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外黑暗的一角，將方才帝妃間的對話都聽了去的女子，定定地盯著男子離去的背影，怔愣出神。

剛剛染上的一手血已被清理干凈，只是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一個快要當父親的人，精心策劃了一次布局，為了親手扼殺尚在母胎中的自己的血脈。

自是君恩薄如紙。

藤知凌現在坐擁天下，一個孩子在這般胸懷大野的人眼里，也許比不過邊疆傳來的一個捷報。即便妤影能夠想到這一點，可心下的震撼，難免還是有的。

云妃低聲地哭泣不時自殿內傳來，喪父與失子，或許還有隨之而來的家道沒落，就在這一晚毫無預兆地壓在一個從小錦衣玉食，習慣安逸的女子身上，的確是一次很大的打擊。

從前那個恃寵而驕，目中無人，會在御花園狠狠給她一個耳光的女子，現在也被命運造狠狠捉弄了。

從紛雜的思緒中解脫出來，她實在不喜歡如此多愁善感的自己，輕嘆一聲，飛身離開。

翌日，晨光熹微。

簡單梳洗過后，妤影拿上自己的佩劍，便走出了侍衛寮。

抬眼看向正值清晨，蔚藍得一望無際的天空，沒有宮墻的遮擋，藍天無垠，宮外的世界亦無垠。

是時候，她該離開了。

身上運氣，腳下生風，妤影便要施展起輕功，卻聽頭頂處一道輕松頑皮的聲音傳來：“嘿，女人，你要扔下我么？”

她抬頭望去，卻見無念正悠閑地走在瓦墻上方，笑看著她。

無念隨即起身從上方跳下，落在她面前，說道：“是不是很好奇，我這些天去哪了？”

妤影也跟著露出笑容，看著他說道：“皇宮這么大，還藏不了一個你么？等等，”

她眼里閃過一絲戲謔，盯著他有些好奇的雙眼，認真地問道：“你該不會看上哪個妃嬪，和人家私會了吧？你現在人還在宮里呢，這樣不把藤知凌放眼里，你這么做人可不厚道啊！”

無念嘴角抽搐了一下，輕哼一聲，道：“我可不是那樣的人。我頂多去御膳房吃了點給皇帝準備的點心，閑來無事就隨意找個地方睡睡覺，打發時間而已。”

“我說你這女人，先前刺我那一劍呢，我就不跟你計較了。是你把我帶進宮的，你可不能把我丟在這兒啊。”

她輕挑柳眉，在他帶著許多玩笑的談話中，整個人少了許多戒備，抬起一只手捏住自己瘦削的下巴，問道：“以你的武功，從宮里出去那么難么？”

無念再次將眼神落在她臉上，這次是嬉皮笑臉地說道：“倒是不難。只是我身上沒銀子，總在外頭當個無賴也不好，所以我想就委屈一下，今后就跟著你吧。”

雖然是不太正經的表情，可那股認真且帶著些許期待的語氣，她想，他并非鬧著玩的。

“影兒。”

溫潤如玉，這是妤影在聽了那么久他的聲音后，在心里留下的印象。

無念朝她身后看去，今日藤知凌未著龍袍，代以一身干凈利落的白衣，此刻正緩步向他們二人走來，臉上是一慣的微笑。

不知道女子們如何想，但在他看來，藤知凌的笑總是令人不適。

“我在前面宮門處待會。”撂下一句話，他便離開了，背對著她在離她百丈遠的地方，一個人無趣地打坐著。

妤影回過頭，高大的身影已近在咫尺，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的味道，乾司殿里常熏這種香料。

看到她一直沉默，也不說話，他便先開了口，“拿劍去做什么，要走么？”

“對。”

他臉上笑意加深，試探性地問道：“就沒什么要跟朕說的？”

要和他說什么，是感謝他留她一命，還是感謝他讓她見識到帝王狠絕的手段？

她認真思索了一會，說道：“沒有。至于云祿說的那個地址，我已轉告給卞津，他會告訴你的。”

語畢，她抬眼看進他幽深的眼里，笑了笑，問道：“皇帝陛下，現在是否可以讓我走了？”

英挺的臉龐，卻是不曾留情的心思，自昨晚后，她突然有些害怕這個男人。

就如云祿臨終所言，好自為之，在這座他控制下的皇宮，也許再待下去，她會無法獨善其身，所以，她只能狼狽地逃了。

藤知凌勾了勾唇，說道：“可以。”

話落，卻是突然伸出長臂將她攬入懷中，低下頭在她的櫻唇上落下一吻。

只一瞬，薄唇便離開了她的嘴唇，貼著她的臉，細碎的吻最終落在她光潔的額頭處。

隨后，按在她頭后的手將她更往自己懷里帶了帶，感受到她有些冰涼的肌膚緊貼在自己身上。

他將下巴抵在她的頭上，雙臂環住她，將她抱在懷里，輕聲說道：“影兒，我們會再見面的。”

妤影有些沉重地閉上眼，在她心里，甚至開始有些貪戀他的懷抱，即便這個男人很危險。

與狼共舞，大抵如此吧。

本想著離開了皇宮，就可以斷去與他的聯系，漸漸地就會淡忘了這段記憶。

可如今，再見面，多么讓人心生好奇的字眼，會讓她墜入往后未知的深淵么？

藤知凌留下這么一句話后，便放開了她。

她未曾再去多看一眼他俊美的面容，即使看了，那雙藏了很多心思和情緒的深邃雙眼，也不是現在的她能看懂的。

心中翻涌著很多不知名的情緒，一時間，她不知如何應對。

來到閉著眼打坐的無念面前，看著他一臉閑適地坐在那兒，仿佛天地間只他一人般，能夠全然不顧外界的瑣事，她突然心生羨慕。

“喂，”她抬腳踢了踢他盤著的雙腿，惹得他睜開眼睛，“你可想好了，真的要跟著我？”

“當然了，這是我深思熟慮后的結果。”他站起身答道。

妤影輕笑，“跟著我可是有條件的。”

無念笑著撓了撓頭，說道：“你放心，有我在，今后一定護你周全。今后我們就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好兄弟！”

說完，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說道：“你呢，日后就好好地做你的事情，我一定老老實實跟著你，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只要你保證我吃好住好就行。”

妤影哧笑一聲，此刻倒真覺得他有些無賴的樣子。罷了，不過是身邊再多一個能幫忙的人而已。

“我們走吧。”話音落下，妤影便朝天邊飛去，無念急忙跟了上去。

“我們去哪？”

“暗影門。”

妤影回頭望了望雄偉的宮殿群，藤知凌的身影已變得十分渺小，他還在剛才的地方站著，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她和無念兩人說笑了許久。

紅顏薄命。

不知為何，看著如一層層枷鎖的厚重的宮墻，她腦中突然想到這個詞，這些宮墻將宮里的人與宮外的自由阻隔，若用在自己身上，倒還真有些可怕。

收回目光，她加快了離去的速度。

藤知凌看著她離去的方向，空蕩的宮中甬道內，沒有旁人，他終于能任由自己的情緒宣泄在臉上。

他有些無奈而凄苦地笑起來，回想起前幾日卞狄對他的匯報，輕喃出聲：“影兒，只有你最適合，朕沒有辦法。”

影兒，其實你走或是不走，都無所謂；因為，你總歸是躲不過的。

自你答應以侍衛身份留下的那一天，你就邁進了漩渦。

宮外，市井的伶人還在不知疲倦地給人唱著曲，又有每日早起晚休的攤販開始準備一天的營生，忙里忙外，這些都是妤影早已看習慣的世俗生活。

看上去仿佛一切都按照原先的規律，隨著時間流淌而有秩序地重復著日復一日，毫無變化的瑣碎生活。

只是在許多人還沒意識到的某處，一些人的命運，已悄然和對方相連，就連他們自己，都還未來得及察覺和準備，就要猝不及防地面對天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