微,連發絲都清晰可見。
眾來賓驚嘆不已,拂須點頭,瞇起眼睛來打量。
瀛王微微笑著,眼神里似乎別有深意。
“翁帝貴禮如此,寡人受之有愧啊。”
“瀛王貴德,瀛國貴地,此禮匹之,才恰乎宜。”
百清從容答道,尊敬不落諂媚。看得出來,瀛王很滿意。
“主公,老臣有事不解,想請教一下公叔清。”
一個渾厚如洪鐘的聲音自上席間發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百昭循聲望去,只見此人年歲大約花甲年歲,身著仙鶴補子的官服,精神矍鑠,雙目有神,正拱著手對瀛王說道。
看來此人定是朝中哪位重臣了,百昭心里這樣想著。
“魏相但說無妨。”
原來他便是那個大功臣魏相,魏汝湘之父,白縱至的岳父大人。想到這里,百昭心里冷哼一聲。
“若老臣沒有猜錯,這天女像乃是為了我瀛國先王后歌功頌德而鑄。”
他對著百清恭敬道。
“正是。”百清微笑答著。
“先王后濟世安民,功德無量,美名四海遠播,這座天女像,便是以先王后芳形為依。”
聽著他們的對話,百昭心中疑惑。這先王后,難不成說是白縱至的母親?
她瞥了白縱至一眼,只見他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波動。
魏相繼續說:“這就奇了,眾所周知,先王后有顆菩提心,悲憫蒼生,這天女像手中的花寓意清平和樂的盛世之象,而這把劍又何所指呢?”
此話一出,眾人立即熱議起來,先王后從不崇尚武力,主張以仁德治天下,可金像手里卻握著一把劍,這就有些微妙了。
所有人目光都指向百清,等著他給出一個解釋。
“在下奉旨將此禮敬上,并不知解其意,故不敢妄言。”
旁人有些失望,魏相也訕訕地笑了一笑,想不到他如此果斷干脆,不懼人前露拙,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這種關頭,怎么回答都會鬧出是非,翁帝給他這樣的難差事,他不去揣度帝意,便是大智慧了,隨即打定主意不再對此作話。
禮節過場結束,百清入了座,隨后陸續有各國來使入場。
司禮監尖著嗓子,唱道:“慶國賀壽使,公叔嵐,覲見~”
這下眾人又來了精神,紛紛探頭望去。
只見萬嵐身披紫袍闊步走進來,面帶微笑地對著瀛王行禮賀壽。
“慶國萬嵐,恭賀瀛王萬壽節之喜。適才翁國送上一座金像,我慶國之禮相形之下便顯得鄙陋了。”
說罷,向著身后揮了揮手,八個人,每四個一組,擔著兩個木架子上了場,架子上用紅綢遮蓋著,大約高一米有余。
幾人穩穩當當將架子放置在地面上,萬嵐使了個眼色,他們齊刷刷地揭開紅綢。
眾人不由自主地探臉望去。
一對黃銅鑄造的龍頭虎身瑞獸盤踞在架上,目視威嚴無比。
瀛王笑著點了點頭。
“這兩座瑞獸鎮守紫氣,專作帝王門前護衛。”
百昭聽后翻了個白眼,慶國真是會拍馬屁,紫氣是天子之氣,八國之中,唯一敢稱帝的只有為首的翁帝,其余諸國哪怕強如容國,也只是稱王,萬嵐這么明顯的奉承之意,也不知道其他國家的使者看了心里會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