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胃癌。”他說。
黎瀾跑到沙發前抱住他,哭得像個小孩。
他說不是就不是了。
不是就好。
男生回擁她,“岑黎瀾,你舍不得我死,是嗎?”
“我舍不得。”她寧愿自己去死。
感到胸前滾燙的潮濕越來越大,男生在黑暗中嘆氣,摸著她絲緞一樣柔滑的頭發。
他不知道其他女孩子的頭發是不是也像她一樣光滑,只曉得自己很喜歡她的頭發。喜歡到在她洗臉找不到發圈的時候,像個仆人那樣站在一旁,親手替她束著頭發。
她這把頭發,讓人只想多哄哄她。
心里是這么想的,但他嘴里依舊說著殘忍話:“不要喜歡我,岑黎瀾。”
不然,我會因為怕你傷心而回應你。
你會因為我的回應,沒法去愛別人。
這樣一來,我和你都會活得很辛苦。
岑黎瀾,求你了。
“誰說我喜歡你的?我才不喜歡你,我一點也不喜歡你。”
明知她是嘴硬孩子氣,男生依然松了一口氣:“Good girl。”
除了洗澡上廁所,黎瀾幾乎對男生寸步不離。
倒是男生趁她睡午覺,偷溜出去給兩只貓買小魚,怕她生氣,回來時給她帶了冰激凌。
但黎瀾還是跟他賭氣了兩小時才原諒他。
那之后男生幾乎就不出門了,不是在床上躺著看小說,就是在沙發上躺著翻畫冊,活像個懶鬼。
除了準備一日三餐,黎瀾什么也不干。他在哪兒,她就在邊上逗貓吃零食。
他們的生活一如往昔,但男生知道她整晚整晚地睡不著。
“要不,你喝點這個?”男生翻出倉庫里唯一一瓶沒過期的紅酒。
黎瀾不但沒拒絕這份危險,還喝完了一整瓶。
喝醉了就一邊傻笑,一邊拉他跳舞。
看得出來,她專門學過。
就算喝醉了,依然能把圈圈轉得很漂亮。
男生看她癡,看她舞,看她笑,每每在她即將絆倒的時候伸手搭一把。
鬧夠了,她乖乖地自己鉆進布袋。
男生給她蓋好毯子,長久地凝視她,久到雙眼發酸才合衣躺下。
他睡得很淺,抽泣聲響起的剎那,他立時就醒了。
“岑黎瀾,你在哭嗎?”
“我沒有。”
男生轉身,將她掰到自己這邊,捧住她的臉不讓她躲開。
“為什么哭,岑黎瀾?”
“我難過。”
“難過什么?”
“我喜歡上一個人,可他卻生病了。他什么都不肯告訴我,也不讓我幫他,我覺得自己好沒用……”
男生緊抿雙唇,語氣嚴厲:“他對你一點也不好,你干嘛喜歡這種人。”
“我從沒喜歡過誰,我不知道啊,我沒辦法。”
“不準哭,岑黎瀾。”
“你,你這個人怎么這樣霸道?”
男生抹去她的淚痕,對上她通紅的淚眼,努力講道理:“喜歡一個人是件很累的事情,我不想你這么累。BE HEALTHY.HAVE FUN.岑黎瀾。”
黎瀾含淚看他,哽咽著請求:“那你抱抱我啊,不然我忍不住……”
男生依言,緊緊地將她抱住。
他們以自己的方式將暴風雨化為一團溫柔,可他們都清醒地知道,他們之間難以逾越地高山和海洋。
凌晨四點,男生在一片清冷中醒來,她并不在。
男生找遍了整個家也沒找到她,連外套都沒穿就沖了出來。
好在島嶼并不大,環島找了一圈,正打算回去,被初升的太陽染成橙紅色的燈塔突然出現在視線中。
幾天前他們在院子里看星星,男生教她怎么辨認獵戶座和軒轅十四,她學得一塌糊涂,指著燈塔一閃一閃的燈問他:“那顆是什么星星?”
“那是你該去的星星。”
這個傻瓜。
男生沿著碎石徑爬上山頂,終于在燈塔北側發現了那個傻瓜。
還不算太笨,知道裹著薄被單出來。
“你看日出不叫我?”男生氣喘吁吁地叉腰埋怨,全然不提她離家出走的事。
黎瀾從地上起來,山頂的風很大,吹得她臉很疼,眼淚剛出眼眶就干了。
“你怎么來了?”她將被單分他一半。
“找你啊。”男生對著風喊,“你又來干什么?”
黎瀾看著他的嘴型分辨,大聲回答:“我來許愿。”
這里是整座島最高的地方,想必她的愿望一定能更快被天上的神明聽見吧。
“你許什么?”男生問。
黎瀾微笑,輕聲說:“我來告訴神,我愛你。”
“什么,風太大了,我沒聽見。”男生伏低身子,將耳朵湊到她嘴邊,讓她再說一遍。
黎瀾嘴角上揚。
我說,我不喜歡你。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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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又有一批新生在操場參加軍訓。
在論壇下資料,意外看見“那個總在快遞收發處取貓罐頭的漂亮學姐叫什么啊”的熱帖,黎瀾低頭看了眼腳邊那對被她喂得圓滾滾的兄妹,輕輕搖頭。
轉眼又是中秋,黎瀾帶了月餅給少藍,正好衛揚在診所加班不在家,黎瀾便開門見山地說:“他已經有一個月沒接我電話了。”
少藍抽了一口煙,彈走煙灰,“衛揚什么都不肯說。”
聞言,黎瀾苦笑:“那,我再想想其他辦法。”
離島那天,男生很干脆地隨她一起乘船回陸地。
本來她已經想好怎么勸說,結果一肚子的說辭半句沒用上。
上了陸地,又轉乘大巴。
他一直將她送到驚雀巷口,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樣,說完“再見”,三步一回頭地走了。
緊接著,他開始不回短信,不接電話,論壇賬號一直灰著頭像。他擅自切斷了所有絲線,只為不被她找到。
黎瀾問過丁善,找過衛揚,甚至趁國慶長假一一拜訪了他們曾經去過的所有地方。
咖啡館,畫廊,他教她寫藥理學作業的行政酒廊。
有時下了課,會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他住過的公寓樓下。按照他的生活軌跡,摸索他從前上學的路徑,常光顧的小吃店,買畫材的文具行,然后拍成一組照片發給他,告訴他一切都沒有變。
可他從來不回。
旋轉餐廳她也去了很多次,有次待到凌晨兩點,服務生終于忍不住問:“小姐,您還需要點什么?”
她需要一個邱清乾。
服務生慌張地遞來紙巾,她這才發現自己又哭了。
后來,那家餐廳的職員間一直流傳:
有位打扮精致的年輕小姐,時常來點一塊茉莉蛋糕和一塊草莓蛋糕。如果有時間,她會坐到深夜,離開前會給豐厚的小費。如果趕時間,她只在窗邊坐一小會兒。但無論如何,她都不吃草莓蛋糕上的草莓。
真是位奇怪的小姐。
十一月,因為要參加網球比賽,黎瀾減少了回家的次數,有空就和隊員們一起訓練。
偶爾碰見起云,她也接他遞來的礦泉水,閑談幾句。
有關于他倆的閑言碎語依舊還在,始終不見起云談新女友,女生們都不由夸他專情,暗罵黎瀾狠心。
黎瀾苦笑,你們哪里知道什么叫狠心?
我再狠也狠不過邱清乾。
黎瀾和邵鴿和好了。
過程很簡單,有天黎瀾獨自在食堂吃飯,邵鴿端著盤子在對面坐下,陪她吃完了一頓飯。
這樣就算和好了。
雖然黎瀾依舊一個人住404,但邵鴿也有了鑰匙,時常來串門,訓練黎瀾喝酒。
短短一個月,她倆幾乎把學校周邊的小酒館光顧了個遍。
黎瀾最喜歡的那家沒什么客人,老板總是很喪,選得歌也很容易讓人哭。
但黎瀾很喜歡,這里不像其他酒館,總有莫名其妙的人跳出來請她喝酒。
“我看起來很窮嗎?”她捏著筷子敲桌,盤子里的毛豆們紛紛顫栗。
邵鴿將她手邊的酒瓶拿到遠處,一邊勸:“好好好,你有錢,咱們自己買酒喝嗷。”
她紅著臉嘟囔一聲,“小瞧人!”
醉倒時,漂亮的臉蛋被桌角磕出了一塊青。
后來邵鴿一邊給她上藥一邊說:“黎瀾,你說奇怪吧,你明知道那個不喜歡你的人,可能這輩子也不會看上你,可你偏偏就只喜歡他。一廂情愿,是不是很悲劇?”
黎瀾忍著劇烈頭痛,但還是很想再給自己倒一杯酒。
“黎瀾,你也有喜歡的人嗎?”
“大概有吧。”
“大概?他不喜歡你嗎?”
“大概是吧。”
“我要是有你一半好,那人卻不喜歡我,我一定會哭的。”邵鴿說。
“我也想,可他不準我哭。”
BE HEALTHY.
HAVE FUN.
狗屁!
他就這樣藏起來,她怎么還能健康?還能開心得起來?
但她隱約還是猜到了什么吧,不然不會早就想好等他出現應該怎么原諒他。
有天喝得爛醉回寢室,邵鴿說她抱著“蘭蘭”一個勁求:大家都說貓有九條命,蘭蘭你分一條給哥哥好不好,好不好?
醒來她完全不記得這回事,只知道想抱“蘭蘭”的時候,被一向好脾氣的“蘭蘭”撓了一道。
第二天,“蘭蘭”就被她送走了。
奶奶在電話里問她怎么突然把貓送到她那,黎瀾委屈巴巴地跟奶奶告狀:“它撓我,好疼的。”
活像個任性到家的小孩子。
而衛揚收到幫她把貓送走的囑托時,只是皺了皺眉,依舊什么也沒說。
你看,想要避開一個人,其實很簡單。
就像她在他的母校收集到的花種一樣,足足等了一個春天也不見它們發芽,她只好放棄了。
因為她知道,只要它們不肯,她就沒辦法。
唯一一次黎瀾覺得他出現過,是班上發護士服的那天。
邵鴿穿上后就不愿意脫下來,還不讓黎瀾脫,到處找地方拍紀念照。
新學期伊始,學校在那棵英俊的鳳凰樹下新建了一座南丁格爾的雕像,一群女生紛紛選中這塊風水寶地。
好不容易拍完,女生們結伴回宿舍。黎瀾意外看見丁善,便打了個招呼。
“師兄你來辦事?”黎瀾疑惑這個時間在女生宿舍門口看見他。
丁善不答反問,眼睛亮得嚇人,哇哇贊嘆:“我見過這么多女孩子穿護士服,也就屬你最好看了。來來來,這位同學,來幫我們拍張照。”
邵鴿不情愿地被塞了手機。
黎瀾尷尬地被丁善拉走。
丁善轉了一圈,最后選在了一輛停在路邊的轎車前。
“這光線好。”丁善強詞奪理。
宿舍門口來往的人特別多,黎瀾穿著護士服有種莫名的羞恥,但這么多人看著,只好盡力配合,以便趕緊送走這尊大神。
因為位置選得不好,所以不意外照片也拍得很爛。
丁善本就不多的顏值基本成了負數,全靠黎瀾勉強拉平衡值。
等丁善捧著手機走遠,邵鴿忍不住吐槽:“學醫果然容易瘋。”
黎瀾失笑,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停在路邊的轎車,總覺得車里有人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