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六韜
- 玉爐吟
- 蒲仙
- 3026字
- 2019-06-13 23:17:04
幾日后的冬至節,正是瀛王壽誕,這樣的大日子,上至權臣貴胄,下至黎民百姓,普天同慶。
一時間,工鎬城門大敞,迎接各方各國領命賀壽的使者。
正是第一場雪后,形形色色的車馬踏著殘雪未融的街道,成隊成隊駛入瀛國。
瀛王特地派各公子及臣屬接待和安頓來使,白縱至這幾日忙得很,早出晚歸,親自周全。
百昭身體恢復得差不多,無事之時,就在白縱至的寢殿中翻翻書,作作畫。
道士之事后,白縱至解了她的禁足,雖然也只不過是做個樣子,而且總共沒幾天。朝夕殿那邊吃了一癟,自知理虧,什么都不敢說。
她在堂屋內的素竹架子上挑挑揀揀,盡是些兵法和學說之流,每一本都帶著深深的翻折之印。白縱至在翁宮時候熟讀經書,兵法策略了然于心。每當先生提問之時,她聽著他從容不迫又滔滔不絕地講著,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些許敬佩之情,但是從未表現出來。
竹架上方有一幅畫卷,綴著玉環和金色的流蘇,她伸手取了下來。
這畫雖然存放在最不顯眼的地方,但是絲毫沒有落上塵灰,大概是他經常取來看的罷。
百昭將它輕輕展開,微微泛黃的紙張上呈現出一個美麗的身影,面色柔和,云鬢輕挽,身后是一棵梨樹,繁花似雪。她微微笑著,坐在樹前的石凳上,懷中抱著一個總角孩提,一只手拿著一束梨花逗他開心。
整幅畫洋溢著天倫和樂,讓人看了感覺像是春風拂面一樣溫暖。
難道這是白縱至的母妃?
她只聽說過,公叔允的正妃在那場黨爭之中殞命,至于她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她毫無所知。
畫中之人,眼神溫柔寧靜,氣質中帶著悲憫,仿佛菩提樹下的仙子。
百昭垂了垂眼眸,將畫卷好重新放了回去。
她在白縱至的桌上見到了一本翻開的《六韜》,便拂了拂裙衫,坐在蒲團上。
“以餌取魚,魚可殺;以祿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國,國可拔;以國取天下,天下可畢。”她輕輕讀出了聲。
“文韜,文師。”門外忽然傳出一聲細揚的男聲,百昭皺了皺眉頭。
她抬眼一看,果然是一襲藍袍,悠悠踱進了殿中。
“這是我很喜歡的一段話。”祁樂笑瞇瞇的,雙手插進寬袖中。
百昭打量了他一番,嗤笑一聲又低下了頭。
祁樂不解,往常都是白自己一眼,今日反應倒是不同了,著實有趣。
“殿下似乎有話?”他揚了揚眉,饒有興致地問。
“你除了這藍袍子,還有其他的衣服嗎?”她淡淡地嘲諷道。
祁樂忽然不知所措起來,她的觀察點還真是和旁人不一樣,容人向來以藍為國色,這穿在身上的是一種榮譽,她卻以為自己沒有衣服穿…
他干笑了兩聲,“有是有,只是都一樣的藍袍。”
百昭果然又翻了個白眼,不再理他。
過了片刻,她頭也不抬地說道:“這里既然說到以祿取人,我倒是想知道,白縱至給了你什么好處。”
祁樂哈哈笑了兩聲,一甩袖子,負手走到窗前:“左不過榮華富貴罷了。”
“榮華富貴不止他一人可施,你投奔他,難道沒有旁的目的?”百昭盯著她,冷冷道。
祁樂的笑容漸漸凝固,視線似乎有所分散,不清楚正在想些什么。
“我向來覺得翁人蠢笨無腦,原來也是會思忖的。”
他這一句又惹惱了百昭,氣得她拳頭緊攥,險些要抽出鞭子來。
“公子,是可以國取天下者,前途無量。”他吶吶了一句,聲音縹緲。
“笑話,八國鼎立上百年,癡心想一統天下的不在少數,哪個王公完成這個大業的一分了?”百昭不以為意,根本沒有往心里去。
祁樂轉過頭來望著她,眼內深不見底。
“不出三十年。”
——
白縱至傍晚時分回來了,今日接待孟、何兩國使臣,并將他們暫且安置在了官棧中。
他帶著一眾人從府門進來,遠遠望見了在湖畔散步的百昭。湖面上還積著皚皚白雪,偶有鳥雀停在上面。
她手里捧著一個銀質手爐,由初兒陪著,悠悠踱過來。
“百昭!”
一聲清脆歡快的叫聲從白縱至身后響起來。
她循聲望去,只見一襲銀白羌群躍然眼前,長長的辮子,微紅的圓臉,正開心地向她奔來。
是烏圖!
百昭心中驚喜,沒想到她居然會出現在公子府。
烏圖蹦蹦跳跳地,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冰冰涼涼的。
初兒吃了一驚,她并未見過這位身穿異族服飾的姑娘,這么豪爽,竟然還敢直呼主子大名。
“你怎么來了?”百昭面帶喜色地問道。
“瀛王誕辰,我和哥哥們代表白羌來賀壽送禮呢!”她十分興奮,不過才月余,兩人竟又見面了。
百昭見到她也開心不已,望了一眼白縱至,就要帶著她往天香苑去。
“你這幾日便住在我院內吧,等空暇了,我帶你出去閑逛。”
剛剛說罷,一抹紅色又映入眼簾,低沉野性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我也可以嗎?”
百昭抬起頭,只見一抹邪氣的笑容,和若隱若現的虎牙。
火狼?!
他竟然也來了!
“有些時日不見,小娘子有沒有想本君啊?”他嘴上輕浮著,說罷就要貼近百昭。
白縱至此時一個劍鞘打過來,隔開了兩人距離。
“大君,好自為之。”他挑了挑眉毛,面色冰冷。
火狼笑嘻嘻地后退了兩步,知道這位公子護內得很。
白縱至淡淡地看了百昭一眼,帶著火狼和眾人離開了,留她們兩人在一起。
烏圖一遍拉著她的手,一邊說道:
“我能來工鎬,多虧公子向阿爹請薦,就是想我來這里陪陪你,他待你,真是細致入微啊。”
百昭聽后臉上蒙了一陣不易察覺的緋紅,抿嘴笑了一笑,就帶著她回天香苑了。
她讓人收拾了一間暖閣出來,又叫初兒去膳房取一些新做的糕點蜜餞,沖些熱茶,在殿內和烏圖歡天喜地聊了起來。雖然只分開了一個月,她們卻有好些個話說。
初兒從未見過主子同誰這般熱絡,心中也驚訝不已。她端詳著這位姑娘,白羌大君的女兒,活潑靈動,像只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實在有趣。
原本因為天氣陰郁,百昭心情也不太爽朗,但是烏圖一來,她著實寬慰不少。
烏圖對工鎬的一切都很好奇,她向百昭說道,走在大街上有哪些好玩有趣的東西,還一直在問,她們什么時候能出去逛逛。
百昭勾了勾嘴角:“別急,想去我們今晚就去。”
——
火狼上次之后,暫時將看顧赤胡的重任交給了大哥圖干,自己則帶著一幫兄弟,做起了白縱至的鏢客。
他此次入瀛,一來是為了接取任務,二來為了送烏圖他們一程。
白縱至交給他一項,他自己都頗為驚詫的差事。
護送黑邪商隊入媯國。
據說這只商隊,是白縱至最為重要的一支,所面對的客主,都是各國極貴之流。
火狼收回了笑容,他原先想著,白縱至至少會探探他的忠心,讓他護送一支邊末的商隊,而沒想到,他竟完全置信于自己。
這商隊中貨物乃是一些珍貴香料,但這都是幌子,最重要的是,將一封信送到媯國的大權臣佟因手里。
“那便有勞大君,事成之后,必有重謝。”白縱至望著他說道。
火狼沉默良久,終于吐出一句:“公子來日有需,在下愿肝腦涂地。”
白縱至愣住了,“肝腦涂地”這個詞,他在白羌大君的口中也聽到過。
赤胡族人多有隱疾,是他讓他們看見生存的希望,火狼答應做他的鏢客,不光為了利益,也是為了感激他,所以自己才會放心地將黑邪交給火狼。
以祿取人,人可竭。
但為了祿而忠,也會為了祿而叛。御人之道,在于心啊,祁樂如此,火狼亦如此。
他勾起嘴角,“若大君有難,在下必竭力相助。”
火狼聽得,會心一笑,豪爽抱了抱拳,便轉身離開了。
白縱至拂了拂下袍,坐在椅子上,單手支額,所有所思。
祁樂自門外走進來,手里拈著那本《六韜》。
“今日我看側妃殿下倒是感興趣得很。”他揚了揚手里的書,然后輕輕放在桌面上。
白縱至看了一眼,沒有作話。
“此次父王大壽,你覺得本公子最該小心誰呢?”
他幽幽吐出一句。
祁樂思忖了一下,微微笑著。
“七國來使其實各懷鬼胎,趁次機會做點手腳,但是瀛王春秋鼎盛,膝下諸子已經長成,公子,倒不如留意留意自己。”
白縱至眉頭微皺,緩緩站起身來,手里拿起那本書。
是啊,不知何時起,他已經成了焦點所在,一行收服羌胡,切斷了容國的聯系。那人心思高深莫測,不知此次,會派誰來瀛國呢?
“還有,”祁樂頓了一下。
“您那位心頭肉,將來必然可以派上大用途……”
白縱至轉身望著他,沉默不語,身邊滲著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