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中弈
- 飛刀與白馬
- 滇西南
- 2738字
- 2019-05-10 19:26:16
“斷頭酒?”
葉尋睜開被酒香熏瞇成月牙兒的雙眼,嘻嘻問道。
“果然不負(fù)?dān)Q衣郎君的名頭,身處地牢卻泰然自若,這等心性,難怪當(dāng)年能夠力壓四海,搏得皇榜探花,佩服佩服。”
司馬青城淡淡而言,抬手打了兩個響指。
響指聲落,只見玄鐵門處,一名身穿紫裙的妙齡女子抱著一方古琴,提著一個木盒,踩著小碎步跑來,奔進(jìn)牢房站定,躬身向司馬青城道:“琴心見過老爺。”
司馬青城接過女子手中的木盒,放于桌旁,抬頭向葉尋笑道:“年兄請就宴。”
葉尋抬頭看了一眼進(jìn)來的抱琴女子,這女子年紀(jì)約莫二八,身段玲瓏,膚潔如玉,珠圓玉潤,倒也算得上是少見的佳人,但已見慣風(fēng)月的葉尋,對這等胭脂已然麻木。
不過,葉尋向來不會唐突美人,嘻嘻笑道:“妙極妙極。如此地牢,有月,有酒,有美人,快哉!有酒便成席,管你是鴻門宴還是斷頭餐,有酒勝卻人間無數(shù)。”
“來人!刑不上大夫,鏈不鎖士子,將鶴衣郎的手鐐腳鐐打開!”
司馬青城朝玄鐵門前的獄卒們沉聲下令,臉色沉如寒鐵,似乎正在醞釀雷霆大怒。
這一切都看在葉尋眼里,葉尋微微一笑,暗嘆三年光陰,沉浸仕途的司馬青城,早已不是當(dāng)年京城明月樓上和一起把酒言歡的人,正如泥人羅也已完全變了。
司馬青城方才在春風(fēng)樓抓人時,不由分說便打傷自己,好不威風(fēng),對自己完全沒有絲毫故交之情。
此刻又如此畢恭畢敬,顯然是心有所求。
一前一后,截然不同,玩得好一手兩面三刀!
看破不說破,葉尋只是笑笑,待獄卒將手腳上的鐐銬打開,葉尋抓住曲嘴酒壺顧自倒了一杯,舉杯飲盡,盯住司馬青城問道:“司馬兄覺得令妹一事是我葉鶴衣所為?打開枷鎖就不怕我逃走?”
司馬青城沒有答話,而是抓起葉尋剛放下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直到琥珀色的美酒注滿青花酒杯,這才抬起雙眼,對上葉尋的眸子,道:“我知道你絕不是那樣的人,但我卻必須要抓你,因為有人想要我抓你,為了舍妹的清白,我也要抓你,至于這鐐銬,我想,這天底下,還沒有能夠鎖住鶴衣郎君的東西,就像全天下恐怕還沒有人能夠解下鶴衣郎“一葉鶴泣”的飛刀絕技。”
“但我葉尋向來不是一個喜歡被冤枉的人。”
葉尋倒?jié)M酒杯,捏著酒杯走到隔著自己和泥人羅的鐵欄前,彈指將酒杯射出去,笑道:“美酒需共飲,羅兄滿飲此杯。”
聽得叮當(dāng)一聲鐵鏈響動,躲在陰暗處的泥人羅伸手接杯,只聽得喉嚨滾動,不見答話,葉尋微笑著轉(zhuǎn)身,重新走回矮桌旁坐下。
“只要年兄答應(yīng)我一事,我便立即放年兄出去。”司馬青城只瞥了一眼泥人羅,不作言語,從食盒里拿出一只嶄新的酒杯,為葉尋倒?jié)M。
“何事?”葉尋抓杯仰頭,又飲了一杯。
司馬青城亦飲盡杯中酒,放下酒杯,眸眼如炬,冷冷道:“在追龍大會上,為我殺了小閣老。”
鐺啷啷,輕聲起,奏的卻是一曲春江花月夜,曲調(diào)雖美,但在此間混亂骯臟的地牢里,顯得特別格格不入,大煞風(fēng)景。
“官場如棋,司馬兄素來步步為營,搏得如今一身錦繡,難道還不知足?”
那女子猶自跪地?fù)崆伲俾曓D(zhuǎn)軸啟合,或輕或重,地牢中那些原本吵鬧著的犯人,都抱著鐵欄佇耳傾聽,安靜了下來。
葉尋把玩著手中酒杯,等待司馬青城的下文。
“正因我一步一殺,棋盤上已沒有落子的余地,若非格局太小,我又何必放眼局外之局。”
司馬青城說著話,舉起酒杯,月色映著他的手中杯,桌上杯弓蛇影,一抹惆悵爬上他眉間,而他的影子,被月光拉長到地面,攤成黑乎乎的莫名。
突然,當(dāng)啷,原本悠揚的琴聲,戛然而止,卻是琴弦斷了,司馬青城手中一頓,杯中酒水潑灑,胸前的青衫濕了一片。
撫琴的女子花容失色,急忙跪倒于地,求道:“請大人開恩,求大人饒奴婢一命!”聲淚俱下,梨花帶雨。
“弦斷本來青天意,奈何嚇怯佳人急,罷了罷了,你退下吧。”司馬青城輕輕拂袖,淡然開口。
葉尋見此,迎頭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笑道:“江州司馬青衫濕,原來司馬兄聽的也是弦外之音。”
撫琴的婢女抱著琴飛也似地逃了下去,司馬青城看著婢女誠惶誠恐地奔退模樣,冷笑一聲,站了起來,嘆道:“我能左右她的生死,嚴(yán)閣老卻能拿捏我的榮辱,我和她,除了棋盤不同,又有什么區(qū)別,都是任人左右的棋子罷了。”
司馬青城說完話,身上的肅殺之氣一收,又儼然一副翩翩君子模樣,盤膝坐下,把食盒上層拆開。
從底層取出兩罐一黑一白棋子,把食盒的兩塊隔板一合,翻轉(zhuǎn)開來,卻是一方棋盤。
把棋盤、棋盅置于矮桌上,對葉尋笑道:“昔年京城初相識,每與年兄對弈,總以落花流水收局,一別三載,各領(lǐng)風(fēng)霜雨露,今日還請年中再次賜教。”
他的話說得盡顯寒暄客套,一雙眼睛卻炯炯奕奕,被月光一映,徒見其中隱忍的火焰。
葉尋見此,把筷子放下,咀嚼著剛?cè)胱斓膸讐K豬肚,嘟囔著嘴道:“豬肚筋道正好,耐人尋味,可惜,酒已經(jīng)沒了。”
司馬青城會意一笑,抬手打了個響指,兩個獄卒屁顛屁顛的抱來兩壇用紅布封住的酒壇。
這酒并非什么好酒,只是江州城中田婆婆賣的燒刀子,只是用紅布打個幌子,顯得多了幾分高貴。
葉尋拍開封布,舉壇就喝,他對于喝酒向來比別人熟練許多,隨著喉結(jié)不斷滾動,放下酒壇,終于止不住咳嗽起來,捂住胸口咳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蒼白的臉不見豪飲的熏紅,嘻嘻笑道:“從前手捧詩書愛佳釀,而今江湖浪跡,已習(xí)慣了劣酒味濃。”
“所以年兄的舊疾更加嚴(yán)重了。”司馬青城也拍開酒壇,灌了一喉嚨。
于是,落子,開盤。
司馬青城每一步都要思索許久才肯落子,力求攻守兩得。
葉尋渾然不以為意,顯得心不在焉,只司馬青城落子之后,隨意尋著一處空格落子,趁著司馬青城思索的空隙,舉壇飲酒。
很快,隨著司馬青城一步一殺,按著葉尋的棋子亦步亦趨,葉尋身前的棋盅內(nèi)已落了滿滿一壇棋子。
“嗒。”
司馬青城手指按到棋盤上,抓起僅剩的一枚白子,彈指將手中棋子彈入葉尋身前的棋盅,棋子落盅聲如細(xì)蚊,如若無聲。
“擲子無聲,葉兄,承讓!”
他雖說著承讓,得意之色卻蕩然于臉,正為這一場勝利開心不已。
以前,他從未勝過葉尋,今天,終于贏了。
葉尋放下酒壇,笑道:“你贏了,這一次殺得我落花流水,但我卻沒有輸,我贏得了這壇紅布燒刀。”
葉尋的話說完,司馬青城原本洋洋得意臉,瞬間變作了苦澀,就像霜打的茄子,垂頭喪氣道:“原來,我又輸了,葉兄的格局根本不在這棋盤上,但我卻已身陷殺伐。”
“不,你沒有輸,至少,我已決定要去參加追龍大會,雖然,我只是為了那塊臭鐵。”
葉尋說完倒地便睡,再也不管司馬青城愣在原地像一條被敲了腦袋的死魚。
司馬青城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子,喃喃自語道:“原來能打動鶴衣郎的,永遠(yuǎn)是朋友這兩個字,可惜,你我注定做不了朋友,我現(xiàn)在反倒有些羨慕沈江南了。”
此刻,月色已落盡,司馬青城言畢,自腰間解下一團(tuán)錦囊,放到桌面上,走出牢房,走到玄鐵門前,對獄卒說道:“他若要走,隨時都可以,你們不必阻攔。”
直到司馬青城離開地牢,葉尋才慢悠悠地挺起身子,抓住桌上的錦囊打開,錦囊里是一張字條,寫著“二十四橋”四個字。
看到這四個字,葉尋臉色瞬間變得慎重起來,二十四橋,玉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