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天真的原罪
- 詡影
- 熠小苣
- 3220字
- 2019-06-13 16:24:10
鮮紅的瓷瓶從老人布滿褶皺的手中滑落,在他身前碎裂一地。
云祿只覺得體內火燒火燎地疼痛,從腸胃,到肝脾,通過血管蔓延至五臟六腑。如同被人在體內埋下了數不盡的細針,此刻都一起凌虐著他的內臟。
他捂著肚子痛苦地倒在地上,虛弱的身子蜷縮成一團。
似乎飲下毒酒后,在徹底死去之前,都要經歷這樣肝腸寸斷的劇烈痛楚吧。
漸漸地,源源不斷的熱流自喉管從嘴里涌出,口中是黏稠的血腥,眼睛、鼻子都開始流出了血液。
吐出的鮮血愈多,云祿就愈加感到自己整個身子的空虛無力,感到體溫在降低。
持續(xù)地劇痛強烈地刺激著神經末梢,提醒著身體的主人,此刻所受的折磨。
就像有一只手伸入了體內,將所有器官都握在手中,再慢慢使勁,一點點捏碎。
云祿此時的樣子與密室內死狀凄慘的尸體也算是能相提并論了,妤影看著眼鼻和嘴里都仍在不斷淌血的云祿,那張因忍受不了難熬的劇痛而皺緊扭曲的臉,別過了眼,捎上那四塊令牌,就要離開。
“你……以為,以他……的心思,為何……要……留你……在身邊,好……自為……”
明明是綿弱的語氣,卻還是讓她停下了步子。
她也不知道為何藤知凌要讓她做這些,要讓她在拿到七清草后,還與云家扯上關聯(lián)。
或許,不是與云家,那是……
她忍不住回過頭,方才還在地上掙扎的老人已是悄無聲息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圓睜著雙眼,鮮血還在不停往外冒,只是沒了一絲一毫氣息。
云祿死了。
“啊——”
云秀宮內,華美的床榻上,云妃猛地驚醒坐起身,身上冷汗直冒,雙眼空洞而害怕地注視著前方。
又是噩夢啊,這次的夢當真真實地可怕,就像完完全全發(fā)生了一般。
她從夢魘中稍回過神來,急忙扶上自己的腹部,還好,還能感受到孩子的存在。
如今她有孕快要三月了,孕吐反應也已沒那么嚴重,不知道這孩子,現在的長相是否正在慢慢成形?她的孩子,會不會長得和她很像?
“娘娘,您這是又做噩夢了?”宮女亦沫急匆匆地端著一碗湯藥推門而入,快步走至床邊。
雙手捧著將藥碗向前遞了去,低著頭眼神閃躲,輕聲細語地說道:“娘娘,快先喝了這安神藥吧,身子要緊。”
云妃應了一聲,接過那碗藥便皺著眉喝了下去。
亦沫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一眼確實將藥喝下去的云妃,心下松了一口氣,看著云妃快要將碗中的藥喝完,她急忙機靈地接回了藥碗。
將碗放回托盤,她便告退。
“等等,”染上顏色的玉指抓住亦沫的手腕。
她心下一顫,看向面帶憂色的云妃,淺淺一笑,“娘娘還有什么吩咐?”
云妃盯著亦沫的笑容看了好一會,這丫頭平日很靈動,愛笑是常事,只是今晚,她看這笑容,有些戾氣。
罷了,興許又是她多慮了。
“父親在哪?”
亦沫微愣,疑惑地看向云妃,不加思索地回答道:“老爺還在大牢里,娘娘您忘了,皇上今日在朝上說了,老爺之事,待日后圣上加以斟酌,再行發(fā)落。”
有理有據,滴水不漏。
云妃卻還是面露愁容,說道:“拿上銀子,你今夜幫本宮去牢里看看,務必見到父親,再回來告訴本宮。”
亦沫認真地點點頭,“好,娘娘放心。”
亦沫走后,云妃重新躺回了床上,閉上眼,想起云家,想起父親,卻是心里沒來由地煩悶。
為何今夜她的眼皮一直在跳,她很困,真想先睡過去不管不顧了,可這心里,真是心慌得厲害。
她又撫上了自己的小腹,孩子沒事就好。
亦沫將空了的藥碗隨意交給了一個云秀宮值夜的小宮女,便獨自一人來到了宮內一片漆黑的小樹林。
“事情辦妥了。”她輕啟出聲,還是音小細膩的聲音,只是丟棄了在外人面前刻意偽裝的膽小。
“好。”面前之人點了點頭。
“你在云秀宮呆多久了?”
“云妃被冊封之初,我就一直在她身邊。”
“做眼線累不累?”
“習慣了。”
“我去問問皇上,把你調去另一個地方。”
“去哪都一樣。”
“來我身邊,不一樣。”
亦沫怔愣,抬眼看向卞津,以為他又像往常般在開什么玩笑,卻迎上他星光點點的明亮的雙眼。
夜深人靜的宮中一隅,微妙的情愫在情竇初開的男孩女孩心中滋長。
亦沫有些尷尬地離開了,恍恍惚惚地回到了云秀宮,只是路上撞到了四位提著宮燈的小太監(jiān);被路上的凸起的磚塊絆到,險些三次摔倒;又讓自己清秀光滑的臉和宮門前擺放的石雕來了個親密接觸。
來我身邊,不一樣。
一路上,這句話都在她的腦中反復回響。
她抬手觸上自己被夜風吹得有些冰涼的額頭,剛才卞津是趁著她出神的片刻湊過來親了一下嗎?
她低下頭,卻是不自覺地笑了,笑了很久。
在睡夢中的云妃突然感到自己的小腹傳來一陣鉆心的絞痛,她抬手撫上自己的腹部,卻是疼痛感一陣陣不停歇地襲來。
她忽然意識到什么,急忙睜開眼,雙手攥緊了身上的衣裳,卻是那股疼痛愈加叫囂。
“啊——”云妃仰起頭,痛苦呻吟,下一刻,她清晰感受到一股熱流從體內涌出。
她捂著肚子在床上翻滾著,卻是跌落床榻,整個身子砸在了冷冰冰的地上。
來不及理會自己此時狼狽地躺在地上,她微微拉起自己的衣擺,看到身下已是染成了一片血紅。
睜大的雙眼印滿了恐懼與悲傷,她顫抖地捂著嘴,眼淚滴落,沙啞地哭出聲:“我的孩子……亦沫!”
寬敞奢靡的內殿空蕩蕩的,無一人回應她的尖叫,只有她慌張的哭喊在殿內絕望地回響。
腹中尖銳的疼痛像是讓她喘不過氣,只要輕輕一移動,一呼吸,都會讓她更清晰地感受這股痛,甚至感受體內的生命慢慢流出了她的身體。
“救救我,來人,救救我……”還是只有來回流動的空氣給她回應。
她用盡此時全部的力氣,嘶喊出聲:“救我!”
冷汗鋪滿整張美麗的臉龐,滴滴滑下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的頭無力地伏在地上,在快要支撐不住地合上雙眼的時候,她終于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推開了殿門,帶著驚詫的表情,快步跑至她身邊。
“救我,救我的孩子。”云妃緊緊抓著她的手臂,求她,聲音飄渺無力,昏了過去。
妤影抬起自己沾了許多腥紅鮮血的手,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不斷失血的身子,那些流淌的鮮血,甚至那些凝結的血塊,那是一個還未出世的孩子。
“來人,快去請?zhí)t(yī)!”
昏黃的燭火,垂落的床幔,這是云妃再一次醒來后,第一眼映入眼簾之景。
腹部還在隱隱作痛,她急忙覆上自己的肚子,卻已經感受不到胎兒存在的跡象。
“孩子,我的孩子呢?”她情緒激動,立即便要掙扎著起來,翻身下床。
“云妃。”
云妃并未理會床邊俊美男子終于支聲的話語,自顧自地掀開了被子想要下床,卻是腳剛觸碰到地面,便硬生生摔了下去。
男子劍眉微瞥,看著地上伏趴的女人自己扶著床沿,慢慢坐直了身子。
云妃抬起雙眼看著眼前的男人,眼里充滿了難過、不解和怨恨,她咬著蒼白的嘴唇,問道:“為什么,那也是你的孩子!”
藤知凌淡淡地看向她,說道:“不,這是你的孩子,卻是朕的羈絆。”
“就因為我姓云,你不想我用孩子牽制你,所以我不能有孩子?”
“你已經這么做了,”他俯下身,看進她排斥他的靠近的眼里,“你在干涉天子。”
她緊咬著唇,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自疲倦的雙眼滑落。
就在不久前,她真的有想過,為這個她真心相付的男人生兒育女。這一次之后,她再也不會用孩子相逼迫,令他改變決定。
她只想和她愛的人在一起,好好地做一個母親,伴君左右,伴子身旁。
即便在這幽幽深宮中,這樣的想法聽上去很荒唐,但,或許,她想,會實現的吧。
可如今,所有的幻想都破碎在她喝下那碗藥之后,那些從她身上流下的血,肆意嘲笑她的無知。
眼淚流得更兇了,她迅速低下頭,擦了擦眼淚,看著他,問道:
“我父親呢?”
“朕想,你應該能猜到的,死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含淚重重地點著頭。
“你又要如何處置我,我可是罪臣之女,“她湊近他,眼角的淚痕還未擦去,卻是倔強地扯開一個笑容,“千萬不要輕饒了我。”
藤知凌看著她,臉上沒有過多表情,眼里的汪洋波瀾不驚。
他抬手觸上她的臉,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臉頰、耳畔,薄唇輕啟,“待在云秀宮便可,莫再多問世事。”
云妃的眸中一顫,笑容凝固。
他的手離開她的臉,轉過身要走開,卻是被她突然緊緊抓住了自己的手。
她抬眼看向他,說道:“你知道我當時有多痛嗎,我看到那些血塊流出,那就是我的孩子,是我身上的血肉,你怎么能這么對我?我不要被幽禁,不要把我關起來。”
他淡淡地將自己的手從她緊握的雙手中抽出,看著滿臉淚痕的云妃,說道:“知女莫若父,你太天真,呆在云秀宮最適合你。”
語畢,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一步步從云妃的生活中離開,生老病死,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