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雪晗始終沒有解釋。
于是,王麗就去向小銀子打聽。歷史博士剛好洗完臉,在電腦前,拿電腦屏幕當鏡子,往臉上拍保濕化妝水。菜色的申字臉,依舊烏突突的。
聽見王麗重復那本書名的時候,小銀子猛地扭頭看她,細長眼也瞪開了不少:
“誰……誰說我有那本書的?!”
王麗不能出賣姚明明,只好咧咧嘴:“那是什么書啊?”
“唉吆,我可沒有啊!我和你說!你別胡說!”小銀子很緊張,她拖著拖鞋,直接跑進睡覺的小屋,一會就拖出她去圖書館專用的黑色登機旅行箱來。
“吃啦”一聲,她拉開拉鏈,里面塞得滿滿的,各種大部頭書籍。
“你看啊,我可沒有那種邪書!”
“邪書?”王麗微笑著,又帶著好奇的目光看向她。
小銀子頓時啞了。她伸頭進另外一間房的布簾子,看看好學生正戴著大耳機聽英語,而姚明明正趴在枕頭上看綜藝節目,就趕緊把王麗拉到大門外。
關好了木門,她才小聲說:
“我……我這可都是為了幫你啊。你不能去賣了我!”
“我賣你啥?”
“噓。教會不讓看那種邪書。唉,那書……其實是后來17世紀人杜撰的,說它是所羅門王驅使魔神的咒語集。你想,要是真有這樣的東西,那不……全世界人都在找所羅門王的指環了?”
小銀子搖搖頭,表示對這樣的邪說一點也不相信。
不過,她這話不完全是真心的。
她確實在文獻上看見一些奇怪的敘述,至少在公元1174年到1193年,特別是薩拉丁王奪回耶路撒冷期間,是有一些關于魔法指環的記錄的。
一種說法提到,這位埃及阿尤布王朝和敘利亞第一位蘇丹,在哈丁戰役中獲得的神器,不是傳說中釘死耶穌的“真十字架”,而是一枚流傳自上古的魔法指環。
還有野史記載,他正是靠著“指環”才成功奪權上位的。
王麗看著小銀子閃躲的眼神,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博物館驚魂夜里的那具木頭人形棺材,特別是那對陰沉的眼睛。
這時,博士靠著的木門,“忽”地被人從里面拉開。姚明明套了件王麗的大風兜,光著兩條又長又白的大腿,就要跑出門。
三個人嚇得差點同時喊出個“啊”字。
小銀子立即收起臉色的怯色,卡著腰,朝姚明明嚷:“干什么去!”
姚明明本以為她和王麗都不在的,只好耷拉下腦袋。
原來,今天下午她一到家,突然想吃炸雞,就返身坐電梯下樓,想去淘大商場那邊的肯德基買。
誰知,電梯剛下到16樓,一個板寸頭男人就低著臉,驚慌失措地沖了進來,還“咔咔咔”連著好幾下,把電梯門給按上了。
看著這個渾身臭的家伙矗在狹小電梯廂的正中,把自己都擠到墻邊了,人高馬大的姚明明惡狠狠瞪向男人。
從背影看,男人至少三十出頭,個子跟本地人一樣不太大,也背著個特別占地方、“乞人憎”的雙肩大背包。
黑色背包鏈子沒有拉上,里面鼓鼓的,塞了不知道什么東西。背包口還越咧越大,垃圾臭味撲鼻而出。
姚明明終于忍不住,拿指頭戳戳前面人的胳膊:
“先生,你……靠邊站站!”
男人扭過頭來。
姚明明立即呆了。
雖然上次那人只是在防火樓梯上一閃,但是她依舊記得他的的塌鼻子。雖然這家伙今天換了件黑色大T恤,可自己還是能認出他。
板寸頭男人也注意到姚明明的眼神。他不舒服地扭曲了下后頸部肌肉,忙在蝸牛爬的老電梯里,按了個“6樓”。
因為這是住家電梯,一般人都只從自己住的樓層下到一樓,沒人這么干,男人很快意識到自己做漏了餡。
他只好尷尬地在電梯按鍵上戳個不停。
到1樓,電梯門一開,他就像只脫離了捕鼠夾的老鼠,一下沖了出去。
姚明明看他走遠了,才“啊”一聲尖叫,按上電梯門,捂住胸脯直接奔回了家。
“真……真有人在監視咱們哪!哈哈哈哈!”
姚明明假笑著,看向王麗和小銀子,以為坦白就能從寬。下一秒還是無情地被轟回了家里:
“吃炸雞!吃死你!”
“板寸平頭……”王麗跟在最后面。
這個形容詞讓她先想到的是馬可他們一伙大兵。可如果是的話,又是誰追趕他,才叫他這么慌慌張張地從16樓沖進電梯呢?
雖然心里很想通過防火樓梯下去看看,但是王麗還是還害怕。左眼皮也開始顫抖。
她不知道,這事同樣讓蝸居在美國駐香港總領事館的多恩少校,很困惑。
藍眼睛的少校穿著土黃色軍官常服襯衫和深一個色號的長褲,正和自己一起在西雅圖接受過在職MBA培訓的羅杰斯-梅里-皮埃爾聊天。
羅杰斯是總領事唐偉康的老部下,輕松獲得了個美國駐香港總領事館海外商務署的閑差。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這個肥頭大耳、永遠笑瞇瞇的白人大叔,實際是個美國情報人員。
“老伙計,你如果不喜歡阿奇那家伙,我可以幫你把他打發到其他地方住。反正這里有地方給1000多個雇員睡覺。”
少校低下微微發紅的額頭,拿修長的手指,在同學的大辦公桌桌邊花紋上,蹭了蹭。
他不喜歡懷疑手下,而且他也沒有理由指責阿奇中尉在撒謊,說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人在監視王麗一家。
只是,他想不明白,偷王麗她們的垃圾,能有什么用處。
羅杰斯用兩只白胖小手,從櫥子最底下的小冰格里,掏出兩支凍得出汗的紅罐可口可樂,朝多恩的藍眼睛,一左一右地搖晃了一下。
陸戰隊少校立時挑起了淺得快消失的眉毛:“羅杰,你血糖嚴重超標。”
“哈!我就知道,你一直在默默關注我!得了,回頭我幫馬可說說話。老實說,我也不相信他跟雪鸮A小隊被伏擊有關。可你知道,上頭也需要給媒體一個解釋……”
羅杰斯笑瞇瞇的,卻一針見血。
要不是到了中期選舉,沒有哪位華盛頓的貴人,會想起維克托中尉和其余11個在哈迪賽鎮被殺的美國陸戰隊員。
當然,還有一個必須為他們的死畫上句號的可能。
狡猾的外交官依舊瞇著褐色圓眼睛。那就是:有人需要遮掩、可能被牽涉出來的伊拉克基金會。這個基金會作為白手套,給共和黨的參議員們輸送過不少“彈藥”。
少校沒吭聲。
在他的記憶里,維克托中尉永遠是孩提時代,那個鉆過他家花園白色柵欄的小鬼頭。咖啡色的皮膚上閃著一對狡猾的黑眼睛,牙齒雪白。
作為喝過一個女人母乳的奶兄弟,他倆不但一起去釣貓魚,還有一次被不知道哪里爬出來的北美短吻鱷偷襲。
要不是12歲的維克多掙扎著開槍,小他半歲的多恩,早就變成了那條滾著18列角質鱗大家伙的盤中餐了。
可是,二十年后,他卻“恩將仇報”,把維克多中尉和他手下的A小隊推薦去了哈迪賽。
少校下意識地去看左手虎口處,大鱷魚留下的舊傷口。
但他的臉色旋即一變,原來,左手里的機密電話上,收到兩條死訊。除了江川香港分張總外,參加博物館夜游的狐朋狗友和女公子,也離奇過世了。
第二天,王麗到了公司,聽到的卻是條好消息:溫泉項目終于有了眉目。
原來之前,羅總和董事們曾托人請見了劉總幾次,但是因為劉太還在療養,劉總說,他不太好抽身出來。
他倒是打發人過來說,他跟陸總的弟弟是同班同學,大家都是熟人,客氣話就不用說了。這個項目總價40億,已經有幾個同學參加,現在就還有個4-5億的空檔。
“如果羅總有興趣,我可以把這4-5億的投資機會,都給江川。”
羅總連忙把所有高級管理人員都召集到會議室。他站在長桌長邊的正中間問:“大家覺得這個項目怎么樣?”
腦袋頂都快頂到了香港辦公室低矮的天花板。
“我們不如繼續跟原來的合伙人、多做幾個舊樓重建項目。”鄧總搓著翡翠黃金戒指,低著眼皮。
這個項目不是他介紹的,他不愿意搭理。
“劉總那邊,實力沒有什么可以質疑的。”另一位領導看看兩位實力派,補充說,他在香港時,就參加過劉總的豪宴,喝過席上的特供五糧液,走的時候,坐過劉總的卡宴。
“劉總是陸總弟弟的同學,應該可靠。”第三位領導跟上了風頭。
也有人提出,應該先對溫泉地的現場,進行實地考察。
這話,終于讓羅總和鄧總一起點了點頭。
去溫泉鄉的那天,王麗看見,八九輛清一色的黑色卡宴,停在公司所在大廈外的停車場出口,都上了內地和香港兩地牌照。
這充分顯示了車主人的不凡:畢竟兩地車牌,是有錢、也不見得能拿到的,更遑論這么多。
很多路過的打工族也都停下腳,離著車隊幾米遠,偷瞄。
劉總的秘書也代表公司來了。
他還是像上次在紐約的私人醫院那樣,打扮得十分精致,頭發修剪得特別商務范兒,袖扣還是一對紅眼睛的獅子頭。
不過,他好像不認識王麗一樣,一腳從她眼前跨過,直接迎住了公司的大大小小的領導們。
“羅總,鄧總,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委屈各位領導了。”
然后,領導們就坐上豪車,出發去廣東看溫泉鄉了。
等王麗回到座位,一會兒,老江湖財務也從樓下吸煙上來。他探頭到王麗的桌邊,倚著隔斷,嘻嘻笑:
“這公司可真是舍得啊?”
王麗看著他,不知道,豪車并沒有把領導們拉到溫泉項目的現場,而是去到了劉總和溫泉項目家族包場的酒店而已,離著現場地塊還有幾十公里。
等領導們視察項目回來,第二天又開會時,羅總一臉通紅,不知道是喝猛了、宿醉未清,還是興奮過度:
“大家就是覺得、這個項目還有可為?”
羅總不敢看對面坐的鄧總,因為他知道鄧總原先不支持,就算酒足飯飽也未必會轉向。其他領導們一陣咿咿呀呀,也沒人說出個、明確意見。
羅總,于是,趕緊給陸總發了個微信。
不到五分鐘,他又提著電話出去,跟母集團其他領導,咕咕唧唧去了。剛回會議室,羅總又要給陸總打電話。
鄧總就挺直上半身、從黑色椅子上抬頭來逼迫他:
“羅總,您什么意見?”
“先等等,我接個電話。”羅總擺擺手,再次逃出會議室。
王麗正好路過,叫羅總抓住了。他叫王麗跟他到會議室旁邊的開放辦公桌那里。兩個人高馬大的北方人,馬上把這么細小的隔斷圈擠滿了。
“王,我聽陸總說,你上次在美國,去見過劉總和劉太了?”
“羅總,是的。劉總劉太很大方的……”
王麗還沒說完,羅總馬上興沖沖地做了總結:“你覺得他們怎么樣?我們應該接這個項目嗎?”
王麗萬沒有料到,領導問她這個事情,一下有點語塞。
“沒事,說說你的想法?”羅總顯得很民主。
“領導,我不是很了解劉總的生意。”王麗只好為難地解釋。
“你說他們很大方呀!”羅總眼里露出了不甘心、不放棄的目光。其實,他非常想接下這個項目。
“領導,是的,不過這個……跟是不是同他們合作,沒有關系吧?”王麗天真地眨眨眼。
“不能這么說,至少說明他們有實力!”羅總有點認真地,又有點不高興地批評。說著,他接通了跟陸總的第二通電話,急急忙忙地走了。
這之后大概兩個周,王麗都看見羅總煩惱的、在走廊上來來去去。
“這是怎么了?”王麗聽見有人問。
“還不是在煩是不是該做溫泉項目呢。”另外一個從隔斷里露出半個臉,小聲說。
還沒等王麗走遠,就看見李春急步過去,小聲跟羅總嘀咕了什么。羅總就把他叫進大會議室,倆人關起來門來。
王麗也挺好奇的,看著沒什么人注意自己,她假裝倒水,跑到大會議室后邊的小倉庫,那里有個通風口直通大會議室,能聽見些聲音。
“領導,段總那邊說,劉總說:‘很多人都想投,要是羅總沒想好,以后再有機會再說’……”王麗聽見李春小聲、但是仍然挺清楚的、跟羅總匯報。
“那就是說,劉總不能再等了?”
“……”李春不吭聲。
羅總急了,聲音一下變得十分高亢:“這么大的項目,集團和陸總那邊都要詳細匯報,才能拿主意!”
“羅總,我再去跟段總反饋一下吧?”
“不用,老段是陸總弟弟的同學,你跟他一說我們打不定主意,他非得跟陸總的弟弟說不可。那樣,領導也會批評我們、連個主意都沒有的。”
李春很聰明,不再回答。
“我再考慮考慮,你先跟段總說,我們已經給集團匯報了,這兩天就會有結果,給他回信,讓他再拖住劉總,先!”
王麗聽見大會議室的門開了,她知道自己的好奇心滿足了,忙安靜地從倉庫溜了出去。
終于,一天下午,她聽見秘書李春過來財務這邊、叫開支票。“領導說先開個2億的支票,后面2億以后再給。”
“這個咨詢費5000萬是什么?”財務指著后面的一張開票單,問李春。
“給溫泉項目家族的五公子的,他介紹了這個項目。劉總說,要給他一筆中介費。”
“前天不是給過他5000萬了嗎?”老江湖財務記得很清楚,當然要問。
李春看見王麗過來了,小聲向財務解釋:“五公子幫忙做了其他的事情,領導說借給他五千萬,這是。”
老江湖財務黑著豬八戒臉,哼哼的、把單子壓到文件下面,沒有再開口。
等李春走了,他才對王麗揮了揮單子:“看見了沒?”
半晌,她沒話找話說:“等張總回來,看見嚇一跳……”
“張總?他回不來了。”財務把頭轉回了電腦前面。
“怎么?”王麗知道自己消息一向不如財務靈,趕緊問。
“我今天下午聽見鄧總說,張總在美國過世了。他老婆女兒連簽證都來不及辦呢。”老江湖財務面不改色。
王麗下意識地攥緊了她的指環。
好半天,她才鼓起勇氣再問財務:“張總……怎么去世的?”
“他們哪說的這么清楚?!”財務看看王麗難看的臉色,算是安慰她了。“肯定和你沒有關系!”
但是,這話像一根大刺一樣,從她的肋下,直刺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