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屋門口的地板上，什么也沒有。

王麗雖然不是很舒服，仍然頂著去上班。因為她不想因為“一丁點”的不舒服去請假。

香港分從羅總到其他領導，特別是從大陸來的幾個人，都把上下尊卑看得很重。上位的才是人，下位的好像空氣里的塵埃，只有有光的時候，才能微微看見一些。

她記得，某日，老江湖財務請假半天，就有一位領導黑著臉，拿手指關節敲著桌子說：

“我從來香港到現在，一次假，都沒請過。你看這些人，稍微‘一丁點’事就請假！”

不過，這位領導似乎忘了，他不來上班的日子，跟他上班的日子，其實相去不遠。

“你不舒服啊？”

綜合部大姐，就是上次去給劉總送收據的那位，路過王麗的座位，看見她頂著一張熊貓臉，忍不住問。

因為她丈夫是個發型師，所以這位大姐的頭發一直修剪有型。再加上她人又利索，走起來路來都生風。

“沒事，就是昨天搬家有些疲勞。”王麗還是不想打攪別人。

“我有止痛藥。”大姐拍拍王麗的后背，安慰她說。

她還沒有來得及走開，老江湖財務就興沖沖地過來了，“你們看報紙了嗎？”

“什么事情啊？”

大走廊隔斷里的小土豆同事們，也都嗅到八卦的氣息，湊到財務部門口，滿臉興奮。王麗意識到，領導們肯定出門去了。

“那個大劉……上報紙了！”

財務揚了揚豬蹄手上握著的一份小報，激動地抖著豬八戒嘴唇。

大家趕緊把報紙抓過來。

離得遠的，就趕緊打開手機，找這條新聞。

原來，劉老板除了騙人這份職業外，還是個專業皮條客。這些年，他和他的情婦張小邵為有權勢的澳門賭場貴賓廳VIP們，介紹過至少十幾個不滿年齡的小女孩。

現在，倆人正被澳門司警通緝。

老劉因為有錢有勢，早去了硅谷。而他的工具人張小邵，則下落不明。

“這么年輕，就干這樣的事情啊？”

綜合部大姐低下染成栗子紅的尖頭發，嘆了口氣。

王麗也湊過臉來。從這張抓拍的照片看，這個曾經從劉太嘴里聽見的姑娘，看起來跟綜合部大姐的女兒差不多年齡，但人就漂亮多了。

不知道她是整容、還是天生麗質，居然很像那位三生三世里的小美女演員。

“咦，這個女仔是X大畢業的呢？”

香港的同事里，又有一個看見張小邵畢業于香港最好的大學（沒有之一），更加詫異了。

“哪有什么，總要吃飯！”綜合部主任德里克一句就堵死了這個問題。

大家還想繼續八卦，忽然看見秘書李春領著個20剛出頭的女孩，走過來。大家趕緊安靜下來，各回座位。

“你就坐這里吧？”

李春把女孩安排在靠近財務部的空閑位置上。然后，告訴綜合主任、幫新同事拿一部電腦和安一部電話。

等女孩把提著奶油色夏奈爾小包放在桌角，坐定了，才有好事的老江湖財務向李春打聽這個女孩是誰。

“她叫田野。來實習的。”

李春穿著上午、陪領導們打羽毛球的白紅相間運動服，面無表情。

可是，王麗看見他眼里有些異樣。

其實，大半個小時前，李春正陪羅總和兩位中資銀行的高層在運動。忽然，就接到了這個護送實習生回公司的任務。

聽領導的話語之間，小姑娘的父親是一家大型遠洋物流公司的領導，最近正幫集團國際事業部下面的敘利亞分公司，轉運大型設備和管材。

“750毫米口徑的卷板鋼管？”

銀行那位、商業銀行部的高層，原先專門給油汽公司做業務的，忍不住問：“敘利亞和沙特那邊早不用這種超大口徑的了吧？”

羅總眨眨眼，奮力反手一板，把一個好球打出了界：

“哈哈哈哈，戴行，得好好跟您學習啊！”

李春也跟著笑。

和戴姓經理聯手雙打的另一位銀行高曾，隸屬于服務大富豪的私人銀行部的，卻這么說：“老戴啊，田總跟……劉總很熟的。”

“劉總？！”

李春剛要在心里吐槽，就看見羅總的眼睛先是迅速閃了兩秒，然后垂了下去。他就知道，要么彼劉總非此劉總，要么就是水太深。而自己作為秘書，只負責看、負責聽，不可以問。

一早看見新聞上、突然登出劉總情婦張小邵正被澳門司警通緝的事，他就思忖，時機未免太巧。

這個猜測其實也很有譜：遠在太平洋另一邊的劉衛東嗅到，最近盯梢他的人增加了不是一隊兩隊，他需要丟卒保車。

這天，他花錢約了個投資人的午餐會。

才到人家訂好的法餐館The Georgian，大劉突然覺得，頭頂的大水晶吊燈在腳前的奶茶色地毯上直晃，弄得地毯上的褐色花紋都像蛇一樣蠕動。

于是，他果斷丟開高腳杯里的餐前開胃酒，站起來就想跑。

一雙鉗子一樣的有力大手，從后面，一下按住他的后脖子，把他，連同才上身的那件藏青色絲毛休閑西裝一起，輕松壓回到圓背椅子上。

大劉剛想喊“help”，就發現四周圓桌邊坐著的人，都不懷好意地看著自己。

他立即微笑著，對背后的人，輕聲說：“我……我不會反抗。請告訴我，我能幫您什么？”

背后的男人身材精干，鷹鉤鼻，一看就是個拉丁裔后代。他也穿著件休閑西裝，芥末色，看起來，卻是個危險分子。

他掐了掐劉總的鎖骨窩，好像要給他按摩一樣，然后才把嘴貼近：

“丹尼斯對江川，還有什么計劃？”

劉衛東眨眨眼睛。一瞬間，很多條妙計從他額葉里跑過去。

香港公司這邊，確實也沒有什么工作可以安排實習生。午飯前，叫田野的女孩就不見了。快下班的時候，她才叫一個差不多大的男孩陪著，回到公司門口。

正巧因為王麗還是不舒服，跑了幾次衛生間，正撞上。

女孩拽著她肉色的百褶裙幅，隨意地搭著件黑皮夾克，靠著公司玻璃門對開的墻，發嗲：“你走吧？叫人家看見不好。再說你從上午就沒在公司了，該回去了。”

王麗心里想：“你原來也知道啊。”

男孩，打扮得一看就至少小康。他不在意地攬住女孩的腰：

“怕什么？大不了換一家上班！再說公司在金鐘那邊，現在回去，就好下班了？我不過是提前下班而已。”

“不好吧？”女孩繼續嗲著嗓子。語氣里滿是欲迎還拒。

“他們也不敢炒了我。有小趙呢！”

男孩洋洋得意。他還瞟了一眼路過的黑胖大姐。

田野也看見了王麗，先是狠瞪了她一眼。然后，看見王麗在她面前拍卡進門，才吐吐舌頭。

王麗頭昏腦漲地挪進自己的座位，就看見先羅總一步來香港的那位公司二把手，就是負責綜合部和人力的廉總，朝自己走過來。

廉總也是北方人，比普通香港男人至少高了兩三公分。但是，他走路時，經常半鍋著腰，像只穿過街道急行的黃鼠狼。

他瘦長的臉上，還一派肅殺。下面掉了的兩顆門牙，含在嘴里，看不大見。

“王，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王麗沒想到廉總居然回了公司。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勉強跟著他繞了個大圈。

領導坐下來，并不示意王麗也找個座位，就把一張紙扔在王麗眼前：“這是你干的？”

王麗看看這份像鬼畫符一樣的東西，搖搖頭。

“你居然不承認？！田野是分配給你做實習的，她把活干成這樣，你是干什么吃的！”

王麗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聽見廉總不陰不陽地繼續說：“她現在歸你管，你自己看著辦吧？”

于是，她努力撐住自己：“領導，沒人介紹，她是來給我幫忙的啊？”

“她不是給你幫忙，她是來公司實習。安排在你那里而已。”廉總立即瞪起眼睛，兇狠地打了王麗個烏眼青。

“她交給您工作匯報，也沒有通過我……”王麗太難受了，沒有看清死活眼，還想辯解。

廉總依舊不陰不陽：“你也沒有叫她先發給你呀？”

王麗明白了，她唯有出去。剛轉身就聽見廉總補了一句：“田野是來公司實習的，不是來打雜的，我會直接安排她工作。”

王麗心里嘆了口氣，真想喊：“領導，那你還XX廢話什么！”

等她回到座位一看，來實習的田野小姑娘還是沒有進來。

她偷偷跑到德里克的辦公桌旁邊，去看門口監視器顯示屏，才發現早就人去樓空。女孩和她的男朋友“哈皮”去了。

不一會，老江湖財務從外面，笑嘻嘻地走回財務室最里面的位置，坐下。他喝了口白咖啡，朝王麗揚了揚女孩的《入職登記表》。

“人家不是來做工的。”

王麗迅速掃了一眼。小姑娘是香港某墊底大學的人力專業研究生。而廉總給批的工資，則跟她這個干了多年的財務一樣多。

她又瞄了一眼、垃圾桶里插著的那張報紙上，張小邵的照片赫然可見。她忽然不明白自己還在這里堅持，是為了什么。

一股“XX的不公平”的怒火，直沖王麗的天靈蓋。她很有一種沖動，要去找陸總，請求領導給她個機會，好好整頓一下香港公司的紀律。

但是，她馬上意識到這想法太傻太天真。于是，她決定一到六點就打卡出去。

剛到家門口，她又看見樓前停著一輛白底黃色和綠色花的救護車。幾個穿著短袖白上衣的救護人員，急急忙忙的往車上抬一個人。

王麗湊上去斜了一眼，發現擔架上躺著的，居然是好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