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麥麗覺得自己睡了好長時間，睡得好死，睜開眼睛發現天早就亮了。她一看湯姆不在身邊，渾身打了個冷顫，趕緊起身，卻發現湯姆已經坐在客廳里，把早飯都準備好了。麥麗倚著門靜靜地看著湯姆。

湯姆聽到響動，回頭見是麥麗起來了，趕緊招呼麥麗坐下來吃早飯。他說他在晚上倒是做了一些奇怪的夢，但都是一些照片似的場景，沒有情節。那些互相沒有聯系的碎片，模模糊糊的也不真切。說著，湯姆在那里若有所思起來。

麥麗往吐司上抹著黃油，急切地就問湯姆：那你想起什么了沒有。湯姆說還記不起什么來，只是夢見了一些面容不清的人臉，和一些字跡模糊、看不清是什么內容的文件。

“文件是英文的還是中文的？”麥麗問。

湯姆想半天，放棄道：“不知道……英文可能性大些吧。”

麥麗說這就對了，你沒幫我寫過中文的文件。

湯姆又說：“在一個地方，見到有條弄堂似的路，泥濘得很。”

麥麗一拍手：“更對了啊！張家浜市場嘛。”

湯姆笑起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些都是你昨天給我講過的，不能算數。”

麥麗撇撇嘴，輕嘆一口氣。

有時候湯姆腦海里會有什么東西一閃，像是能想到什么，可一不留神馬上就會忘掉。

吃著吃著，湯姆看一眼窗外，忽然說：“我們小花園里兩棵樹好矮，我怎么覺得應該有棵很高大的樹擋在前面？”

麥麗驚得面包都掉了，說：“這我可沒對你講過！我們窗前是有棵大桑樹！”

湯姆也來了精神，說：“如果不是巧合的話，那我恢復記憶有希望啦！大樹是不是長在院子外面的，那院子很大，地上種著草皮，邊上還有一圈籬笆？”

麥麗愣住了：這可不對咯。她眨著眼睛泄了氣。

湯姆卻興奮起來，拍手道：“是好像記起一點啥了。吃完飯我們出去走走，或許能有幫助。”

沿著門前的小路一直走，到了盡頭是個丁字路口。拐一個彎，沒多遠就能到一個輕軌站。看到列車隆隆地經過，湯姆說：“好熟悉的顏色啊！”

麥麗笑道：“你熟悉個啥？在上海的輕軌、地鐵可不是這個樣子的，而且我也沒帶你出過門！”

湯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唉，跟著感覺走吧，想起來什么算什么！”

倆人上了車，跟著輕軌一站站漫無目的地乘著。湯姆時不時地敲敲腦袋，向麥麗苦笑。麥麗攤攤手。

這天他們在城里轉了一整天。湯姆一會兒說這個熟悉，一會兒說那個熟悉，最后還是什么都沒想起來。麥麗安慰他：“不著急的！等放假了我帶你去上海，你能想起來更多。”

盡管湯姆失憶了，他卻還沒傻掉，脫口就說：“護照都沒有，怎么坐飛機？”

麥麗大喜：“知道護照的事了，又進了一大步！”

回家的時候，麥麗故意讓湯姆走前面，她跟在后頭，看他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不料湯姆很輕松地按原路返回，還在一個路口糾正了麥麗一次。麥麗說：“我放心了。明天我上班去，你自己出去玩，想起什么回來告訴我！”

這次麥麗出差耽誤了一點功課，想著還得快點補回來。吃完晚飯，麥麗就拿起課本開始學習。湯姆坐在邊上無所事事，漫不經心地翻著麥麗的作業瞎看，忽然覺得麥麗有個地方做錯了，“撲哧”一聲笑出來，說：“這個年金的計算，明顯是公式用錯了呀！”

麥麗白了他一眼，說：“你懂什么？”抓過本子來自己看一下，說：“有啥不對啊？書上就是這么說的。”

湯姆不聲不響把書拿過來，刷刷地翻到地方，說：“你仔細看一下，終值和現值的系數是不是搞反了？”

麥麗驚得面如土色，先不論這妖精說得對還是不對，他至少術語用得精確，書也是一翻就到位置啊。

麥麗看了書還不服，和湯姆爭辯。不料那妖精真是個內行，很快把問題給她指了出來。麥麗不得不嘆服，拍拍湯姆腦袋說：“還真是和以前一樣聰明啊！”

從此麥麗的幸福生活又重新開始了。

每天夜里，湯姆要么睡在沙發上，要么變成她的枕頭，聽從她“伺候本宮就寢”的命令。他早早地起床，準備好了早飯等麥麗起來。麥麗出門上班去，湯姆就在家打掃屋子、做飯準備晚餐。去超市買個東西什么的都不在話下，再也不必擔心他被別人當成妖精了。

麥麗在家的時候，喜歡講一些白天工作上的事情，湯姆總能幫她做出極其到位的分析，提出建議。偶爾麥麗忙不過來，帶一些文書工作回家，湯姆這邊三下五除二地就幫她解決了。

“還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妖精！”麥麗夸獎道。

每當麥麗說出一件什么事情，正好是湯姆知道的，就會激發他的回憶，想起一些以前的經歷。比如麥麗說：“今天吃麥當勞湊合一下吧。”湯姆一聽，就覺得自己腦海里蹦出了一些隱約的顏色和形狀，只是說不出來。但是一看到麥麗拿回來的紙袋子，湯姆馬上就說：“對了，麥當勞就是這樣的。”

當說到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時，湯姆甚至會反應過來說：“這些學校就在波士頓！我還去過的。”

麥麗就考他：“東方明珠塔和上海有什么聯系？”湯姆搖頭。麥麗找出幾張外灘的照片，湯姆看了幾下，有點猶豫，遲疑一會兒，說：“這就是東方明珠吧？”

麥麗想了一個辦法。她在墻上掛一個白板，把兩人想到的零星信息都記錄下來，還在上面寫上湯姆的特征。

“名字：湯姆

姓氏：未知

年齡：大約三十歲左右

出身：可能是抱枕修煉而成的妖精，但更可能是中了邪的普通人

現狀：身體健康，只是失憶中

父母：應該有父母的，但是想不起來了

家庭住址：有可能是在上海某處，但更像是住在波士頓

語言：英文達到母語水平；中文聽、說沒問題，讀、寫較差

知識技能：精通企業管理的相關知識，有豐富的職場經驗。了解波士頓的情況多于上海

已恢復的記憶：麥當勞，輕軌，有棵大樹的院子”

寫完后，麥麗滿意地小結道：“你可能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美籍華人。就是不知道為什么偏偏要到上海去做一個妖精呢？”

湯姆站在邊上讀了一遍，說：“加一句：和一個叫麥麗的人關系曖昧。”

麥麗白了他一眼，說：“是關系未知，不是關系曖昧！加一句：還會貧嘴。”說著就在白板上寫了“貧嘴”二字。

沒幾天，白板上“已恢復的記憶”的內容就越寫越多了，麥麗和湯姆把零零碎碎的東西都記上，只要是和湯姆的回憶相關的就行：城隍廟，小籠包，項目管理……。

麥麗笑道：“你大概是個學霸宅男，外加品位一般的吃貨。”

一到晚上，麥麗擺開架勢讀書做功課的時候，湯姆就來指導，兩個人其樂融融。有了湯姆的幫忙，麥麗覺得讀書容易了很多，她的作業開始得到教授和同學們的稱贊。本來同學們小組討論時，大家都說得很快，麥麗著急跟不上，基本插不上嘴，只能跟在后面附和。如今大家覺得麥麗其實能力也很強，不時地就會停下來，征詢一下她的意見。

“明天有哈佛的教授過來講課，我好不容易才搶到兩個位置，你要不要一起去？”泰絲悄悄地和麥麗說，生怕別人聽見了要來搶她似的。麥麗連忙一口答應。

泰絲是一個500強公司的人事經理，精明強干。她每次在小組討論的時候都要搶著發言，與另幾位同學經常發生爭執，互不買賬。她見麥麗從不抬杠，而是聽得多、說得少，偶爾發言還挺有道理的樣子，就愿意和她坐一起。

麥麗心里暗笑：“這哪是我贊成你的意見？明明是我英語不夠好、吵不起來而已嘛！”

果然哈佛教授的講座就是火爆。那教授很有性格，每次規定一個講座只能五十個人聽，多一個都不行，說人多了沒效果。學校沒法子，只好增派人手把守在教室的門口。只見教室外面圍滿了人，大家都想進去，然而沒拿到名額的都被保安擋在外面。

當泰絲帶著麥麗從人群中擠進場的時候，她們收獲了一大片羨慕的目光。泰絲用舌頭得意地朝麥麗“噠”了一聲。麥麗心想不知道這個泰絲用了什么手段才弄到的這兩張票。

教授看上去也有六十多歲了，帶副眼睛像是個老學究，然而一開口就化身段子手，笑話連篇，惹得大家哈哈直樂。麥麗低聲對泰絲說：“這位老先生又是教書，又是搞咨詢公司，精力真是旺盛啊。”

泰絲也笑道：“他也算是個名人了，教學好多年，不少大公司的高管都當過他的學生呢。”

教授講著講著舉了個小例子，然后說這是他很久以前一個學生的故事。那學生很有自己的想法，老愛和教授抬杠，以至于畢業的時候擔心教授要給他不及格，結果教授給了他一個高分。現在那家伙當了蓮樺集團的事業部總經理，還常常回來向他討教云云。

麥麗聽著一激靈，怎么教授說的這個人這么像胡里奧？果然教授隨口問道：“這里應該沒有蓮樺集團來的吧？”

麥麗鬼使神差地把手一舉。教授一眼看見，假裝嚇得一哆嗦的樣子，身子矮下去一截，說：“哎呦，難怪人家說在外面別亂講話，這下完了，吹牛吹到別人家里來啦。”

下面人都笑了，目光紛紛投向麥麗身上，把麥麗整成個大紅臉。教授叫麥麗起來，說說胡里奧這幾年推動的改革怎么樣了？他當年力主把一個事業部搞成多個地區分公司的聯合體，現在成效如何？

麥麗嚇傻了，她沒想到就這么被教授盯上了。想想事到如今也只能豁出去了，好在她還真是對事業部的兩大分公司有所了解。于是她結結巴巴地胡謅道：

“這個、這個，這幾年網絡信息化的發展，大大推進了多地區合作的效率。蓮樺集團的分公司策略正好利用這一點，依靠先進的網絡系統工具，在有效地統一管理的情況下，同時解決了如何使服務團隊盡可能靠近不同地區客戶的問題，并消除時差。但是這種分公司策略的時機選擇很重要，如果再早幾年實施，就必然會發生資源分散、無法統一協作的問題，效果就會很差。”

不料大家聽了都鼓起掌來。教授點頭道：“你的回答很精明，順著老板說的。不能說這種盲從老板一定不好，要知道公司的執行力，有很大一部分來自于大家都盲目順從老板的意圖。不過胡里奧那時候每次和別人賭球他都輸，這一點你可別盲目跟從他。”

麥麗驚得下巴都掉了，愣愣地說：“教授你怎么都知道？上次我跟在他后面賭球，還輸了十塊錢。”

全場人都爆笑起來。

下了課教授來叫麥麗，笑道：“什么時候見到胡里奧，替我向他問個好。我的學生里很少有中國人，上一位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中國學生，還是好幾年前的畢業生。我還記得他叫湯姆，是個很聰明、很有激情的年輕人。”

麥麗驚呆了，說：“不會這么巧吧？我恰好認識一位湯姆，難道是同一個人？”說著在手機里找出一張湯姆的照片給教授看。教授瞅一眼說：

“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