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鳳娘自早起守在門口，抻著脖子直等到日近正午，才等來老祥家送禮的隊伍。

捎口信的人見成鳳娘一臉憂色，忙上前將成鳳囑咐的話告知成鳳娘。

“大少爺病了，大少奶奶讓告訴老夫人，三天回門是回不了了，請您老別著急，等到大少爺好些，他們小倆口再來給老爺子和老夫人請安。”

成鳳娘聽了直打唉聲，“哪里用他們請安……告訴你們大少奶奶照顧好姑爺，不回門也不打緊。”

來人見家里堂屋不過只有一張破破爛爛地八仙桌，便吩咐人把禮盒挑貴重怕臟的放到桌上，剩下的都堆在地上，從堂屋一溜擺到門口。

成鳳等來等去等不到派去娘家的人回來稟報，直到第二日祥龍的燒退后，那人才一身狼狽地跑回祥宅。

“大少奶奶不好了，鐵頭被打死了。”那人跌跌撞撞進到大宅門里，一路哭一路喊。

祥龍娘正在佛堂里念經，聽到吵嚷聲，先出來把他喝住。

“你這是在給誰傳信呢？”聲音混沌尖利，吼得人耳膜疼。

二房三房的人聽到動靜，齊齊跑出來瞧。

鐵頭是祥龍娘嫡親外甥女，聽說鐵頭死了，祥龍娘少了個撐腰的，都等著看熱鬧。

成鳳房里的丫鬟聽見，偷偷來知會成鳳。

退了燒的祥龍睡得沉，成鳳悄悄出來，同丫鬟輕聲言語。

鐵頭死了？！晴天霹靂，成鳳只覺頭暈目眩，“是真的么？”

“也不好說，反正昨日送禮出去的一隊人，現在就只回來一個，他說是鐵頭帶領部隊同日本鬼子杠上，打跑了鬼子，鐵頭也掛了花，當場咽的氣，他就在近前瞧著，鐵頭臨死還叫著少奶奶的名諱。”

成鳳心口窩好似被扎了一刀，丫鬟瞧見她捂住胸口，臉色發白連氣都不喘，嚇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少奶奶，你這是怎么了？”

祥龍朦朧間聽到丫鬟哭喊，猛然睜眼，正聽到門外咕咚聲響，趕忙掙扎起身去瞧，就見成鳳雪白著臉倒在門前，額頭撞在門檻上，撞出一條血印子來。

祥龍身子剛見好，哪里來得力氣去抱厥過去的成鳳，同丫鬟合力，勉強把成鳳抬進屋內，放在床上。

掐人中，喂姜水，折騰了好一陣子，成鳳才悠悠醒轉，睜著眼望著床帳頂流淚。

“原來，你心里還是有他的……”祥龍同成鳳并排躺下，才有些好轉又倍受打擊。

成鳳聽到祥龍的話，眼淚更是止不住地流，她一個人時惦記著逗她笑的鐵頭，成婚后她心里只有弄哭她的祥龍，人的心就是這樣怪，也不用趕，也不用擠，因緣際會里該走的走，該留的留，誰也做不得住，要不然戲文里哪里來得那么多癡纏怨恨。

沒事吃一個死人醋，成鳳瞧不起小心眼的祥龍。

祥龍拉過她的手她抽回去，就是不讓祥龍碰她。

“我心里若有他，早隨他去了。”成鳳抹淚，側過身背對祥龍。

“我若是被你放在心里，若有那么一天，我是不許你隨我去的，我要你替我好好地活著，健健康康，無病無災，兒孫滿堂。”

成鳳的心被祥龍說得更疼了，她轉過身抱住祥龍哭得更兇，“我活著，你就得活著，要不然，我一個人再怎么活，也缺了半邊。”

祥龍把肉乎乎地成鳳抱緊，緊緊地抱著，恨不能將她同他揉成一個身子，同擠在一顆心里。

“咱們倆都好好的。”祥龍嘆息著，貼在成鳳的耳根子說話，暖暖的氣息撲打在成鳳的頸項上，又暖又舒心。

祥龍同成鳳病在一處送不了鐵頭，老夫人帶著老祥家所有人前去給鐵頭送行。

鐵頭是打跑鬼子的英雄，葬禮上成鳳爹娘哭暈過去好幾次，若沒鐵頭，他們夫妻連同村子里的人都得喪命鬼子的屠刀下，這份恩情任誰也忘不了。

祥家老夫人帶領所有老祥家人給鐵頭磕頭，三叩九拜，一下不含糊，外甥女代替鐵頭一一還禮。

病倒的成鳳終究沒能送成鐵頭，窩在祥龍的懷里哭成淚人兒。

“我沒去送鐵頭哥，他會不會怪我？”成鳳握著祥龍的手，一遍遍地念叨。

“不會，他只會逗你笑，哪里會怪你。”

成鳳的淚打濕了祥龍的胸口，“我當初要嫁你，就是為了跟你學會識文斷字，給他寫信，告訴他就算他成了婚，他也還是我的鐵頭哥，沒必要見著我就躲著我，讓人怪傷心的，我知道他的夫人救過他的命，以身相許不算錯。”

祥龍正聽得認真，忽然就被逗笑了，“男人哪里有以身相許的？”

“怎么沒有，難道你娶我，就不是以身相許了？”

“你哪里聽來的這話？”

“聽說書先生講的，龍鳳呈祥、情深義重、生死相許……”

祥龍不想再聽，“算了，我是以身相許給你，你莫要再講下去。”

成鳳閉口不語，忽又道，“以身相許同生死相許終究還是有差的，我明白。”

“你又明白了？”祥龍淡金色的臉更見土色，他心下凄涼，卻不肯再同成鳳說這些。

調養半個月，成鳳與祥龍才算大好，祥龍娘同二房三房無一人過來探望，兩個人倒樂得清凈，寒涼的世界里有了相互取暖的人，其他的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眼瞅著來到年關，祥龍挑上個好日子，陪著成鳳回娘家。

大包小包裝上一車，祥龍在前面騎馬，一頂花布小轎里坐著成鳳，身后馬車踢踏吱咯地響著，在艷陽下晃悠悠地朝前走著。

遠遠地，成鳳娘瞧見，擺著手笑迎上去。

祥龍利落下馬，給丈夫娘請安。

“哎呦，都瘦了，快別請安，咱們家不興這個，只要你同鳳兒安好我們就好。”成鳳娘拉著祥龍的手說話，親親熱熱地是祥龍沒嘗過的暖。

成鳳聽見娘說話的動靜，叫停小轎，飛撲下去，奔到娘的懷里不住地叫娘。

成鳳娘老淚縱橫，身后成鳳爹趕過來，也偷偷地抹眼淚。

“爹……”祥龍瞧見，過去扶住成鳳爹，就要給他磕頭。

“祥龍，你這是做甚？”成鳳爹拉住祥龍不許他跪。

“多謝爹娘肯把這么好的媳婦給我，我祥龍就算磕一百個頭，都是您老該受的。”

成鳳爹聽了又哭又笑，“只要你對鳳丫頭好，這頭就不用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