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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夢回明天
  • 泥星星
  • 4687字
  • 2019-05-04 16:36:16

正是盛夏的一個下午,天氣十分地悶熱。因為是周末,在這個地段,路上的車還是不多的,行人也沒幾個。只有公交車到站,才三三兩兩地走出一些人,轉眼又都不知拐到哪兒去了。乘客們剛走下車,司機就急急地關上了門,好像生怕里面冷氣跑了似的。

麥麗拖著個大拉桿箱走在最后,差點被門夾住衣服。不過她的興奮心情沒有被影響。她站在原地深吸幾口熱氣,打量著這條整潔寬闊、兩邊長著粗大梧桐樹的馬路,恨不得大聲喊一句:“上海我來了!”

不料汽車一加油門,轟轟地走起來,噴出一股帶著熱浪的黑煙把麥麗包圍住,熏得她窒息了數秒。

沿著人行道,梧桐樹的里邊,是高高的圍墻,隱約可以看到里面的居民小區綠樹成蔭,掩映著一座座尖尖的、紅色或藍色的屋頂。墻頭上不時爬出月季花或者不知名的什么藤木,在陳舊的圍墻外面染出一些活力。

麥麗一會兒在手機上看看地圖,一會兒看看手上的地址,左顧右盼地找著路,不知不覺到了那小區門口。看手機上的箭頭位置,好像就是在指著附近了。她正往小區里探頭探腦地張望,卻發現里面全是別墅,總覺得不大對:不會是在這么高檔的房子里吧?

里面一個保安走了出來,遠遠掃了一眼麥麗身上的那件白色花邊襟襯衫,和她下面黑色的踏腳褲,迎上來客客氣氣地問:

“是去36號做的嗎?”

麥麗一點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傻傻地拿紙條給他看。那位馬上紅了臉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想你這么年輕,也不像是個保姆。你往前走,過了橋,在弄堂口左拐就到了。”

麥麗一邊走,一邊覺得又氣又好笑,看四下無人,才回頭對著小區大門方向大聲說:“什么眼神!見過我這么漂亮的保姆?”

一過橋,馬路就沒那么整潔了,落葉都好像沒掃干凈一樣。兩邊圍墻里的建筑都變成了擠在一起的舊樓房,破墻開店的小鋪子一個接一個,賣水果的、修車的應有盡有,人氣也旺起來。麥麗舒了一口氣:這里大概是對頭了。

又走過了一段墻,一條弄堂橫在前面。弄堂不長,一眼見到頭。通道兩邊的雨棚下面,全是各種店鋪和攤販,都是水產、蔬菜、肉類什么的,原來是個菜場。一個橫跨弄堂口而過的拱門,上方鑲著幾個銹跡斑斑的鐵皮大字:“張家浜市場”。

麥麗東張西望地看著兩邊的店鋪走,腳底下讓著各種垃圾和水潭。她小心拎著拉桿箱,不讓它拖到水里去,拉桿箱變成了手提箱。等穿過弄堂,她都已經累得氣喘吁吁的了。不過她心想,還好這里生活應該是挺方便的。

走到弄堂盡頭,就是一片城中村。低矮破舊的民房雜亂無章,搭配著各種稀奇古怪的違章建筑。很多人在原來的房頂上硬是再加出一層、兩層來,把好好的平房變成了寶塔。

狹窄的通道四通八達,像蜘蛛網。里面人來人往忙碌得很,裝滿貨物的電瓶車、三輪車刷刷地在邊上過。原來有幾個快遞公司在這里設了集散點,整個小區就是倉庫堆場啊。

麥麗被弄得暈頭轉向,還想是不是又走錯了?不料迎面就看到一堵墻,上面用油漆清清楚楚地刷著她紙條上一樣的地址:275弄42號-甲。

正不知道從哪個門進,只見一個穿著睡衣的中年婦女從墻角轉出來,上下打量一下麥麗,說:“你就是那誰介紹來的?過來吧。”麥麗知道這就是房東蘇阿姨了。一邊跟著走,一邊又想笑:這位蘇阿姨咋這么像那個電影里的包租婆呢?

“包租婆”蘇阿姨領著她來到挨著墻邊的一個小屋,努著嘴說:“就是這兒。”順手打開門把麥麗讓了進去。

麥麗進了屋子,撂下拉桿箱環顧四周,發現有床、有柜子、有桌椅。一個墻角隔出一個半高玻璃門,就是“獨用衛生間”了;另一個墻角有個放了一個電爐的桌子,大概是“獨用廚房”;房間朝南的地方居然還有個窗。麥麗不由輕輕松了口氣:和想象的有差別,不過還不錯。

蘇阿姨介紹著屋里的設施,一邊嘮叨起來:“你的鑰匙在桌上,我就在樓上,缺什么跟我講。你們都不容易啊,大老遠跑上海來!我在這里都住幾十年了,什么人沒見過?就喜歡你們這樣干干凈凈的小姑娘住進來。老鄰居都搬走了,他們房子都借給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就剩我們家啦……等啥時候拆遷了,至少得給我三、四套房子才行。我這可是四個獨套呢。”

蘇阿姨說的四個獨套房子,原本大概就只有一樓那連著的兩間稍大一些的屋子,現在已經分別出租給了兩對夫妻。房頂改成平的,用磚瓦在上面又搭出兩間小房子,邊上留了一點平臺做露臺曬衣服,蘇阿姨一家就住在上面。樓梯沒地方建了,就用角鐵在外墻做了一個露天的。樓下墻邊那個用鐵皮、玻璃鋼什么的搭出來的小屋,就是麥麗住的這間。

等蘇阿姨走了,麥麗才覺得悶熱難當,額頭、后背涔涔地冒汗。原來這鐵皮房子被大太陽一曬,比外面還熱。她一看墻上還掛了個空調,大喜,趕緊找出遙控器打開空調。

冷氣剛要出來,只聽到外面什么地方“嘭”的一下,跳閘了。蘇阿姨在外面“啊呀”大叫一聲,當當當地從樓上跑下來,踩得那副鐵樓梯一陣晃,把麥麗的屋頂也晃出聲音來。

“忘了跟你說了,這里電路不好,空調要等到晚上才能開!”蘇阿姨隔著門高聲說著,聽得出這來回樓梯跑一趟,她都喘上了。

麥麗對著鏡子扮個鬼臉,只好拿起扇子來扇風。看看還缺不少東西,便關上門到市場去轉轉。

走進一個雜貨店,里頭店面不大,卻是鍋碗瓢盆啥都有,要求不高的話基本一次就能備齊了。老板熱情地迎上來,不厭其煩地給麥麗介紹這個、介紹那個。麥麗拿著兩個掃帚不斷比來比去,老板也極富耐心,沒有露出一點不耐煩,這讓麥麗對他產生不少親切感。

老板就和她拉家常,說:“上海和你們老家可不一樣,咱要入鄉隨俗才行。第一要緊的是穿著打扮,你們這些白領,上班可不能像現在這樣隨隨便便的,那得化好妝才敢出門!”

麥麗說:“老板你也夠夸張的。”

“不夸張!”老板說:“衣服都一星期不能穿重樣的哩。”

麥麗都快笑死了:“這也越說越離譜了,你一個大老爺們,咋都研究這些呢。”

老板說我來上海這么多年,見得多啦。

看麥麗東西快找齊了,那老板才又神秘兮兮地說:

“我這還有個鎮店之寶,我看最適合你。”

他拉開墻邊的一塊簾布,原來里面放著一堆各種長毛絨玩具。中間坐著個和真人一般大的公仔抱枕,穿著睡衣睡褲、有頭有臉有四肢。硅膠的臉蛋看著做工挺粗糙,上面畫一個咧開了在傻笑的嘴巴,還毛扎扎地圍著一圈像是沒刮凈的胡子,顯得甚是滑稽。

麥麗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張著嘴卻說不出來話。

老板鎮靜自若地跟著笑,說:“你還別笑,這可是現如今上海女性白領最時尚的裝備!叫做湯姆枕。你看,手腳可以隨便彎,枕著可舒服了,誰用誰知道。衣服還可以脫下來洗!我進了幾次貨都一搶而空,以后還進不到了呢,就剩這最后一個啦。看咱們也是有緣分,原價399,現在299你就拿走。”老板翻開吊牌上的標價給她看,以示他沒有騙人。

麥麗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哎呦哎呦”地捂著肚子笑,說:“老板你好搞啊!讓我花299元買個神經病假人?”說完哈哈哈地又笑起來。

老板涵養很好,一邊送麥麗出來,一邊說:“不買可別后悔啊,明天就會沒了呢。”

麥麗想要么我有病,才會買這種沒用的破爛。

回到屋里,又忙著打掃布置了好一陣,她那新家可算有一番樣子了:用具齊全又干干凈凈的,床上也鋪了新床單。房子是破了點,“廚房”也就能湊合著勉強燒個飯、炒個菜罷了。衛生間更糟,老是有滴滴答答的水聲,馬桶舊得像有五十歲。不過勉強都能用,這不還有淋浴呢。

這房子原來是小芹住的,她是麥麗的一個中學校友。小芹沒讀過大學,在上海工作好幾年,最后還是決定離開。

“這房子沒啥好,就是獨立又便宜,附近交通又方便。”小芹最近回老家相了親,雙方覺得不錯,就準備離開上海,回去結婚了,正好把房子轉租給麥麗,也省了麥麗再費力找地方。

“媽的,誰能相信這鬼地方,連像樣的男朋友都找不到?搭訕你的都是你看不上的。”小芹忍不住爆出粗口:“馬路上一群群人,個個人模狗樣,沒有誰能和你交心的。高樓大廈,有哪間屬于你?掙得好像挺多,轉眼都得花出去,什么也攢不下。”

麥麗一直覺得小芹有點浮躁,一會兒理發店,一會兒服裝店,沒有一份工作有長性的,心氣又很高。以前麥麗還勸她業余先讀個什么文憑出來也好,小芹嘴里說著“有道理”,后來她也是不了了之。

麥麗本來自己也沒想過要到上海來,大學畢業后就在家鄉附近的城里找了份工作。公司也不大,一共沒多少人。忽然有一天,公司被一個號稱是跨國企業的蓮樺集團兼并掉了,變成新公司的一個辦事處,老板就拿錢退休了。大家轟轟地搬到城市另一頭,去新公司的辦公室上班。

說是說公司換了,干的活卻沒變,還是原來的那幾樣產品,還是原來的那些客戶。老板們搞兼并、收購什么的,經理們就被換來換去,底下員工沒事,該干嘛還干嘛。

干了沒多久,麥麗屁股還沒怎么坐熱呢,一個叫李察的經理要調到上海去,就來找麥麗,說他要在上海招人,問她想不想去上海。

麥麗從沒想過這事,被李察一說,有些突然,心下拿不定主意。回去一說,結果身邊親戚朋友們一聽,所有人都對她說上海好啊,這個機會好啊,應該去啊。麥麗發現說這些話的,沒一個在上海工作過。說出來很難讓人相信,麥麗也從來沒去過上海。她和李察也不大熟,因此覺得要到一個陌生地方、和一群陌生的人在一起,有點忐忑不安。

但是魔都總是有魔性的,它給人以無限的憧憬,麥麗一想到要在那里生活,還是不由得激動起來。腦子一沖動,就答應了李察,決定要出來打拼一下了。

從家里出發,火車上睡一覺,也就是一夜的時間,就到了。對她可卻是恍若隔世,一下子從熟悉的家鄉,來到另一個世界里,安了家。

收拾完畢,麥麗在屋里還是熱得坐不住,就出了門。

上海就像唯恐電力用不完似的,天還沒怎么黑呢,到處就已經亮起了霓虹燈。五彩的燈光透過搖曳的樹枝,照在人行道上來去匆匆的人們身上,一劃而過。那些人背后似乎都有一雙雙無形的手在推著他們似的,只顧往前走,一刻不停,連看一眼這位新來的小姑娘的時間也沒有。

馬路上車流不息,誰也不懂那么多車、那么多人都是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商店的櫥窗里燈火通明,貨架上錯落有致地擺著或掛著各種玲瓏奪目的商品。麥麗驚訝于所有的東西為什么要弄得那么精致,甚至透出一種“閑人莫入”的疏遠感,搞得她想進去看一下都覺得有障礙,只好從外面看個夠。

麥麗又是地鐵又是巴士,每看到一個有意思的站名,就隨心情下車,穿街走巷地瞎轉,手里還拿著個冰激凌舔著。這里的一切對她都是那么新鮮而且有點奇怪。有的地方大氣開闊,充滿大都市的架子,比如幾個廣場;有的地方曲里拐彎,散發出年代的沉積,比如老城區。

麥麗就這么漫無目的地邊走邊逛著,她就像一片樹葉一樣,融進了那片鋼筋水泥的森林里。

很晚了麥麗才回到張家浜,累得筋疲力盡。市場的店幾乎都關了,只有那個雜貨店卻還開著。老板看到她,連忙又出來招呼:

”不來真的要賣掉了啊!”

麥麗趕緊擺擺手逃掉。

本來以為這個時間點應該是大家安安靜靜都睡了,結果一樓的兩家、還有蘇阿姨家都亮著燈。這鐵皮房子的隔音幾乎是不存在的,蘇阿姨在樓上看電視的聲音都能很清楚地聽見,隔壁兩家還在刷刷地炒菜還是干嘛,也不知道這算是夜宵還是晚飯。

麥麗有點睡不著,尋思著要不要找本書來看看,不料只聽“嘭”的一聲,又跳閘了。蘇阿姨“啊呀!”叫一聲,當當當地從樓上又跑下來,隔著門生氣地喊:

“叫你們錯開時間用電爐的啊!還聽不聽我的了呀!”

隔壁門里一疊聲地回答:“哎呦哎呦,知道知道,又忘啦!我馬上去修!”麥麗聽到那人解嘲地傻笑,跑出去換保險絲,一會兒燈又亮了起來。空氣中仿佛聞到有一點什么東西燒糊的味道飄進來。

麥麗躺在離家千里之外的大都市的角落里,那張陌生的床上,望著窗簾上月光留下來的斑駁樹影,迷迷糊糊聽著外面的各種聲音。陌生的新家外面,是陌生的未知世界,心里充滿了一種和這里有點格格不入的感覺。

外面時不時有電動車“嘶嘶”地來來去去的,大約是勤勞的快遞小哥還在忙碌著。偶爾還有卡車在什么地方卸貨,發出特有的“噗”的一聲,然后就是擋板“當”的一下,嚇人一跳。

直到后半夜,外面才逐漸消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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