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容和付恩泰告訴麥麗，他們要來波士頓辦事，說正好可以找麥麗聚一聚。其實秦小容并沒什么事情的，正巧付恩泰要處理一些房產上的事務，她就跟著一起來玩。

麥麗聽到消息興奮了好幾天，她正想著那么久沒見了，有好多話要和秦小容說呢，而且那兩位也曾是這兒的老土地，大家可以好好玩一下。轉念又一想，這兩人一來，肯定又會極力動員她回上海的。

這些日子里，要不要回上海這個問題折磨了她很久，麥麗郁悶得很。黃姐出任他們公司中國區運維部總經理，這讓麥麗喜出望外，心中滿滿的期待和沖動：和偶像黃姐一起工作，簡直就是上天最完美的安排。麥麗幾乎無法抵擋這樣的誘惑，但是她總覺得湯姆在國內發展事業的前景，并沒有像他自己夸耀的那樣充滿光明，反而有不少挑戰，這讓麥麗很是不忍。

湯姆倒高興起來，說：“太好了，你的兩位朋友正應該給你好好說道說道。好好的一件事情，怎么總是被你說得有多大困難似的，我回國才真的能施展拳腳呢。況且我還想去那鐵皮房子好好住住，也許就想起那時候的事情來了。”

“說不定那里已經被拆遷了也未可知。”麥麗潑著涼水。“好在那里沒有什么重要東西，A貨的衣服現在都不好意思再拿出來穿了。”

“那就更得在拆掉之前回去看看，別毀了我的回憶！”

麥麗去機場接秦小容他們。秦小容一見到麥麗就拉著她上上下下地仔細看，贊嘆說：“這氣質真是越來越好了啊，眉宇間一股逼人的英氣，御姐范十足！看起來已經作好了回上海就職的準備了。”

麥麗笑岔了氣：“哎呦我的天，我就料到你遲早會來這么一句，可是這也太快了點吧！”

轉頭見付恩泰站在那兒笑著不說話，麥麗上前去來了個美式擁抱。付恩泰沒料到這招，僵硬著身子配合，心里早亂了分寸。他在心里暗罵自己：這么多年了怎么一點都不長進，一見到麥麗還是驚慌失措的。他趕緊深吸一口氣掩飾，裝出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兇巴巴地說：“那個叫什么湯姆的呢？我得和他會一會！”

秦小容沒心沒肺地笑道：“哎呦，回頭可得幫你們買兩把手槍才行。”

波士頓的酒文化很發達，市區里隨處可見各具特色的各種酒吧。如果你講究情調，有的是格調雅致、環境舒適的地方，就怕你嫌太幽靜、不夠熱鬧呢。激情四射的年輕人當然也是很容易找到那些鬧翻天的，喝著喝著嗨過頭了，還可以轉戰隔壁那間，接著喝。如果你是單純想找個地方和陌生人一起買醉，簡單粗暴的那種，就請看那些門口，有沒有幾個東倒西歪也沒人扶的醉鬼，你這時候走進去就對了。還有一些特別一點的，他們實行嚴格的會員制，門口都站著一位笑容可掬、卻膀大腰圓的老兄看門。如果你性取向正常，那么就別……不說了、不說了。

湯姆在一家名叫“夢幻”的酒吧訂了幾個位子。看著外面馬路上行人并不太多，可是酒吧門口卻人進人出的很忙。酒吧的門面并不很大，玻璃門上霓虹燈管拼出了“夢幻”、“雞尾酒”、“音樂”等字樣，藍晃晃的似乎有那么一點意思。

麥麗把威叔兩口子也請來聚一下。威叔是付恩泰和秦小容的朋友，麥麗剛來波士頓的時候還拜訪過他們。威叔他們早年也是考出來留學到的波士頓，后來經營一家商店。兩人的專業早放棄掉了，卻對兩個兒子的學習抓得很緊。好在孩子們繼承了他們倆的優秀基因，學習成績很好，大有沖擊常春藤大學的實力。

威叔見了付恩泰，老朋友碰面異常激動，握著手不放，大聲喊著說你們這么多年也不來一次。付恩泰笑著反詰道：“你老大不也是這么多年不回家看一下子？”

威叔差點要掉出眼淚來了，說：“我命苦啊！靠著這個小店養家糊口，哪里跑得開？你們不開店不知道，整個人都被拴住，這一天到晚哪有一分鐘空。”

秦小容說：“威叔你也太謙虛了，怎么著你也屬于成功人士。兒子兩個，還都是學霸，讓人羨慕還來不及呢！”

威嬸說：“你們看著都是好的，在那兩個小鬼身上我操了多少心，有誰知道？你們威叔又不管的。”

麥麗和湯姆在邊上微笑著聽他們說著，沒插話。

威叔和付恩泰說了一通掏心窩子話，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抱歉地對湯姆說：“讓你見笑了，年紀還沒大就不著邊際了。”

湯姆說：“哪里的話？本來我聽著‘威叔、威叔’的，還以為真是一位大叔，實在是你們沒大我多少歲。”

湯姆的嘴巴很甜，左一句威嬸，又一句威叔，又是關心他們的生意，又是關心他們孩子的功課，哄得兩位很開心。

秦小容和威嬸說起她和麥麗以前小時候怎么要好，怎么老是在一起玩，又和麥麗說以前他們在波士頓的時候，威嬸怎么照顧他們。

威嬸很羨慕麥麗在自己的事業上不斷進步。她說他們畢業那陣子，最要緊的是怎么才能留下來，哪里顧得上什么事業、職位的選擇？那時候的情形，好多人寧愿黑了身份也要賴在這里，根本不可能考慮回國發展的。

麥麗說：“現在不比從前了，兩邊的差距的確在縮小，我真是認真在考慮要不要回去。”

秦小容笑道：“這還用考慮？”

威叔在和付恩泰商量起怎么從國內進貨，用什么方法可以又能降低費用，又能快捷。湯姆也幫著出主意，兩位一聽就知道遇到內行了。湯姆對兩邊的各種稅法、資金成本、物流都了如指掌，他很快發現威叔的生意是可以使用幾項避稅方法的，連付恩泰公司的出口生意、他們家在美國的房產處理，也有幾種不同的運作方式，稅費上有很多不同。

湯姆說：“我所了解的情況大差不差的，具體操作我可以找個做財務的朋友幫你們處理。”

威叔聽著聽著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說：“湯姆，這么說你是麻省理工的本科，哈佛的工商碩士對嗎？”

湯姆連忙不好意思地擺手說：“其實學校沒多大區別的，也要看各人自己怎么學的。誰也不能說學校名氣大，就一定能做好事情的。不過你們家小朋友怎么申請大學，我倒可以提供一些參考建議的。”

不等威叔表示崇拜，付恩泰就接話說：“我們麥麗也是哈佛的MBA是嗎？”

麥麗紅了臉，說：“哪里喲，我是三線學校的啦，公司是看哪個學校入學手續方便就把我塞哪個。我只是聽了一次哈佛老師的講座而已，這也和哈佛有了關系嘛，哈哈！”

酒吧的一頭有一個樂隊正在演奏著。幾位樂手個個肌肉發達，刺青繞肩。每唱完一段，大家就在下面鼓掌叫好，偶爾還有酒客也被邀請上去，跟著來兩句。

威嬸對音樂有些愛好，看了一眼樂隊那幾位大哥，納悶道：“這個酒吧怎么請了這么個樂隊？唱得倒還不錯，怎么一會兒爵士，一會兒搖滾的，沒一個自己的風格？”

湯姆笑道：“這個酒吧的樂隊有幾個呢，他們輪著來的。今天這幾位就是號稱沒風格的，什么流行來哪個，并且善于模仿。”

酒過幾輪，酒吧里不少人已經喝了不少，情緒開始高漲，鄰桌的說話聲音都吵鬧起來，只聽得一屋子的人都在大聲說笑。樂隊也受了感染，連著來了幾首快歌，大家跟著歡呼，手舞足蹈。

服務員很有眼力見兒，一看桌上酒杯空了就又托了幾個過來。秦小容嘴巴一呡又下去一杯，咂著嘴唇意猶未盡：“這里的雞尾酒不錯，有特色。”

這邊湯姆已經又給她倒滿了。秦小容又想喝，又覺得已經有點喝多了，猶豫地笑，說：“今天我們是準備睡在這兒了嗎？”

麥麗說：“這點酒對你來說有啥？難得大家在一起聊聊的啊！”

樂隊的幾位大漢從臺上下來，走到他們邊上和他們打招呼，問是不是從中國來的？聽到說是的，為首那位大喜的樣子，用中國話說幾句：“你們好”、“歡迎”，招呼樂隊對著他們來一首。

大家拍手叫好。那樂隊沒有要走的意思，閑扯了幾句后，緊接著又來了一首墨西哥風格的，明快的節奏惹得大家都跟著動起來。

兩首唱完，湯姆心領神會，下去悄悄地拉著其中一位到一邊，往他手里塞了兩張鈔票，又低頭和他耳語幾句。那兄弟聽了笑著點頭。

原來這也是樂隊的生財之道，收好銀子他們便樂滋滋地回去了。

麥麗和兩個女人湊在一起忙著討論吃喝玩樂，對比著上海和波士頓的飯館和酒吧，卻見邊上三個男人在不斷地碰杯豪飲，要好得不得了。

秦小容悄悄說：“恭喜你啊，你的那個湯姆確實不錯。”一句話說得麥麗越發紅了臉。

酒吧老板跑出來給各桌送酒，還附送了一朵花。來到他們這桌的時候，老板說這一瓶是免費送的。威嬸說：“看上去今天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呢。”

這時候，樂隊領頭的那位拿起話筒說，請大家安靜一下，他要邀請一位湯姆先生上臺，和他們一起演唱一首。

大家紛紛鼓掌。

麥麗他們正在詫異呢，湯姆已經甩下他們上臺了。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湯姆搞什么鬼。

只見湯姆一上去，那燈光就照著他，音樂立即響起。湯姆拿起話筒說：“感謝各位允許我在這里唱一首歌。這首歌，我要獻給五號桌的麥麗小姐！”

秦小容見要出事，趕緊在后面把麥麗一推，麥麗傻傻地就站了起來。只見一道追光燈照過來，把麥麗照得雪亮，大家又鼓掌。有人吹口哨說：“好漂亮的姑娘！”

在大家的起哄聲中，隨著樂隊的伴奏，湯姆深情地唱起來：

“在我第一次，遇見你的那天

夜色那么美，月亮掛在天邊

你目光如水，淌入我的心田

其實我們早已熟識，只是未曾相見……”

秦小容馬上尖叫起來。

麥麗從來沒聽湯姆唱過歌，上次聽他說會唱歌，還以為也就是個麥霸而已，沒想到他一張口，就是表演級水平的。樂隊領頭的那人夸張地扮出吃驚的樣子，揮手讓大家嗨起來。下面馬上尖叫聲、掌上響起一片，其實他們一句也聽不懂。

威嬸向付恩泰和威叔說道：“從沒聽到過這首歌，只是伴奏有點類似一首叫《夢回明天》的歌，沒準這個是湯姆他自己編的吧？”

臺上的樂隊起勁地彈奏，還唱著和聲，他們唱的歌詞和湯姆唱的完全牛頭不對馬嘴，聽著卻很和諧的樣子。湯姆又唱道：

“……

I've bee*****sing you so much I have to say

I wonder whether everything can stay

Believe on that day you were dreaming of me

A part of my future I want you to be

I wanna hold the time yet I just don't know

Could we go back to the dream of tomorrow……”

這幾句英文的歌詞老外都聽懂了，歡呼聲就更響亮了。

麥麗又驚又喜，她根本沒想到湯姆會在這個時候，在這個酒吧里為她演唱。她呆呆地站在那里。

一曲終了，下面掌聲雷動。

湯姆在臺上深情地望著麥麗，說：“能請麥麗小姐也上臺來嗎？”

樂隊的幾位立馬跑過來，秦小容又推她一把，麥麗就懵懂地被幾位紋身大哥擁上了臺前。

湯姆突然一下子單膝跪下，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望著麥麗的眼睛說：“你愿意嫁給我嗎？”

麥麗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愣愣地看著湯姆手里的鉆戒。樂隊的幾位一看這架勢，拍著手起哄道：“Yes! Yes! Yes!”一邊喊著還招呼大家一起叫。

全場都叫起來：“Yes! Yes! Yes!”

威叔他們也叫道：“Yes! Yes! Yes!”

麥麗的腦子一片空白，只知道眼前的燈光太亮了。她覺得自己一下子飛到了半空中，喧嘩的聲音忽遠忽近，一切都像是在做夢。她不記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說了“Yes”，反正所有人都歡呼起來，大家跑上來把玫瑰花塞到她手里。

威叔和威嬸感動得熱淚盈眶，他們也擁抱在一起慶祝。威嬸說：“難怪老板又送酒、又送花的，原來都是湯姆早就安排好的了！”

付恩泰靜靜地站在那里，他只是默默地看著臺上幸福地擁抱在一起的那對戀人。他忽然覺得心里好像有一只蝴蝶還是什么，噗噗噗地飛了出來，在他頭頂上盤了幾圈，便向更高處飛去。等付恩泰抬起頭，他卻只看到酒吧那黑乎乎的天花板，和幾個點點的燈光，再尋不到那只蝴蝶了。

他想那只蝴蝶大概永遠不會再飛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