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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孽緣

  • 玉爐吟
  • 蒲仙
  • 3054字
  • 2019-06-14 21:12:04

百昭招待烏圖用了晚膳,兩人在夜色漸濃之時,乘上備好的馬車向工鎬長街去了。

聆羽悄悄走進白縱至殿中,對他說:“側妃殿下出府了?!?

“嗯,派人暗地里守著?!?

一路上,烏圖興奮地將臉伸出窗外,瞧著萬家燈火通明,冬風打在臉上,催得她的皮膚更加發紅了。

今日百昭沒有帶她往掬水臺那條街,而是去往了另一條,據說那里的茶樓里夜夜有精彩的戲,她心下好奇,也想著趁此機會去看一看。

車夫在一個巷口處轉彎,就進了方才所說的街道,之前白縱至帶她去的地方,更偏貴流一些,而這里,就是真正的市井之地了。

街邊沽酒的店家支起一個簡陋的木棚子,大鍋里滾著開水,里面熱著一個陶甕。十幾只寬口瓷碗依次排開,一個身穿灰黑襖子的幫工提起銅壺依次將燙好的酒倒進碗里。

旁邊等著的人,有屠夫,獵戶,還有一些看不出身份的彪形大漢,一碗一碗豪爽地灌下冒著白煙的酒。

烏圖正好奇地看著,結果忽然一道火光映入眼簾,一群人的叫好聲此起彼伏。

只見一個小童兩手里各擎著一只鐵棍,嘴上還叼著一只,每根上頂著一個灼灼燃燒的火圈,小童神情專注,腳下靈巧變換,讓人看了覺得很是新奇。

再繼續走,熙熙攘攘的街道兩旁,都是各種酒家在盛情邀約著客主。

路過一個攤點之時,烏圖看見一個熟悉的赤紅背影,正一手拿著羊肉,一手大口啃著剛出爐的,還冒著熱氣的烤餅。

“嘿!蠻克魯!”

她忽然喊了一句,引得路過人人紛紛歪起腦袋打量她。

百昭心叫不好,躲他還來不及,你這丫頭怎么還叫他。

不出意料,那人循聲一望,又痞痞地笑了起來,他朝后面吩咐一聲,便頭也不回地沖馬車奔去。

“完了完了,他跟來了!”烏圖立馬扔下車簾,轉頭對百昭說道。

百昭嘆了口氣,那還不是拜你所賜嗎?

火狼一個箭步跳上馬車,驚得馬兒一聲低嚎,他又順勢將呆住的車夫推下去。

“去去去,你先回府吧!”

隨后他一把掀開身后車簾,對著百昭兩人說:“嘿嘿,這么晚了出門,要去哪玩,我陪著你們!”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茶樓。”

——

茶樓里人滿為患,說書和戲劇穿插著表演,看客們看得饒有趣味。

三人選了二樓一個雅間,正對著臺上。小廝忙得來照顧著上了茶水和點心。

百昭瞥了火狼一眼,他毫不客氣地往桌前一坐,嘴角依舊帶著笑意,好奇地探頭望去。一月前這個人還想著把自己賣給容王,不曾想今日竟然同在一處聽戲,世事著實奇妙。

此時臺上真是一出戲的開場,眾人凝神看著,講述的是個“母割肉哺兒”的故事。百昭探了探烏圖的臉色,她神情淡漠,沒有反應。

之后上來一位說書先生,醒木一拍,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起各國王公豪杰的軼事。

“諸位皆知,慶國王室,以萬為姓,蝎作圖騰。這公叔嵐,據說出生之時天降異像,烏云蔽日,上千萬只蝎蟲現于宮內,慶賀蝎王誕生?!?

公叔嵐,百昭細細想了一下,這個人,她是識得的。

他也是除了容王外,公然向父皇提過親的人。她未嫁瀛國之時,有這么一個有趣的局面:翁國滿堂文武,良家男兒不敢娶她,紛紛避而遠之。而在其他國家的公子公叔間,她又是炙手可熱的角逐對象。

忽然想到這些陳年舊事,百昭苦笑一下,愛慕自己的人從來就沒有正常的。

比如說容王,是個年近不惑的童顏老妖精,海一樣深不見底,詭譎狡詐,行事不顧綱常。

再比如這個慶國公叔,那就更是個怪物了。

此人身長八尺,一頭齊腰的銀發,左眼邊有顆黑痣。他和火狼一樣,面上經常帶著邪邪的笑意,只是少了些野性,多了點妖異。

他袖口里常常藏著兩只蝎子,大若半個手掌,額心嵌著一粒紅寶石。

和容王的待遇一樣,百昭每次看見他就躲得遠遠的。

“公女,在下的蝎子不傷……”

每次還未等他說完,她便一溜煙躲得沒影了。也并不是怕,只是不想和這些稀奇古怪的人有什么牽連,尤其是遇見過容王之后。

百昭失神之時,烏圖忽然用手掐了掐她。

“這蝎王,在翁國之時和那大名鼎鼎的女公子百昭還有一段風流艷事……”臺上的人滔滔不絕,講得煞有介事一般。

烏圖睜著水靈靈的眼睛探尋著她,百昭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尷尬得不能自已。

素聞民間向來喜歡夸大其詞,沒想到為了奪人耳目,竟然胡亂編造。她幾時和他有什么私情了,簡直不能理喻。

“說起這位女公子啊,美艷風流,不光豢養面首上百人,與各國公子公叔更是……”

百昭兀地站起身,拉起烏圖就要走,火狼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聽得津津有味。

“誒~別走啊,這多有趣。”他笑得不懷好意。

她理也不理,帶著烏圖就出了門。

夜色完全濃了,月輪蒙蒙地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中,街上的熱鬧煙火還沒散去,二人就一邊閑逛一邊玩賞。

百昭想起來,離開白羌之時,烏圖曾送過雕花銀鈴,而自己還沒有贈回禮,就帶著她去了那間雅妝閣。

剛剛踏進門,烏圖就被眼前琳瑯滿目的首飾珠玉吸引住了。她歡呼一聲跑上前去,目光在每件器物上流連。

店主聽得動靜,面帶微笑地出來招呼。

只是目光觸及烏圖的一瞬間,她的心跳靜止了。

銀白羌裙,梳著長長鞭子,面色微紅,圓臉杏眼,這和記憶中的她,沒有間隙地吻合了。

前幾日還懷疑著那天的小姑娘,究竟是不是烏圖,而現在,她幾乎是沒有一絲疑慮。那個姑娘,就是她日夜思念的女兒啊。

她猛然退了回去,喘了幾口粗氣,轉身抓過一個小雜役,低聲叮囑她:“好好招待那兩位姑娘,就說我不在?!?

雜役懵懂點點頭,便走出門去。

她小心翼翼地掀開簾子向外探出目光。

十余年了,已經有這么久了。她定定地望著她的臉,淚水模糊了視線。

透過這層霧氣,她看見那人俏麗的身影,一顰一笑,像是一副生動的畫卷,靈巧清澈。

好像是有什么在吸引著她,腳下步伐忽然不受自己控制,引領著她走出去。

剛要暴露在她們視線中,一只手將她拉了回來,死死攬在懷里不松手。

“夢醒了嗎?”冰冷的聲音響起來。

她眼中的光瞬間暗淡下去。

“門外那個,是你的寶貝女兒吧?!彼谒呡p輕說。

“你!你要干什么!不準動她!”她突然發狂,像只被惹惱的母獅。

“看來她不死,你的心就不會死?!蹦侨说脑挿置魇切钠綒夂偷模瑓s帶著十足的寒意。

她怒目瞪著他,瑩瑩淚水在打轉,過了許久,身子癱軟下來。

“別,別傷害她,我不會和她相認的,即便相認……她也一定不會原諒我……”她吶吶自語道。

男子滿意地笑了笑,手溫柔抹去她的淚光。

“這樣就好。”

——

她出身翁室一個偏支,清閑貴胄。二十年前,受翁帝之命嫁往白羌為妃,彼時已經心有所屬,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表親兄長。但是天命難違,她為了保住家族的性命榮耀,只能領命出嫁。

離別的時候,兄長對她說,要她顧好自身,總有一天,他會去帶她離開。

可是幾年的時間那么漫長,待他真的拋棄一切來尋她的時候,她膝下已經有了兩子一女,再無心離開。

他發瘋了,他多年來辛苦經營,甚至眾叛親離,卻看見她為人妻母,同別人享著天倫之樂。

為逼著她放下一切,他給她的大兒子下了啞藥,讓他高燒三天之后,變成一個又聾又啞的人。

見她還是猶豫不決,他再次喪心病狂地給她最疼愛的女兒下了同樣的藥,并告訴她,只有她做出了抉擇,她的女兒才會有救,否則便會步她兄長的后塵。

她果真心痛不已,答應了他的要求,用拋離白羌的一切,換取那顆解藥。

那日風很大,烏圖在原野上摘野花。她看著那個拼命追趕,被草枝拌倒的嬌弱身影,心如刀割。

蒼茫天涯,余生就此別過。

她不是個好母親,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還自私地拋棄了他們,獨自而去。

自從她逃離白羌,置翁室顏面而不顧,徹底惹惱了翁帝,他盛怒之下削了她父親的爵位,貶為庶民,還派人一路追殺他們。

東躲西藏了許久之后,翁帝駕崩了,新主繼位,追殺令也漸漸松懈失效。她跟著那人就在瀛國落腳,開了一間雅妝閣,每日里看著街上人來人往,隱姓埋名度日。

經歷了許多波折,她的心也麻木不仁起來,直到瞥見百昭發間的銀鈴,瞬間牽扯起她壓抑許久的思念。

如今那個毛發像嫩草一樣的孩子,也已經長成了這樣的大姑娘,她的欣慰里,帶滿了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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