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馬路上一片忙碌的景象。汽車在每個路口都排起長隊，電瓶車、自行車在邊上到處亂鉆。一到靠近地鐵口的地方，密密麻麻全是人頭，人群浩浩蕩蕩如同螞蟻部落在長征，滿滿占領了人行道和橫道線。路口想要右拐的汽車遭了殃，綠燈也前進不得，只能乖乖等到紅燈再拐。結果排在它后面的第一輛車又要直行，紅燈來了又不能走，氣得后面想要右拐的車直閃燈，卻也無濟于事。

麥麗想著第一天上班，路又不熟，得早點走，結果八點就到了蓮樺集團上海分公司。上班時間沒到，大家都沒來呢，只有保安守著大門。保安客氣地打開一個小會議室的門，讓麥麗在里面坐著等李察來。

麥麗這才注意到整個門廳、前臺都堆滿了各種打開的、沒打開的紙箱，靠墻角那邊的箱子都從地上堆到屋頂了。透過玻璃門可以看到辦公區里面的桌子、走道，也是雜亂的很，看上去像是剛搬過家。

出門時，麥麗為穿什么衣服頗費了一番腦筋。以前其實也在這家公司上過班，只是在不同的城市。那里從來沒人管你穿什么，大家都很隨便，有人穿得像剛從地里插了秧回來似地，卷著褲腿，也沒人笑他啊。現在到了大城市，卻好像有什么不一樣似的。麥麗被那雜貨店老板一說，心里起了疙瘩，想來想去，最安全的是T恤、牛仔褲加運動鞋，這樣的裝束雖然隨意，但不會出什么問題，放之四海而皆準。

一會兒保安又領進一個女生，在門口探頭探腦，顯得有點緊張。看見麥麗坐在里面，馬上恭敬地叫了聲：“老師，我來報到的。”

麥麗趕緊擺手說：“我也是新來的。”有了個伴，麥麗覺得心里踏實了一些。

那女孩也舒了口氣，說：“太好了，有個伴啦。”

女孩名叫陸昔，和麥麗一樣都是綜合部的新員工。麥麗想起李察說過，部門是新成立的，可能要招不止一個人。

陸昔看著麥麗，討好地說姐姐你好漂亮。麥麗臉上泛起了一點紅，說：“哪有？還不一定誰大了呢。”

看那陸昔長得小巧玲瓏，也是個美人，卻穿著一件白色花邊襟襯衫。麥麗打了一個激靈，連忙偷看一眼下面，還好陸昔也是穿著條牛仔褲和一雙運動鞋，沒有穿那該死的黑色踏腳褲，不然也要變成鐘點工的標準裝扮了。

陸昔聽到麥麗說，她和李察曾經共事過一陣子，羨慕地說：“啊呀，那你是老員工啦，以后千萬照顧我啊。”

正說著，陸陸續續有人來上班了。沒多久，又有一個女生往小會議室里面探了一下腦袋，向她倆打了個招呼，就退出去和保安站著說話。從門里可以看到那女孩穿著一件鉛灰的襯衫和一條暗藍的裙子，腳上一雙淺口的皮鞋，很會搭配穿戴的樣子。

倆人還以為這應該是個老員工，不料很快就見李察大步流星地走進小會議室，后面跟著那藍裙子女孩。李察笑著說你們互相認識一下，以后我們就是一個部門的同事啦。

原來那位女孩叫艾咪，也是新來的。只見艾咪用個發箍把頭發半收起來，臉上化了點淡妝。那腮紅恰到好處，正好化解了她臉部原本那過于硬朗的輪廓。

李察搓著手說：“今天你們頭天來，就要辛苦你們了。公司有好幾個部門剛搬過來，我們綜合部的任務是迅速清理掉這些東西，好讓大家盡快能夠正常運轉起來。”

三個人一起說：“沒問題！”本來大家第一天上班，就是沒頭蒼蠅一樣不知道該干啥，現在有具體的事情做，反而覺得目標明確。

麥麗看著這么多箱子有點沒底，說經理你吩咐，怎么干？李察犯難地摸摸他的酒糟鼻子，又推了下眼鏡，說：“反正都要清理，各部門的東西都要分出來放到應該放的地方。”

麥麗想這不是等于沒說？

艾咪眨巴幾下眼睛說：“東西太多了，一下子我們肯定清不完的。不如我們就把所有的大箱子拆掉，拿出里面的小箱子，再把小箱子根據不同的部門歸類，貼上紙條，集中到幾塊不同的地方。然后我們發通知叫他們派人來認領，今天沒領完剩下的，我們全丟進小會議室，讓他們慢慢拿。幾天拿不完的，我們再給他們送去。”

大家一致叫好。李察說你們今天先干這個，入職手續回頭再辦吧。說完就匆匆走了。

麥麗個子高，就去把摞成一堆的大箱子一個個拿下來。陸昔很快就成了她的小跟班，在下面接手，動不動就問一下：“你看這樣行嗎？”仿佛麥麗是她的上司。倆人干得熱火朝天的，都沒注意到艾咪一會兒跑出去、一會跑進來的，不知道忙啥去了。

漸漸的大廳、辦公區域的箱子都被集中到幾個墻邊，拆掉的廢紙箱子也讓清潔工阿姨收走了，讓出了通道。這時候艾咪又出現了，也是滿頭大汗的樣子，三個人站在那里招呼著各部門的人來拿東西。同事們匆匆忙忙搬他們的東西，有的人停下來好奇地打量著這幾位新人。三個美女站在一起很是養眼，不少同事就停下來和她們聊兩句。

近中午時分，李察跟著出來了，笑著對三個人說，“你們真是驚到我了，效率太高啦，值得大大表揚！現在跟我走，老板要請我們吃午飯。”

陸昔看一下麥麗，小聲說：“大老板請客吃飯，好緊張啊！”

艾咪對兩個人點頭表示同意，朝李察說：“老板這么忙，別在我們小巴辣子這里耽誤時間啦，而且我們也心里緊張。不如給點預算我們自己吃，還實惠些。”

李察哈哈大笑，臉上的麻子也跳動了起來：“那肯定不行，我們綜合部今天靠你們長臉了呢。”

一行人來到一個餐廳名曰“家門口”，看上去還不錯。服務員把他們引進一個小包房，大家喝著茶等領導來，李察就把菜先點了。

過會兒門口閃過一個人來，一進門就說：“李察你今天怎么訂了這里？”

看李察站起來，三個人趕緊也站起來。李察賠笑說：“今天時間太緊，簡單吃點，下午大家都忙著呢。”

原來這位就是上海分公司的副總經理賈世廷，分管他們這部分的。

賈總看他們都站著，說：“坐坐坐！”掃一眼大家，又對李察說：“你還藏著兩個美女啊，原來你招人的標準是提高我們公司的顏值！”

賈世廷約莫四五十歲，長得高大壯實，大方臉上濃眉大眼的，聲音洪亮，說的一口國語不知道是香港腔還是臺灣腔。

“我先感謝你們今天的努力，相信以后工作肯定會更出色！我和李察的辦公室里早上還是垃圾堆一樣的，這會兒可是像樣子了。艾咪你這個新員工比我自己還清楚該怎么布置辦公室啊！”

麥麗這才明白，原來艾咪一早就去先整理領導房間了，難怪不見人影。

艾咪賠笑說：“哪里有？我也就這點小愛好，喜歡布置而已，麥麗和陸昔才是今天的主力軍呢！”

賈世廷見她圓滑，又笑起來：“都要表揚！”看著菜都上來了，賈世廷說大家別客氣啊，不夠吃的話拿李察是問。

大家見賈世廷毫無領導架子，甚是和藹可親，但總念著他是副總，不免有些拘束。麥麗本以為“簡單吃點”會很簡單，不料上來七八個菜，味道還都不錯。三個人埋頭吃著，賈世廷和李察就邊吃邊聊一些公事。不一會兒，賈世廷就先走了，留下他們又吃了一會兒，李察才結賬帶著她們離開。

下午又忙了好一陣。麥麗發現他們綜合部管的事情真是不少，從行政、培訓、流程、文書等等都要管，每個人都拆成幾個人用。除了她們三個，還有兩名老員工，是從別的部門調來的，卻又兼管著安全、物業什么的，幫不上她們太多。麥麗心里暗想這可比以前的部門忙太多了。

陸昔不停地叫“要暈了、要暈了”。她管著前臺，那些電話、收發等等夠她手忙腳亂的。她不時跑來找麥麗問這個怎么辦、那個怎么辦，麥麗說我也不知道啊。

艾咪對她們說：“淡定、淡定，我們盡力而為，一下子搞不定也是沒辦法的，不要糾結。”

這時網絡部一個人過來，找麥麗要文具。此人已經來過幾次了，一會兒拿資料，一會兒打印什么東西。麥麗覺得這人怎么黏糊糊的，不能一下子說完嗎？沒看見這里已經快忙死了？但是又不好說什么，少不得去找給他。一下子又想起來，這些文具是在陸昔的前臺那里的，只好跑出去幫他去取，走得腳底下生風。

艾咪看了看那人，放上一個笑臉對他說：“我叫艾咪，我們都是新來的，還請大哥多多幫忙指點呀。”

那人受寵若驚的樣子，說：“那是當然啦，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盡管說！”

艾咪瞄一下他的工牌，笑說：“我最佩服你們搞技術的工程師了。魏爍楠，能不能麻煩你抽點時間，在這兒給我們介紹一下公司的情況，我們也好快點上手。領東西啥的回頭再搞得了，我們自己都找不見呢，看你把我們大美女麥麗給忙的。”

魏爍楠本來就是找借口來看美女的，一聽艾咪說的正中下懷，拿了麥麗取回來的文具往邊上一放，索性坐下來和她們聊起來。

艾咪就一邊干自己的事情，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他一些。魏爍楠眉飛色舞地挨個說起來：誰誰誰是什么部門的什么情況，公司什么人又做了什么事情等等。艾咪不時地還說一下：“是嗎？這可難以想象啊。”惹得魏爍楠更起勁了。

臨了艾咪又說，“魏爍楠，明天和我們一起去吃午飯吧，我們連食堂也不熟悉呢。”

魏爍楠一疊聲地說好好好，才拿了東西走了。

麥麗在邊上看得都傻了，對艾米說：“艾咪你干嘛對他這么熱情啊，你不覺得這個魏爍楠有點……？”

艾咪緊張地朝四處一看，對麥麗小聲說：“噓！有點討厭、有點娘是嗎？”

麥麗點點頭：“那你還請他和我們一起吃飯？”

艾米說：“他這樣的人不拉攏一下，以后有的煩你了，會老來找你這個、那個事情的。索性讓他有機會說說話，安撫好了，他也不來找我們麻煩了，我們也知道一些公司情況。午飯嘛，有人帶一下多好，你吃你的，想說話說幾句，不想說就不說，他在不在有什么關系？下次不樂意了，不帶他就完了。”

麥麗不由得佩服地看了看艾咪。

第一個工作日就這樣在忙亂中度過了。下班的時候麥麗在辦公室多留了一會兒。一方面不少事情沒做完呢，再說回去一個人也沒什么安排，不如在公司里，還有空調可以吹。

艾咪倒是一下班就喊累死了累死了，早早回家去了。

不料陸昔也還沒走。兩人想到一塊兒了：這剛來上班什么都不熟悉，好歹先把手頭安排好的事情先做掉。兩人便一邊做事情一邊聊天。

陸昔說：“第一天工作就這么難做，什么時候是個頭啊。我還以為跨國公司、大企業好混吶。”

麥麗笑著說：“熟悉了不就容易啦？”

陸昔嘆口氣。原來陸昔也是到上海不久，她就和麥麗有了更多的共同語言。倆人一個共同的印象就是：這里商店里的東西怎么都那么貴？有人買嗎？麥麗說進去看了也不敢摸，萬一弄臟了，是不是就得大出血買回去？

陸昔連聲說：就是、就是。

兩個人又說著這幾天各自的見聞。陸昔聽著麥麗講她的幾位老鄉的事情，羨慕地說：“他們真能干！我是沒希望做到像他們那樣的了。麥麗，你以后成功了，可千萬得幫我啊。”

麥麗笑道：“我還不是和你一樣？還不定誰幫誰呢！”兩人聊著，結果就弄到很晚了才回家。

穿過張家浜市場的時候，麥麗留了個心眼，瞅著那雜貨店老板不注意準備溜過去，省得他又來招徠。卻驚訝地發現店門上新貼個大牌子：“鋪面轉讓，清場打折！最后7天！”那個湯姆枕被搬到了門口，寫著“原價399元，現售299元”。

麥麗心想：哈，賣不掉吧？什么搶手貨，當我傻啊？

回到家里，只聽得蘇阿姨在樓上咋咋呼呼地和她丈夫說著話，安排著家里的柴米油鹽，又訓斥兒子，大概是他什么事情又沒做好。

蘇阿姨把里里外外安排了個遍，事無巨細，說得她兒子都不耐煩了才消停。

麥麗饒有興趣地聽著蘇阿姨說話，很快明白了：蘇阿姨在超市工作，今天像是要上夜班。蘇阿姨的丈夫當保安，也會經常翻夜班，于是夫妻倆各種不規律的組合：一起在家，一起不在家；一個在家，一個不在家。而他們的兒子叫做阿昆的，也是個沒規律的，好像沒有什么正式穩定的工作，還常常在外面網吧里玩一宿不回家，比如昨晚就是，天亮才回來的，一直睡到吃晚飯才起來。

聽著蘇阿姨家里婆婆媽媽的家庭瑣事，麥麗覺得這樣挺熱鬧、挺好的。她想起珂珂、阿香家住的那種房子，鄰居是誰都不認識的。那要是一個人住在里面，豈不得悶死？

“這家人看著還不壞，就是小市民氣太重。”麥麗胡思亂想著。

外面照例又是各種噪音，車來車往的不絕于耳。不過這才兩個晚上，她就習慣了，自管自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