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入院的消息傳到他母親謝仙那里時,仲太太正陪同丈夫在BJ開會。
聽聞愛子入院急診,哪怕有管制在身,她也顧不上那么多規矩了,丟下丈夫急忙訂票離京。
匆匆趕到醫院,長子的秘書向她匯報了大體情況,謝仙不放心,又親自與院方進行了一番長談,最后做了轉院觀察的決定。
兩天后,衛揚前來送行。
“車頭被你撞凹了一塊,你哥的秘書替你處理了。”
男生看著好友,眼神不容他回避。
衛揚嘆氣,最后將他落在車里的手機歸還給他。
“幫你看過了,她沒打來過。”
聞言,男生去接手機的手停滯在半空中,許久才放下。
進門見衛揚也在,謝仙疲憊地微笑招呼:“衛揚來了啊?”
“來看看這小子。”
“這次多虧你。”
“您客氣了,都是真真在這兒盯著,我可不敢跟她搶功勞。”
謝仙握住他的手,輕輕拍拍他的手背,“你們都是好孩子。”
朋友和母親你來我往地寒暄起來,男生卻看向窗外。
冬季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倫敦的霧跑來這散心一樣,建筑全部舊了三分樣。
他就要回家了,回那個姓仲的家。
從今往后,岑黎瀾和她的貓好或不好,大抵都和他不相干了。
黎瀾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她下意識看向窗外,窗外沒有英俊的鳳凰樹。
冬天快要來了,陽光彌足珍貴,花園里的落葉像是神咀嚼后的季節殘渣,連風也一點都不可愛。
接下來老師講了什么,她已全然沒有在聽。
她最近總是經常發呆。
吃飯的時候,顯得食不知味。
上課的時候,顯得呆頭呆腦。
走路的時候,顯得……喜歡看風景。
這天上午的課排到12點才結束,一行女生趕到食堂只見一條大長龍,不由眼前一黑,紛紛暗罵課表不科學。
好不容易打了飯菜出來,又見坐得滿滿當當的食堂,食欲也跟著消減了一半。
好在邵鴿眼尖,在烏央央的人堆里找到兩個空位,喊黎瀾過去。
期間邵鴿家里來了電話,等她講完電話掛了,發現黎瀾已經夾著那根芹菜兩分鐘,無奈地夾了塊肉到她碗里。
黎瀾回過神來,也不解釋,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心不在焉地吃掉那根芹菜。
“我聽說前幾天邱清乾被救護車載走了。”鄰桌的女生說道。
另一個女生唏噓道:“真的假的?”
“我聽制藥那邊說的,說是開車一頭撞到了小區門柱上,當場就昏迷了。”
“天啊,這么大的事怎么現在才傳出來?”
“不晚了,論壇里早有人說了車禍的事,就是所有人都沒想到會是他。”
邵鴿觍著臉,插嘴問:“那嚴重嗎?”
那兩個女生面面相覷,沒說話。
碰了顆釘子,邵鴿臉上有些掛不住,訕笑了一下,看向黎瀾。
黎瀾舉著筷子發證,不知在想什么。
“黎瀾?”
“嗯?”
“你怎么了?”
“我在想學長的事,他那車……好像挺貴的。”
語氣可惜,帶著距離。
看她這副模樣,邵鴿忍不住想說點什么,起云恰好在這個時候出現。
“喲,你怎么也這么晚?”
端著餐盤的起云沒理會邵鴿,只看著背對他的黎瀾。
周圍人紛紛停下筷子看熱鬧。
全校皆知韓起云追女生差點逼得對方跳樓求生,眼下緋聞男女主皆在場,眾人都想看好戲。
黎瀾知道起云在看她,也曉得其他人在等著看笑話。她機械了吃了兩口飯,囫圇咽下,站起身對邵鴿說:“我吃飽了,先回寢室。”
說著騰出空位,繞過起云去倒食余。
說不傷心,是騙人了。
起云在原地干站了會兒,朝邵鴿說了句:“我走了,我兄弟喊我。”
對于“喜歡”,黎瀾仍不知該如何定義。
大概是,彼得帕克坐在第一排,看著MJ唱著歌緩緩走下臺階時的心情吧。
大概是,叫藤井樹的女生看見風吹起白色窗簾,露出也叫藤井樹的男生的臉時,那一秒的心動吧。
大概是,小水低著頭從戴著耳機嘴咬戒尺的學長面前路過,想飛快逃走的那股沖動吧。
她猜來猜去,隱隱約約,模模糊糊,但夢里終歸沒有起云的影子。
告白失敗后,黎瀾有很長一段時間失去了起云的消息。
她以為他應當是放棄了,然而再相見時,卻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倔強。
黎瀾委實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邵鴿把人領進圖書館,找了一圈,終于在醫學館找到了黎瀾。
她像個細讀神旨的女祭司般認真虔誠,沐浴在一柱暖光中,許久才將書本翻動一頁。
邵鴿固然知曉她美,可她如此神圣不可侵犯的樣子,讓邵鴿很是沒底。但最后,她還是決定推躊躇不前的起云一把。
起云出現時,黎瀾在書架一隅看見一閃而過的邵鴿。
起云干巴巴地打了個招呼,黎瀾不作反應,起云只好尷尬地收回手撓撓頭。
“黎瀾,對不起。”沒人比他更真情實意。
但黎瀾只有面無表情:“沒關系。”
“那個,今晚外語學院放電影,你想看嗎?”
“我要上晚自習。”
“那我來接你下課?”
黎瀾深吸一口氣,忍耐。
“你,不愿意嗎?”
黎瀾輕輕合上書,抬眼看他,眼神真摯:“起云,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這句話,雖說等同于死刑的預告,但起云還是跟著她來到了無人的窗邊。
黎瀾抱著書側身站著,右眼被光照得呈現清澈的琥珀色。她斟字酌句,努力不殘忍:“起云,你這樣讓我很困擾。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你,還在生我上次的氣,對嗎?”
黎瀾索性大方承認:“是的,我很生氣。你在大庭廣眾之下向我告白,無非是想讓別人為你搖旗吶喊,煽動他們為你的懦弱壯膽。不僅如此,你還試圖利用看客的心意綁架我。你即讓我困擾,也讓我看到了你的不成熟!”
這大概是起云這輩子頭一回受到女生的控訴,因為喜愛她,這份控訴的力量遠比想象地大。
起云著急為自己申辯,幾乎語無倫次:“黎瀾,你要知道,我也是頭一回喜歡一個人,凡人皆有試錯的機會,你不能光憑這件事就宣判我死刑啊!”
黎瀾胸脯一陣劇烈起伏,她從小就是個溫柔體貼的女孩,被長輩們悉心教導長大,生平未曾對人說過一句重話。
遑論她對起云的重判是否能叫他退縮,單憑她漲紅的臉,其實已經輸掉了這一局。
所謂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即使如此了。
面對她的天真,她姐姐德珍曾有贈言:美貌與美德都需強大的心智守護,當能力不足以堅持善良,就會遭人利用。于是,美貌成了災難的起點,美德等于任人宰割。
如今,她真正感受到了姐姐的指教,感慨之余,唯有無能為力的沮喪。
她何嘗不懂那些道理,但她依然做不到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