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前路
書名: 溯明作者名: 疲勞大仙本章字數: 3239字更新時間: 2019-05-20 12:53:01
盂縣在金、元二代為州治,稱為盂州,洪武年間降為盂縣,歸屬山西太原府治下。因原是州治,因此衙署占地較一般縣城都大,后因戰火波及,人口減少,原先的州府也被毀壞殘損,就在原址上建了新縣衙,建成至今也有二百年了。既是縣衙,重建時規制不能逾矩,只按照普通小縣規模,設有大門、儀門、大堂、二堂、三堂、內宅、花園等等,同樣的占地,屋舍規模縮小了,倒給這縣衙留下個占地頗大的后花園,有三四畝大小。
這后花園入口是個月亮門,門上黑底白字題一個小匾,寫著“觀竹園”。韓溯進了園子,觀園中遍植松竹,另有假山池塘,別具幽情。要知山西苦寒,種竹不易,這一二百顆早園竹,也是李大人愛竹心切,特地囑人從南方遷來,細細呵護的寶貝。
園中沒有旁人,只有張凝一個,坐在池塘邊的小亭里向韓溯打著招呼。
韓溯也揮手向她示意,又快步走去亭前,向張凝施禮,張凝起身一個萬福,還了一禮。
張凝也不坐下,只向韓溯丟來一物,道:“嘿,接著。”
兩人站得不遠,韓溯接個滿懷,一看竟是塊餅,還溫熱著冒著香氣。
“那知縣老頭定是急壞了,也不招待你吃午飯,這是從本姑娘的午飯里省下的,快吃了它。”張凝看韓溯接了餅,向韓溯莞爾一笑,定定地看著韓溯,兩手背在身后。不知做些什么。
韓溯哪是會虧待自己的主,堂上開會,他可一刻沒閑,一直在喝茶吃點心,什么麻片、養胃糕、太谷餅吃了整整一盤,早飽了六七分。不過美人賜餅,更添食色,也就卻之不恭,欣然啃了。
韓溯嚼著餅,張凝又道:“我讓仆人們都退下了,這里沒有旁人,你告訴我,那老頭許了你多少銀子?”
這一問差點沒把韓溯噎死,咳了半天,漲得面紅耳赤,道:“姑娘神機妙算,如女中諸葛,天下間果真無事可瞞過姑娘。回姑娘的話,縣尊大人許了八百兩銀子的好處,讓我來做說客。”
張凝看這對面的俊公子,讓她嗆成個大馬猴樣,也是撲哧一樂,嗔道:“就你會說,沒個正經。你打算怎么說服我?”
韓溯也不敢再吃,怕又被這能窺察人心的小姑娘噎到,低頭佯作委屈道:“姑娘勿怪,我也是沒錢賠你那一車行李,才想撈點好處,并不敢真來做那中介。”
張凝這姑娘端的是古靈精怪,湊前兩步,歪著頭從下往上直視韓溯的眼睛,道:“哦?你收了錢,卻不替他們做事嗎?”
韓溯尷尬笑道:“姑娘您心知肚明,何必捉弄在下呢。”
張凝看韓溯后退,鼻頭一皺,哼了一聲,道:“你這人不老實,盡耍些小聰明。罷了,本姑娘有話問你,你如實答了,就當是你賠我了。”
韓溯不解,卻也不敢反駁什么,恭敬一禮,道:“姑娘請問,在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張凝得了韓溯回話,卻轉身回了亭內,韓溯趕緊跟上前去。只見張凝去石凳上坐下,從袖里掏出一小吊銅錢來,大約有三十多枚,又把紅繩解了,將銅錢都撒在石桌上。
張凝頭也不抬,只專心擺弄那些銅錢,一雙玉手,十指如蔥,動作干凈利落,把那些錢分出一十六枚,擺成一個彎彎扭扭的圖案,又問韓溯道:“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訴我。”
生辰八字?張姑娘這是在干嘛?是要給我算命嗎?難道說……她的道行竟如此之深,已經能看破天機,察覺到我并非此世之人了么。眼前這個古怪的大美人,一言一行總是出人意料,讓韓溯十分捉摸不透。雖然張凝一向好說話,不似有加害他人之心,可我畢竟是穿越而來,這一事實太過驚世駭俗,吃不準她是否會對自己不利,韓溯想到此處,不禁猶豫起來。
韓溯這一猶豫,亭中的氣氛頓時凝固起來。張凝久久聽不到回應,也沒有催問,只是耳根到兩腮之畔,都莫名紅了起來,這一紅勢不可止,一發不可收拾,直紅到脖子根去了。
張凝此時也是心亂如麻,羞不可抑,心里暗罵自己:“你這不知恥的小妮子,冒冒失失問了出口,現在人家公子不回你了,看你如何下得了臺。”
韓溯也察覺到她神情異樣,不由更加起疑。不過看張凝臉紅羞赧的模樣,再結合自己兩世為人的經驗判斷,這丫頭八成是懷了春。想到此處,韓溯清咳一聲,將自己此世的生辰八字如實報了。
“戊申、甲子、丁亥…咦?嘶……唔,不是你么……”韓溯看張凝又取了十六枚銅錢,口中念念有詞,在之前的圖案上卜算起了什么,只是好像進展頗為不順,似是遇到了什么滯礙一般,算到自己生辰月份就停下了,手里代表日期的銅錢都沒往桌上擺,撅著嘴,一臉懊惱的樣子。
韓溯不禁有些緊張,難道是自己命里有什么劫難不成?今天是五月十四,他來大明的第三天,就這三天,自己已經殺了五人,數次命懸一線了,可別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來。
張凝發一會愣,突然賭氣一般,把桌上的銅錢一個個都往池塘里丟去,這一汪池水何其無辜,美人一蹙,這水也跟著皺了。
待丟完了錢,張凝把紅繩往自己腕上一系,又恢復了那天真自信的神態,對韓溯道:“好了,這下我們就兩清了,那一車貢品你不用賠,我也答應不找那知縣老頭的麻煩。不過,那老頭賄賂你的八百兩銀子,你可別想獨吞,里面得有我的一半兒,替我散給方山谷逃出來的百姓吧。”
韓溯看張凝話中似有逐客之意,心想自己既然已完成知縣囑托,也無需多留,順著她的話,這就告辭了罷。可話到嘴邊,心里卻始終放不下自己方才的算命結果,硬著頭皮回道:“姑娘菩薩心腸,更兼俠肝義膽,韓某佩服……呃,卻不知姑娘方才用在下的生辰八字,所卜何事?”
張凝聞言輕輕一嘆,撅著嘴只看著自己腳尖,道:“方才所卜,乃是我自家之事,與韓公子無關,公子不必介懷。”
韓溯又追問道:“呃,其實韓某對自身命運,很有幾分迷茫,姑娘您大仁大義,懇請指引在下一二。姑娘若肯解韓某心中之惑,韓某也愿拿出自己那四百兩銀子,分給受難的村民。”
“哦?你也不愛錢嗎?好吧,答應你了,公子你想算什么?”
韓溯清了清嗓,沉聲道:“壽元。”
韓溯之所以先問壽命,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因為萬一自己壽命所剩無幾,也就不用考慮什么亂世自保,拯救蒼生了,干脆大吃大喝,把手里銀子揮霍光了,回家躺著等死便是。
張凝一聽“壽元”二字,一時都愣住了,轉臉又拍手大笑起來,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亂顫,上氣不接下氣才肯停下。
“你當自己是皇帝老兒么,哪有人問壽命的,虧你還是讀書人,天機不可泄露懂不懂。”
張凝笑得太厲害,說話都一句不搭一句的,把韓溯也弄得不好意思起來。
“那,前程可以問嗎?”
“咳咳,前程可以,這個容易,稍等一下。”張凝撫著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幫自己捋著氣息,要韓溯稍稍等她一下。
張凝喘勻了氣,繞著韓溯走了一圈,仔細打量了韓溯一周,又抬頭看著韓溯的臉,看了一陣,又把視線繼續抬高,目光仿佛穿過韓溯的頭頂,直至無窮遠處,然后就自言自語道:“咦,奇了怪了,之前我怎么沒察覺到……明明這么明顯……難道是我卜錯了?”
后來韓溯才知道,張凝并不是雙眼放空,而是在施展道家的望氣之術,不過眼下的他,只是覺得眼前這個呆呆望著天空的小姑娘,有點萌過頭了。
韓溯看她還似在夢游,便提醒道:“咳,咳,姑娘可看出什么結果嗎?”
張凝回過神來,不好意思道:“啊!有點走神了,不好意思……不過這也怪不得本姑娘,是公子你的前途太奇怪了。”
“此話怎講?還請姑娘明示”韓溯這下被這丫頭把好奇心吊起來了,非要問個明白不可。
“嗯,那本姑娘就直說了。觀公子之氣,再合公子之相,得出的卦象上說,公子的前途‘是官,又不是官;’‘是民,又不是民;’‘是賊,又不是賊;’‘是文也非文,武也非武。’就這么四句話,你說奇不奇怪。”
張凝此言一出,韓溯心內頓時沒來由地涌起巨大的波瀾,不過他盡量克制住了,不讓自己表露出來。他對這占卜出的卦象,倒是隱隱有些體會,而且越琢磨越出味道,絕對是沒有卜錯,只是古人思維盲區所在,理解不了而已。
韓溯退后一步,向張凝深深一禮,道:“多謝姑娘釋疑解惑,在下心中已明白了許多。不知姑娘能否再幫韓某算最后一卦,問一下今后去處。”
張凝不可置信的看著韓溯,道:“這四句卦辭你也能懂么?好吧好吧,反正是你的事。”說著就蓮步輕移,走出亭子去了,直走到竹園中間,背身對著韓溯,又道:“公子要問去處是嗎?那這可是最后一卦了噢……看!”
一聲“看”字出口,只見張凝皓腕一揚,從袖中又抖出一小吊銅錢,在空中就散了繩,兵兵幫幫滾落一地。
張凝一眼掃去,莞爾道:“公子的去處倒是簡單明了,卦上就兩個字。”
“哪兩個字?”
張凝回首展顏一笑:“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