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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爸爸就像荊棘鳥一樣

第一節

天快完全黑下來了。暈暗的屋子里,只有電腦屏幕的熒光,照出我那雙因為驚奇而瞪大到極限的眼睛,和無法置信的O形的嘴。

我反復地數,除去5個標點符號,一共26個字。分開這么多年,姑姑只給我留下26個字!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反復推搓鼠標的滑輪,鼠標發出很累的吱吱聲表示抗議——確實,只有26個字。再沒有別的。

我又試圖用生日數字打開另外十篇博文,結果均告失敗。

至少要招呼一句:好久沒見了,姑姑很想你呢!你也想姑姑了吧——哪怕是些我們都討厭的俗套的廢話。你孩子多大了?一個還是兩個?還沒有——千萬別學人家丁克啊!抱歉你結婚的時候我在普羅旺斯渡假錯過了婚禮!什么,還沒有結婚?一定是男朋友太多,挑花眼了吧!我有選擇困難癥,估計你也逃不掉!不會吧,你都多大了還沒有男朋友……你爸爸媽媽還好嗎……巴拉巴拉的就像別人家正常的姑姑那樣,羅里吧嗦嘮嘮叨叨個沒完沒了。.

那么多年沒有跟我們聯系,至少要解釋一下原因吧。比如,清甜,我做的法棍總是沒有洞洞,可人家做的全是洞洞全是啊啊我要抓狂!為了這些洞洞我決定閉關修煉。沒想到,日月如梭時光飛逝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竟然過去了六年時間。好在洞洞,法棍里的洞洞如于出現了……唉,累成狗!

還有,為什么突然離開。嗨清甜!我要去英國女巫學院進修高階女巫課程去了……多長時間?哦,不確定啊,要看進展是不是順利!帶個雪花水晶球回來送你好不好——我記得你從小最喜歡下雪天。只要你哪天想堆雪人畫雪安琪了,搖搖水晶球就會下場鵝毛大雪!怎么太普通,那就送你一件魔法內衣,穿上它你就擁有了芭比娃娃的夢幻三圍!還是太普通,那就送你一雙日行千里的超級飛鞋好啦,說走就走,浪跡天涯……

去做你想做的——我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讓我等你回來!已經六年了,我還要等多久呢?

為什么不直接給我電話?要不微信?短信?Email?QQ留言?不然寄個郵件,快遞……人類用來正常聯系的方法你都不用,卻非要在茫茫網絡的海洋里拋下一個漂流瓶,任由潮汐海浪將它推搡搓揉埋入黑暗的角落……直到多年以后機緣巧合才幸運地浮出水面得見天日。

我腦子里全是問號,問號,問號!

我總是疑惑自己究竟是不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女兒。現在可以毫無疑問地肯定,姑姑就是我的親姑姑!這封信就是證明。兩個月的斟酌思慮,蘊釀了滿腹的溫情話語,可是一旦面對自己的親親侄女兒,脫口而出的卻只有這干澀短促的區區的26個字。我們都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越是在自己珍愛的人面前,越是拙于言辭。我們都自私絕決,可以隨便找個理由轉身離開數年,不留只言片語。可以為自己想做的事情放棄一切。

可是現在,我真的很希望姑姑留給我的,是一封長長的信,解釋清楚我腦子里有關她的所有謎團……

接下來不出意外,又是一個漫長的難眠之夜。

傳說遠古時代,自然之母在白天造出了善良坦蕩的好女巫,在黑夜造出了邪惡貪婪的壞女巫。然而,即使是白天,也有太陽照不到的陰暗角落。有些好女巫經不起誘惑犯下錯誤。為了表示懲罰,自然之母把這些女巫招集起來,按照一個好女巫搭配一個壞女巫的方式揉合在了一起,從此創造出人類。善惡的神力正負相減彼此抵消,但人類的身體里從此永遠存在黑白善惡的兩面。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現在,光明消隱,黑暗掌控了一切。焦慮,猜疑,怨念,忿懣,失落,黑女巫的印記……各種鬼魅蠢蠢欲動,邪惡的力量將所有寧靜美好的感覺驅逐干凈,天使隱退了,我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猶如一頭困獸狂躁不安地在一個怪石林立寸草不生的孤島上奔跑,撕咬,咆哮,不遠處火山正在噴發,漫天濃黑的煙霧伏地魔一樣盤旋,熾熱的巖漿像一條巨大的火蛇彎延肆虐,每一個空氣分子里都充斥硫磺的濃烈味道。

既使在黑暗中,我仍能看到一張猙獰扭曲的臉。她附在我耳邊,撕啞著聲音說話。

想想你那可悲的人生。霍格沃茨魔法學校的優等生,畢業以后卻在麻瓜世界里無法施展,處處碰壁,一事無成,經常陷入投資失敗的困境,入不敷出,不得不接受父母的接濟。你的同學們都比你幸運,都過得比你好。他們成了主角,就像哈利波特,羅恩和赫敏。該有的也都有了,事業,家庭,名望,地位……而你仍舊只是連句臺詞都沒有的路人甲,路人乙。你們曾經在同一起步線上躊躇滿志,現在卻有云泥之別。

這幾年爸爸的頭發白了許多,媽媽臉上的皺紋明顯深了。在他們眼里,播下一粒種子,辛勤勞作之后,必然會收獲一禾沉甸甸的莊稼。一朵春天的花就應該開在春天里。經過夏天的成長和孕育,在秋天結出誘人果實,準備在冬天安享殷實的寧靜。你卻是那么不合時宜的一朵早開或者遲開的花,錯過了春天,還要錯過夏天秋天嗎?或者干脆無花無果,郁郁一生?

你又能做什么呢?去烤個紐約芝士蛋糕或者肉桂蘋果派?看一篇瑪麗蘇和杰克蘇三世愛戀糾纏的網絡小說?獨自看一場豆瓣評分極低(后來我明白了,那里聚集著的不過是一群食古不化的學院派所謂精英。他們有集成電路一般的精密大腦,守著千年不變的道德觀念,卻偏偏缺少一顆女巫的心,忽略了各種美。)的慢節奏的英國電影,想象自己是個維多利亞時期名媛淑女?再去開始一場注定沒有結果的荒唐戀愛?要不就跑到那棵紫藤樹下,傻瓜一樣自言自語,幻想自己在跟紫粉色長發,紫粉色長裙,長著紫色透明翅膀像蝴蝶一樣的精靈對話?還是獨自困在黑屋子里瘋子一樣咆哮,惡語詛咒不公的多桀命運!什么長著淚斑的海蘆草,什么怪獸有鳥的頭部,魚的身體,鱗片像火一樣紅,什么好女巫壞女巫。啊——啊——都是無用。都是失敗!

黑暗中我捂住臉,呼吸急促,頭痛得像要爆裂開。

一柱光亮穿透黑幕,照進屋角我蜷縮的地方,像一只溫暖的手撫摸我的肩頭。我感受到一種力量,不由得抬起頭,緩緩站起身來,朝著光亮走去。

路的盡頭是一扇洛可可花紋鏤空鐵藝大門,被薔薇的藤條和花朵交織纏繞。我推開那扇門,突如其來的強烈陽光令我瞇逢起雙眼,一時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覺得溫暖愜意,異香撲鼻。等到雙眼適應了花白的陽光,我才發現,自己站在一個花園的入口,里面花木繁雜,參差交錯,如霞似錦,落英繽紛。一條落滿花瓣的石子小路在茂密的花木下蜿蜒,伴著蝴蝶紛飛,我沿著那條小路走向花園深處,直到豁然開朗處的一大片空地,一幢磚砌兩層小樓出現在面前。那幢似曾相識的小樓外墻被爬山虎,青苔和粉色的薔薇密密地爬滿,只露出藍漆剝落的木門,幾扇窗以及偶爾幾片褚紅色的墻磚。

吱呀一聲響,那扇門被打開,姑姑一身碎花棉布裙出現在門前的臺階。

清甜!姑姑向我招手,笑靨如花。

姑姑——我不顧一切地向姑姑撲過去。臺階下卻突然裂開一個巨大的口子,姑姑一下子掉落下去。

清甜,快來救我!啊——姑姑的呼救聲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回蕩。

姑姑……我被困在裂口的一邊,急得手足無措。想奮力援救,雙腿卻像煮軟的面條一樣無法奔跑。眼睜睜看著那幢小樓也崩塌陷入地下。原本湛藍的睛空一下子被烏黑的邪云遮掩,狂風卷起漫天花瓣盤旋至空中,又像密織的雪花一樣落下……

我猛地驚醒過來,滿頭滿身大汗。回想起夢里的一切,忍不住失聲痛哭,在空蕩蕩的屋子里,嚎啕得像個孩子。

第二節

當我黑著眼圈面色青白地出現在爸爸的“金騎士”面前,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的七點左右。我沒有直接回家,也沒有到小區中心花園里挑張木椅坐下等他。每天的這個時候媽媽都會下樓溜狗——那是我一時心血來潮領回家的兩條棕色泰迪犬,臭臭和球球。媽媽看到我這個樣子免不了又要大驚小怪,臭臭和球球又會撲過來,纏著我和它們玩扔球撿球游戲,而我現在真的沒有心情去應付這些。

“金騎士”是爸爸的坐騎,一輛老舊的香檳金色SUV,跟平常一樣很長時間沒有清洗了,車身落滿灰塵。我百無聊賴地用手指在發動機的蓋板上描描畫畫。

果然,剛剛七點一刻,爸爸準時出現在了車庫入口。一邊打電話一邊頭也不抬地向金騎士的方向走來。

……你在地鐵D口等我吧,我大概半小時后能到你那里……有幾句話隱約傳到我的耳朵里。

爸爸離我越來越近,樣子越來越清晰。我才猛然發現,不知什么時候他已經變成一個頭發稀少,身形略顯臃腫的中年老伯了。

很少有機會這么仔細地觀察他,他總是在忙,不停地忙。早上很早出門,那時我還沒有起床。晚上很晚到家,我已經睡下了。沒有周末,沒有輪休,沒有節假日。我們的家成了他的旅館,工作中轉站。媽媽和我每天都在等待中渡過。我曾經無數次問他,爸爸你為什么總在上班啊?他笑著說我要給清甜掙嫁妝錢啊。慢慢地我不再發問,因為我已經明白。

讀中學的時候,《荊棘鳥》是我最喜歡看的一本書,我覺得,爸爸就是一只荊棘鳥。里面有段話我熟悉得能夠倒背如流:有那么一種鳥,它畢生只歌唱一次,但歌聲卻比世上所有生靈的歌聲都更優美動聽。自從離開家巢的那一刻起,它就在不停地尋找著荊棘樹,直到如愿以償。然后,它把自己的身體扎進最長最尖的荊棘上,在奄奄一息的時刻放聲歌唱,那歌聲竟然使云雀和夜鶯都黯然失色,整個世界都在屏息聆聽,上帝也在蒼穹中微笑。

如果不那么文藝直白一點說,爸爸,你見過飛蛾撲火吧。明明知道撲過去會被燒死,飛蛾還是奮不顧身地撲過去撲過去……似乎它們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那一刻的燃燒,那是它們的宿命嗎?還是,勇氣能帶給它們快樂?

現實就有些粗糙了。爸爸是個來自偏遠小地方的窮孩子,偏偏娶了我媽媽這樣出身富裕家庭的大城市嬌嬌女,他必須付出雙倍甚至更多的的努力去獲得想要的東西。不止為我掙一筆豐厚的嫁妝那么簡單。

爸爸在我出生之前就開始創業。堅持了這么多年,直到現在鬢角染霜,眼窩額頭爬滿皺紋,背也微微地駝了,他定義的那種成功還是距他一步之遙。我曾經很多次看到他興高采烈地開始,又無聲無息地結束。他的那些創業故事,經歷的磨難和挫折,足夠寫一部類似《追憶逝水年華》那種厚度的回憶錄了吧。奇怪的是,那些磨難和挫折從來沒有影響到他的心情。只要回到家廚房里還飄出飯菜的香味(哪怕長年累月只是經典的老三樣呢),媽媽和顏悅色地坐在電視旁邊,我能跑過來親親他的臉,遞上一杯熱咖啡,他就會開心得像個孩子。第二天又精神抖擻地像個戰士一樣出發。

他從來不抱怨什么,也不允許我們說出任何抱怨的話。只是他沒想到,那些傷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印記,卻一條條地刻在我心里。失敗一次,刻一條,新傷重疊著舊傷,經年累月已經滿目瘡痍。心里的陰霾也一點一點加濃加重。

不要想太多了清甜,爸爸總這么說。這可能就是他能很快走出陰影的秘訣。我卻總也忍不住要去聯想他笑容背后的辛酸故事,想象那些可能遭受到的冷眼,嘲弄,算計,被叛,然后被隨之而來的屈辱感刺痛。

王總,你看看我這個方案怎么樣。爸爸卑躬屈膝地遞上他連續幾天幾夜不休不眠趕出來的方案。那個滿臉橫肉體形胖大的王總接過去看也不看,直接扔在地方,還狠狠踏上一只腳——皮鞋锃亮得像他涂滿發膠的頭發一樣刺眼。混蛋,哈甜沖上去就給他一個大嘴巴子,大胖子王總竟趔趄著連退幾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英雄啊……大胖子哭得岔氣。撿起來,你給我撿起來!哈甜怒道。大胖子忙龜爬過去撿起方案,拍去灰塵,雙膝跪地雙手將方案呈給爸爸,再抱住爸爸的腿一陣狂親……

幾個年輕人在爸爸身后指指點點:聽說過沒有,他的大學同學早已是億萬富翁了,他還在接些人家瞧不上眼的小活來干!哈甜手執殺威棒劈頭蓋腦地朝那幾個不知死活的年輕人打去。叫你勢利眼叫你烏鴉嘴叫你當長舌婦……你以為憑你自己奮斗個幾年就能變成馬云嗎!

再交不上貨,我就讓別人接手了!每次接到這樣的電話,爸爸都要連夜趕工,不休不眠。小心點,哈甜回拔電話,你敢讓別人接手,我就去揭發你私拿回扣偷稅漏稅包養小三的那些好事!

交上了貨,卻被拖欠貨款,飛來飛去討要幾年仍然沒有結果。周總,您看那筆貨款什么時候能打過來……一次又一次地,語氣里盡是哀求……連這點錢都拖欠,還不夠給你情人買個包買塊表的,真是厚顏無恥,喪心病狂!這種人渣就該殺,該殺,該殺!

表面上我變得古怪易怒反叛,內心卻過早地失望了,眼神空洞,心智上比同齡人更快地衰老。能以想象,一個年輕女孩身體里竟然住著一個蒼老的靈魂。不去和同齡小伙伴玩耍嘻鬧,卻愿意搬張小凳坐在爸爸膝前,靜靜地聽他一再描繪宏偉藍圖,臉上帶著耄耋老人才有的悲憫表情。如果這樣的好人,這樣的努力付出都得不到回報,我還能做些什么呢?

第三節

他掛了電話,匆匆走到車門處,才看見倚靠在柱子后面若有所思的一臉疲倦的我,驚得夾在腋下的公文包差點掉落下地。他趕忙走上前問道:

清甜,你怎么在站在這里?衣服穿這么單薄,著涼怎么辦?為什么不上樓回家呢!

我只是想跟你打聽一些事情,關于,姑姑的。

臉色這么差,是病了嗎,你媽媽說——

我沒什么事的。我打斷他的話。姑姑出事之前為什么再不到我們家來了?

爸爸有些急躁起來:清甜我跟你說過很多遍了,之前你也問過我很多遍了,怎么你都忘了嗎?姑姑要回老家照顧爺爺奶奶!爺爺奶奶年紀那么大了,行動不方便,她根本脫不開身。

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爸爸快速回答,語氣少有的果斷。

可我分明看到他眼底的一絲躲閃。每次他給我這個回答,臉上總帶著一副不自然的尷尬表情。他會很快轉過身去,似乎在逃開我審視的眼神。花白的頭發和微駝的含蓄背影,總讓人覺得有沉重的心事在沉淀。

他看了看手表。我知道自己必須馬上做出決定。

我想出去散散心,回來再考慮工作的事情。

好啊,我支持!爸爸松了口氣。你現在最需要和好朋友一起出去旅游旅游,放松放松。旅費我來負責。

我想一個人去。

一個人?清甜,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要,做,一,個,普,通,的,人!我拉長了聲調怪聲回答。

要做一個普通的人,不要做一個奇怪的人。我還是個很小的小孩子的時候,爸爸就教我背誦這句話。如果我的大腦可以像電腦芯片一樣寫入程序,這句話就是他要寫入的第一行。

事與愿違,隨著年齡慢慢增長,我變得越來越奇怪。有時候我會突發奇想,爸爸之所以總在嘴里念叨著這句話,是因為他骨子里根本就有“奇怪”的非主流的甚至是叛逆的因子存在。他害怕被這種危險的因子控制,變得與眾不同不為主流接受。做一個特立獨行的人是需要擁有極大勇氣,付出巨大成本的。而他的出身決定了,他負擔不起。他必須時時提醒自己,做一個普通的人,才能獲得認同和安全感,才能用最省力的方法達到目的。他努力將自己變得普通,也時時壓制著我心里那頭沉睡的怪獸。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要學會順勢而為。清甜,你要記住啊,無論何時何地,永遠跟著人數最多的那一群人走就對了。

要學你媽媽。想想吧,你坐在寬敞明亮冷氣充足的辦公室里,衣著光鮮,雙手敲打著電腦鍵盤,旁邊一杯咖啡冒著熱氣——那是多么輕松愜意的人生啊!不然,難道你要去走一條創業的艱辛之路?還是突發奇想地,要去當一名畫家,作家。醒醒吧,再沒有比靠畫畫養家,寫字成名更難實現的事情了……

可我真的放棄了最輕松最易走的那條路,要去畫畫了。偶爾還要寫寫字,為的保留住那些稍縱即逝的思想火花,那些終將消逝的回憶讓它刻骨銘心永垂不朽,證明我來過,我來過的……好累,可我不能趴下。

我只是,想回老家看看!那是爺爺奶奶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是爸爸出生成長的地方,也就是我的家啊,當然要一個人去啊!我為自己找了個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凱莉花園?可是,那幢老房子空落了好多年了。

凱莉花園!我的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一幅畫面。

是山角下一幢紅磚砌成的兩層小樓,被爬山虎和薔薇爬滿只露出門和幾扇窗,周圍是個大花園的?

你從來沒去過,怎么會知道的?爸爸一臉驚奇。

哦,不是,我忙掩飾道,我瞎猜的,鄉下的房子不都那樣嗎,個個長得跟電影里的英倫田園風別墅似的。

這個,等我晚上回來我們和媽媽一起商量一下再說吧。他第十次低頭看表。

爸爸,媽媽要是知道了,我就去不成了。這是事實,媽媽不可能讓我去的。她寧愿把我鎖在一個幽靈出沒的黑屋子里(里面很快傳出我的驚聲尖叫),每天通過一個小洞送進水和食物。直到我不堪折磨,乖乖投降。

他猶豫了片刻,終于用力一點頭,從褲兜里掏出一串鑰匙,取下其中兩把遞給我。

清甜,你已經是個大人了,可以自己決定去做一些事情——老套老套老套!你想去就去吧,去住一段時間,不過一定要注意安全。還有,你必須要保證,每天至少打一個電話回家報平安——還是老套!聽到啪啪啪的聲音了嗎,都在換臺,換臺啊!可是沒辦法啊,爸爸對女兒說的只能這是些老掉牙的話。爸爸對女兒的關愛不需要標新立異的詞語。

太好了!我接過那兩把顯得古舊的老式黃銅鑰匙——這兩把鑰匙對我來說太熟悉不過了,我眼看著爸爸這么多年來一直把它們帶在身邊。

這可是爸爸的寶貝呢,不可以拿來當玩具玩的!爸爸對坐在兒童車里的清甜說。

十五六歲的清甜還是一臉清澀。她一臉疑惑地問爸爸:為什么你鑰匙鏈上掛著的那兩把鑰匙從來沒用過?我試過了,它們打不開家里的任何一扇門。

爸爸說:那是我的秘密鑰匙!以后你就明白了,哪個大人沒有幾個秘密?我把自己的秘密掛在鑰匙鏈上了!

爸爸時常用細棉布粘上檸檬汁,細心地擦試鑰匙上的綠色銅銹,一邊說著,它們的年齡比清甜還要大好多呢!

你確定要把它們給嗎?我接過鑰匙,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我的秘密就是我們家的秘密,也就是你的秘密。拿去吧,希望能幫你找到答案。

謝謝爸爸!我忍不住親親他左邊衣領的尖角。那是我從小養成的習慣。衣領里散發出來一股熟悉的,苦橙混合著松針的香氣——那是爸爸的味道,總能讓我覺得很安心。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又不是第一次出遠門,我常獨自出去旅游的啊別忘了,何況這次是回自己的老家……興奮的時候,我就容易說些不走心的廢話。

果然沒等我說完,爸爸已經急不可等地打開車門,迅速地移步坐進去。

清甜,我還有事先走了,你要乖乖的啊!

然而,車門只關了一半,爸爸又猶豫著將它推開,直看著我,張開嘴似乎還有話要說,卻又欲言又止。片刻后只吐出四個字:安全第一!唉,還是老套!

很快地,金騎士帶著爸爸駛出我的視線。

我朝他揮揮手,輕輕吁了口氣。不知道從哪里飛來一只金色蝴蝶,停留在鑰匙上面。我朝它吹口氣,蝴蝶突然變成一只小精靈,扇動一對金色翅膀,飛上天空融入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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