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拿走了給溫泉項目的款項后，八位領導們又二次、專門去看了廣東的溫泉地。聽說，這回，他們總算見到了五公子和劉老板本人。

雖然對土地和五公子印象一般，但是沒有人能否認、劉老板是個很豪氣的人。

就連羅總都想起，自己以前在各名流活動中見過對方。

他又記起，自己以前的一個同鄉(xiāng)每次去劉老板那里調研，都坐劉老板的卡宴轎車，不由更覺得劉總是個很好的合作伙伴，干脆把剩下的2億，也痛快地給了劉總。

于是，劉總也把羅總編入了、每周聚會的自己人名單。

正好這天，劉總有幾位產學研方面的知名人士，要接待，就把羅總，特意從香港，專門用他自己的座駕，請到了他最喜歡的廣州某酒家。

別看這家酒家裝修無華，卻是整個華南地區(qū)、味道最首屈一指的地方。因此也成了劉總招待最信任的朋友圈的私人場所。

產學研人士雖然游走在學界和商界之間，但是論酒量，離劉總和建筑行業(yè)專門培訓過的羅總，還是差了太遠。

他們才喝了十二三瓶、劉總從他法國酒莊帶來的私釀后，就舌頭打結，眼睛朦朧了。

劉總見學者們醉得喊沒醉，還四處拉別人再喝，就嘴角含笑的，親自給羅總斟了半杯深紅色的赤霞珠，小聲說：

“羅總，有個事情，我想著先和你們說說。一來呢，我和你們陸總的弟弟是同班同學，二來呢，我和你合作也挺痛快的。”

“劉總，您真是實在……”

羅總喝到大半夜，有些心滿意足地，用右胳膊攬著劉總的肩膀。

“五公子說，這個溫泉項目，還有個后續(xù)的工業(yè)生態(tài)園項目，就是通過太陽能和生態(tài)循環(huán)系統(tǒng)來處理工業(yè)污染的……這塊地更大，就在溫泉附近、不是很遠的地方。跟劉市長都已經溝通好了。”

“我聽見陸總說起您這個項目。”

羅總打了個酒嗝，記起他老板曾經提起過這個事情，忙有了熱情。

“怎么樣，一起干吧？這個項目，我讓一半給你。我和五公子出45億，你們出45億？”

羅總有點醒酒了。這是一大筆錢，他躬著背，不敢拿主意。

“沒關系，你們現(xiàn)在不感興趣也沒關系。”劉總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很能理解，“千萬別勉強！”

羅總尷尬地笑了一下，把手機掏出來，用手指把陸總的電話調了出來。

等把這個工業(yè)生態(tài)園項目的材料拿來一看，利潤遠比溫泉項目還要高。再加上做生不如做熟，領導們對這個項目的審批，比溫泉項目要迅速很多。

兩個項目離得又近，領導們認為，自己也都象征性的看過了工業(yè)園的地，雖然他們只是春游了溫泉區(qū)而已。

更重要的是，把這筆錢花出去，就等于從銀行貸款和債券中解套了，所有的錢都用上了，利息眼看也有了著落。就算越南項目很快就啟動起來，那么也能錢滾錢了吧？！

工業(yè)生態(tài)園投資付款的單據，很快送來了財務部處理。

45億港元，分三筆支付。

支付最后一筆款的時候，正是初夏，趕上香港下暴雨，整個天都黑了。負責去送支票到銀行的綜合部大姐，叫雨給淋了個落湯雞。

等她拿著銀行給的回單，到劉總的公司去的時候，以為對方至少能給她杯熱水。

可沒想到，劉總公司里的飲水機一部壞了，沒接上大桶水，另一部漏水沒法用。前臺坐著個挑染頭發(fā)的小姑娘，只顧刷手機，也愛答不理。

大姐只好一肚子委屈地回來了。

“這是家什么公司啊？人的態(tài)度都這么差！連燈都不開……”

（因為香港地方小，辦公室格局緊張，所有的公司白天都開著燈，以彌補窗戶稀少、或者玻璃幕墻通光差的問題。）

說著，就撩褲腿的水。

看她在自己辦公室的冷氣里瑟瑟發(fā)抖，王麗忙去給她找了個吹風機過來，好讓她烘烘衣服。

綜合部主任德里克也跟了進來。他對著老江湖財務皺皺眉，問王麗：“這事有古怪，不是這家公司有什么問題吧？”

王麗也有這種不好的感覺，她記得前天羅總開玩笑、跟李春說：

“小陸總（陸總的弟弟）說他班長這幾天都沒在群里打卡，也沒交作業(yè)，不是要跑路吧？”

王麗看看時間，她知道銀行應該還沒有結賬：“要不，把支票作廢了？”

“不行，這在香港是違法的。”老江湖財務不肯抬頭：“不如你跟領導說說，你們都是內地來的。”

王麗知道，如果自己去提這事，領導們肯定要批評她多管閑事、烏鴉嘴，然后就把她說的當成耳邊風了。

但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心里的不祥感，也越來越噎人。

“要不，咱倆一起去跟領導說？”

老江湖同事把八戒嘴也埋在憑證里，裝沒聽見。綜合部頭目和大姐也連忙走了。

沒辦法了。

但是她不甘心。

于是，她跑去跟隔壁、愛攬事的財務總監(jiān)說。

瘦小的財務總監(jiān)也覺得有道理，就趕緊跑去跟分公司的領導們匯報去了。

好一會，他才回來，金絲眼鏡都快垂到了鼻子下面。

還沒等王麗開口，他就擺出一副“這不關我事”的表情。原來，他進去羅總辦公室的時候，幾位主要的領導都在。

看樣子，他們像談完了什么事，正要出來。

其中，只有一開始就不想和劉總合作的鄧總，不反對跟銀行去商量。其他人怕得罪了財神爺劉老板，都不同意。

“劉總的公司規(guī)模很大，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呢？”

“我們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就這么取消了支票，到時候怎么跟劉總交代？”

“我們到時候就被動了，以后再怎么和人家合作？”

最后的結論是，領導們都覺得，是財務們大驚小怪。

王麗耷拉下腦袋。

財務總監(jiān)看見也不忍心，忙和稀泥，安慰她說：“或者我們想多了呢？說不定真的是人家飲水機壞了，天氣不好，來不及修理呢？”

王麗也希望這是真的。

但是同事的話，總叫她想起，很早以前，自己跟著師傅去收第一筆欠款的情景：

欠債的那家韓國公司，跟王麗他們公司合作開了一家軋鋼加工廠。在個冬天里，平時總是在公司的韓國老板卻怎么也找不到人。

王麗他們過去的時候，正遇到那年最冷的日子，韓國公司的暖氣居然壞了。他們的財務唯有開著一個功率很小的小太陽，手上戴著自己織的半截毛手套。指頭伸出來，都有紅紫的凍瘡。

雖然也把王麗他們讓到小會議室小坐，但空調開了半天，都啟動不起來。

最后才發(fā)現(xiàn)，是會議室的電源被鉸斷了。

王麗到現(xiàn)在還清楚地記得她師傅說：那家韓國公司老板是半夜逃走的。他家養(yǎng)的卷毛狗，扔在了樓底下，凍得連嗚嗚聲都發(fā)不出來。后來被保安們說“是條好狗，狗肉也不錯”。

想到這里，王麗轉著指環(huán)，半天沒出聲。

等退出財務總監(jiān)的小屋，她又在走廊上反反復復走了七八趟。最后，她決定再去冒一回險。畢竟如果連最后一筆錢都被騙走的話，公司就要面臨資金斷裂的危機。

真的這樣的話，不止香港分公司保不住，遠在大陸的母集団，也要面臨資不抵債的危險。

小土豆員工們，就要收拾鋪蓋走人了。

快走到羅總辦公室門口，王麗連忙整理了一下頭發(fā)，還把衣服扯了個平整，才提起鼠膽，敲了敲門。

張總的舊辦公室，因為換了主人，變得很有些不同：紫黑色大辦公桌還在，但是舊椅子已經換新，因為羅總嫌棄舊的老板椅不吉利。

羅總正背沖著門、打個小盹。但他很驚醒，沒等王麗溜走，就叫她進來了。

“昨天跟陸總匯報，開會到凌晨4點。白天又一直開會……”羅總解釋說。

“領導，您辛苦了。”

“什么事情？”

“領導，財務覺得……劉總那邊似乎有些古怪。想請示您，是不是馬上聯(lián)系銀行、把剛才存到劉總公司戶頭的支票停了？”

“什么古怪？”羅總明知故問。

“劉總那邊公司里氣氛不對，人員和物資都出現(xiàn)缺乏，財務擔心……”

“小王真細心。不過劉總那邊這單生意，是關乎香港分生死的大項目。陸總和集團都深入了解了，我們也都詳細匯報了。不要捕風捉影！”

王麗還想說，就被羅總制止了：“用心是好的，不能過頭！”

王麗唯有出去。在心里，她深深希望，這次，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

可惜，到了后天，劉總和五公子一家人都不知道去向，連介紹人段總也說，聯(lián)系不上他們了。

公司付給他們的4億+5000萬+5000萬+45億，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王麗看見大會議室里坐滿了人不說，還煙霧繚繞，也沒有人敢說、這樣在室內吸煙違反規(guī)定。每位領導都低著頭。

她還聽見新來的司機說：羅總親自跑去，只看見劉總的公司，鐵將軍把門。正遇到物業(yè)公司的人來打掃，看見清走了、整整一大黑塑膠垃圾袋的律師函和法庭傳票。

當然，香港分要購買的土地，也無影無蹤了。因為那是通過購買一家離岸的私人公司、來交易的。

而這家離岸公司的股權，早就質押給了一家南通的建筑公司。南通公司不知道打哪里聽說到，抵押品要易手財產，馬上追來香港，要求法院凍結土地和其他一應物資。

現(xiàn)在，香港分只落得人財兩空。

本地的領導們，馬上想起付款程序有誤，先站起來洗刷自己：“早就說了，錢不能給他們，要給他們的律師行。”

以羅總為代表的大陸領導們不干了：“律師行還不是他們的人？”

很快，整個大會議室里，領導們都忘了斯文兩字，拍桌子罵娘。門外，走廊里聽得一清二楚。

想來想去，大家唯有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大半年沒信兒的千億集團身上。

這一天，領導們出門得很早。王麗才出西灣河地鐵口，還沒到公司，就收到羅總的電話，口氣還十分嚴厲：

“小王，你在哪里？！”

“領導，我……我在公司。”王麗按住電話聽筒，努力不叫領導聽見路上的車水馬龍。雖然那時還不到8點45，不是正式上班時間。

“你趕緊來中環(huán)！到千億集團來。”

羅總卡一聲掛了電話。

王麗剛要把電話揣起來，就聽見了羅總的第二遍追魂奪命call：

“你上地鐵了嗎？”

“沒有，領導，我下樓來了。”王麗也知道自己的瞎話編得假。才十幾秒前、自己還在公司，怎么如今就下樓來了呢。

可是領導還嫌慢：“怎么這么慢！趕緊打個的來，不要晚了。”

王麗才爬進出租車，連車門都沒關上，就聽見了羅總的第三遍電話。

“你快到了嗎？”

王麗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總之，還沒等羅總第15次電話打過來，她總算爬下了出租車，爬進了千億集團所在的XX大廈。

這里是香港金鐘，特區(qū)政府大樓和中環(huán)巨頭所在地的中間，屬于權錢兩不誤的、黃金地段中的黃金地段。

而且，迷信的人還主張，這里才是好的辦公地點：

因為XX大廈樓下占地，是港島原本就有的土地。而周圍其他大廈，都是填海填出來的。“在填海地上豎起的生意，哪能有根，哪能茁壯成長？所以必得XX大廈，那才興旺呢！”

王麗覺得這都是鬼話，那些填海出來的大廈，還不是一塊方地磚、都能賣出她一年的工資來！

不過廢話少說，她得趕緊追上領導們。

大廈門口衣裝楚楚的接待們，先是飛快打量了她的鞋、皮包和頭發(fā)一眼，才讓王麗登記，放她進電梯閘口。

王麗這才想起，羅總雖然催得急，卻沒有告訴她上到幾樓，連忙趁著接待給她拿訪問卡的空隙，向秘書李春問到了地方。

原來，領導們要拜會的，是千億集團主席助理小趙總。他的辦公室，跟千億主席石先生的辦公室一起，都在28樓。

（而當初Peter陳說的主席助理“小宋”總，其實是這位趙總幾個秘書中的一個。）

王麗從電梯口出來，在鋪著深藍色長絨地毯的過道上，居然能看見窗外是一片美麗的海灣。

墻上和地毯邊露出的黑色大理石，再加上金色的裝飾，讓維多利亞灣正對面的大廈、顯得既華麗又冰冷。

然后，一個美貌驚人的黑發(fā)女接待，手腳輕盈地把王麗引到一間等候室里。

這間等待室不大，原白色墻紙上掛著很多白邊相框。上面的照片里，其實只有一個人，即使他周圍有其他人，也分明是他的背景。

這位當然的主人公，是個五十上下的中國男人，頭發(fā)也稀少，卻異常健壯，一看就是經常做運動的類型。

他皮膚發(fā)黑，穿著異常考究得像個東南亞財閥。在每張照片里，還都戴著不同的袖扣和手表。

就在這時，王麗忽然覺得有什么人，在她背后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