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溯聽車內女子說話，言她會駕車，此時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寧可信其有，不愿信其無，抬頭大聲回道：“好！待會聽我號令，待沖出山谷，再從長計議！北面出谷之時，前方定還有伏兵，萬不可顧惜馬力，大局為重，還望姑娘配合！”

韓溯說完，車內那聲音又回道：“但憑公子吩咐。”

此時，第三輪箭雨又到，一時又是叮叮當當之聲不絕，護衛們從剛才的回馬槍中回過神來，已是各舉兵器盾牌，遮擋起弓箭來。

見車里之人如此痛快配合，韓溯又問：“另一輛車里坐的是誰，可否相告？”

車內聲音回道：“回公子，那車里沒人，只有些瓜果、生香、絲綢，是準備上香的貢品。”

韓溯心里更定，若只一車，逃生的幾率就更大了，便鉆去那無人的馬車旁，用劍一刺內側那馬股，那馬吃痛，前蹄高高揚起，“嘶~聿聿~”一聲悲鳴，前蹄落地，后蹄就像韓溯踢來，韓溯早有準備，也是堪堪閃過。那馬被刺一劍，只小跑兩步，就仍呆在原地，不肯向前奔跑，韓溯罵道：“跑啊，快跑！”追上去抬手又欲刺一劍。

那山賊頭目看馬車一陣騷動，以為是誰放箭射驚了馬，連忙大喊道：“停止放箭！停止放箭！勿傷了馬匹！隨我沖出去！”喊罷就招呼身邊眾賊，重新組織隊伍，沖出之前的掩體，直奔眾人而來。

這伙山賊先前敗出白馬山，原先的馬匹大半都遺失了，剛才圍殺車隊之時，也不曾放箭傷馬，就是抱著活捉這四匹馬，充實山寨的打算，韓溯也是看出賊人本意，使的將計就計之舉。

對于山賊流匪而言，金銀珠玉，財帛婦女都是等閑，輕易可以掠來。馬匹卻不易尋得，而有了馬，來去呼嘯都如虎添翼，是居家旅行，殺人劫貨的必備良器，能留下一匹便是一匹。

車內那女子聲音又傳來：“公子，勿要傷它。我有辦法。”

韓溯聞言收劍，對車內喊道：“讓這車向南沖，咱們向北，此壯士解腕、棄居保帥之時也！”

女子不答，只從車內穿出“咻~咻……吁！”的一聲口哨，恰如泉滴石罄，又似黃鸝歡歌，那受傷的馬兒聽到此哨，連同和它搭檔的馬兒，猶如上了發條，其其鳴一聲：“聿~”，便撒開四蹄，冒著射向人群的箭雨向南沖去。

二馬拉著一車廂貨，轉眼沖開眾人，向南奔出數十步，將迎面而來的賊眾也沖得散開，韓溯遠遠看見賊人中分出三四人去追馬車，殺向車隊這邊的只余十四五人，心道賊人果然中計，連忙跑回馬車旁，幫翁敦治抬他兄弟。

林奴兒方才被韓溯丟進車廂，腳下一時踏空，膝蓋著地，整個人往前撲去，和車里之人撞個滿身滿懷，還是車里那人將她扶住。林奴兒抬眼一看，扶她的女子梳一個靈蛇發髻，金珠玉佩，明眸皓齒，襲一身蒲荷色齊胸襦裙，腳下卻是一對鹿皮小靴，好像是個官家小姐，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心下惴惴，連聲告歉，那女子嫣然一笑，只道無妨。

待翁家兄弟、謝幫略、韓溯都上了車，這車上已是擠得水泄不通，轎廂里還好，原本就可供四人乘坐，現在只存進去林奴兒和翁敦偉，倒不甚擠，可車前一下擠上三個人來，連手腳都施展不開，三人面面相覷，謝幫略道：“媽媽的，擠死老子了，某去后面坐。”便又跳下了車，從后面上車，坐在車尾。

此時眾山賊與家丁護衛又交上了手，護衛們明顯不敵，邊打邊撤。那尖臉領隊接了對面一刀，借著反沖之力跳出戰圈，對馬車方向大喊：“大小姐，別拋下我！讓我也上車！”

這時刮起了風，頓時一股熱浪，循著山谷低處，熱烘烘亂呼呼，自南向北吹了所有人一身一臉。韓溯站在車上，感受最為真切，立刻站直了身子，目視南面遠方，只見天邊夕陽半沉，山谷遠處二三里處，一股濃煙升起，在半空翻騰不已。又轉頭去看山上，可惜山路太遠，兼之地形問題，從下往上看不到方山寺情形，只能隱隱約約察覺山上也有火起。

韓溯坐下，轉身對車廂道：“姑娘，賊人喪心病狂，已在南面燒村劫掠，我觀山上也有火起，方山寺只怕兇多吉少，此地不宜久留，若賊人主力從南面趕來，我們便走脫不得了。請姑娘快快馭馬！”

林奴兒坐在車里，照看著橫躺于地的翁敦偉，翁敦偉雖受了顛簸，但方才喝了藥，出過了汗，臉色已沒有那么潮紅了，正睡得踏實。聽到外間傳來韓溯急迫的話，她鼓起勇氣，對那官家小姐道：“姑娘，我家公子智計百出，他說的話都會靈驗的！快走吧。”

回應林奴兒的是一聲悠長的哨音，只見那女子凝眉鼓唇，香蘭一吐，又是一聲動聽的口哨，聲音不大，卻遠播不散，在山谷里回蕩。

這剩下的兩匹馬得了令，都打個響鼻，先齊齊退了幾步，再打個轉彎，調轉了車頭，然后八蹄間錯踏地，開始朝東北方向加速。

眾護衛看自家主人小姐要跑，也都失了戰意，紛紛向來路狂奔，山賊們都殺紅了眼，個個緊追不舍，在眾護衛背后大砍大殺，轉眼就砍倒五六人，剩余幾人見馬車逐漸遠去，都頓足大哭大罵，棄械跪地，大呼饒命。

眾賊見那一車溜了，短短幾息就逃出幾十步，有那賊心不死的，還張弓追射了一箭，車馳箭逐，力到盡處不能穿縞，被謝幫略抬手一棍揮擋而下。

見全員終于都得脫離，韓溯長出一口氣。可他自知此時還不能休息，讓謝幫略把銃從車尾傳過來，兩銃都交在翁敦治手中，命他快重裝彈藥，前方還有惡戰。

山路彎折，二馬拉著六人拼命狂奔，一路顛簸之下，裝彈甚慢，韓溯等不了翁敦治的慢慢施為，道：“翁兄，教我裝銃！”翁敦治看韓溯一眼，只看見一片堅定之色，便把身上翁敦偉的火藥鉛子小包塞給了韓溯，道一聲：“公子看仔細了！”

馬車雖顛，翁敦治的手卻十分沉穩，他先用小桿細細清潔了銃管，又倒入火藥，倒之前展示給韓溯看火藥分量，提醒道：“公子切記，藥少傷銃，藥多炸膛。”將火藥夯實，又塞一顆鉛子，再錘實，在側邊開口捻入引線，道：“公子可看明了？”

韓溯點頭，道：“銃要清，藥要足，彈要實，韓某記得了。”邊也自顧自的填充起來。

二人的銃將將裝好，封路的伏兵就到了。只見前方一百步左右，黑黑密密的都是人影，約莫有二三十人。

韓溯要來火折子和兩桿銃，對翁敦治說：“翁兄射箭，我來放銃，我們并肩殺敵。”

翁敦治大笑道：“好！某就豁了性命，與韓公子并肩殺敵！”

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眼看離前方之敵越來越近，到七十步，韓溯的銃響了。

嘭~這第一發韓溯也沒特意瞄誰，直來直去，飛入遠方人群中，沒想竟中了一賊，賊群中噴出一蓬血霧，韓溯心中大喜，激動的看了翁敦治一眼。翁敦治大笑：“韓公子好銃法！某也來獻丑了！”說罷翁敦治吐一口氣，沉肩墜肘，張弓搭箭，上身隨馬車起伏不定，嗡一松手，已是送出一箭，箭借弓力，車助弓威，這一箭含了馬車疾馳之力，五六十步距離倏忽即至，一賊躲閃不及，被正中前心，吐血到底。

此時對面群賊的弓也迎了上來，空中“簌簌”之聲不停，韓溯一邊放銃，一邊大吼：“奴兒，取盾來！”林奴兒在車里聽公子呼喚，正要探出身去送盾，車里的女子拍了拍她，要過了盾，舉在手里，出了車廂。

韓溯已連放了四銃，斃傷二賊，見射來弓箭越來越多，有些已拋射到馬車上，正要催林奴兒，突然頭頂一黑，一張皮革木盾已經遮在了自己頭上。

韓溯無心旁顧，只管繼續放銃，此時馬車距賊群不過三四十步，賊中善射之徒，已改了直射，韓溯此時腎上腺素極速飆升，不得不全神貫注。突然，他雙瞳微縮，看見對面眾賊往道路兩旁分開，他又一瞇眼似是看清了什么，回頭大喊道：“姑娘！賊人拉起了攔馬索！可有辦法？”

韓溯這一回頭，只看見一張傾城絕美的容顏，仿佛畫中仙子，那仙子對他一笑，道：“小女子聽見了，公子不用那么大聲。”

那仙子一手撐著車框，一手舉著盾牌，身子俯在韓溯背后，只有尺寸之距，佳人一笑，就是一股如烈陽融雪般的暖意襲來，又似濃酒醉人般不散，韓溯一時看得恍惚了。

那女子看清車前橫索，輕哼一聲，道：“跳過去！”前方那馬匹已奔了多時，早已汗流浹背，鼻息咻咻，聽到主人命令，又嘶鳴一聲，強打精神，賣力猛沖起來。

三十米的距離轉瞬就到，只看那二馬沖到索前，齊齊奮力一躍，騰空二尺，竟將馬車也帶離了地面幾寸，車上眾人都向后仰去，韓溯只覺靠住一片軟乎乎的所在，待回過神，車已過了攔索，跑的遠去了。

此時，太陽殘留在這一天的最后光芒也被山谷吸收，天空只殘留下一抹想象中的紅，青黑色的夜幕籠上地面，也遮住了女子兩頰的羞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