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譯苑芳菲:浙江女性翻譯家研究
- 李同良
- 2773字
- 2020-01-07 17:12:53
第三節 妙筆生花,譯韻流芳
“五四”時期是一個社會動蕩的文化轉型期,中國女性的社會意識和自我意識逐漸覺醒。女性譯者作為新時期女性的代表更是通過自己獨特的視角和方式參與到這場歷史變革之中。而沈性仁則以翻譯西方戲劇的方式傳播新的思想,表達自己的心聲。
下面以沈性仁第一部戲劇翻譯作品《遺扇記》為研究藍本,以洪深1923年的改譯本《少奶奶的扇子》為對照,通過精選的翻譯實例對沈性仁的翻譯思想進行深入的探討。
一、翻譯目的
王爾德是19世紀末英國唯美主義代表作家。他的戲劇以英國上流社會婚姻家庭為背景,內容涉及愛情、婚姻、家庭、倫理及道德等問題,與“五四”啟蒙話語關注的問題類似;其戲劇中所描述的女性形象也恰恰與“五四”時期試圖塑造的新女性形象一致;另外,他對現實社會的大膽抨擊以及在戲劇中所表現出來的反叛精神,也適應了“五四”時期的思想需求。
沈性仁是《遺扇記》多個譯本中唯一的女性譯者。《遺扇記》出版時附有其丈夫陶履恭的《序言》,談及其譯起由:“今年九月性仁在病院里,悶極無聊,我又沒有工夫去陪伴他,乃請王爾德的《遺扇記》給他解悶。性仁喜歡這出戲里的故事,出院后就把他(它)譯出來。”
由此可見,沈性仁把王爾德的《遺扇記》作為戲劇翻譯的首選,說明她十分關注現實生活,并且具有十分敏銳和獨到的藝術眼光,同時,把翻譯當作爭取女性平等和獨立人格的手段。
二、凸顯女性平權意識
女性譯者把翻譯當作爭取女性話語權的重要手段。她們的翻譯實踐具有明顯的目的性和政治訴求,并且通過譯者對原文及譯文的干預,彰顯譯者的女性身份,爭取男女平權。
男女平等意識在《遺扇記》中多有體現。不同譯者對這一觀點的表達存在很大的差異。溫德米爾夫人是上流社會公認的“好女人”、正派女人。達林頓勛爵是個無恥之徒,他不顧溫德米爾夫人已是有夫之婦,竟肆無忌憚地勾引她,他曾用這樣的話來試探她的態度。
LORD DARLINGTON Well then, setting aside mercenary people, who, of course, are dreadful, do you think seriously that women who have committed what the world calls a fault should never be forgiven?
LADY WINDERMERE [Standing at table.]I think they should never be forgiven.
LORD DARLINGTON And me? Do you think that there should be the same laws for men as there are for women?
LADY WINDERMERE Certainly!
達林頓(下稱達):啊,那么,把唯利是圖的人放在一邊。
他們確是可怕。你想那些婦人犯了世俗所謂的罪過,就永遠不能被饒恕么?
溫夫人:(站在桌旁)我想永遠不能被饒恕罷。
達:我也不能夠么?你想男女應該受一樣的法律么?
溫夫人:當然的!
劉伯英:不過也有許多女子,逼而不得已,才有軌外行動,很可原諒的。
少奶奶:一失足成千古恨,女人走錯了路,是不能原諒的。
劉伯英:徐夫人真是個鐵面無私的美人。
維多利亞時期對男性和女性的評價標準是不一樣的。社會對男性較為寬容,而對女性卻十分苛刻。溫德米爾夫人堅持道德,對犯過錯的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持否定態度,這正是男女平權思想的體現。對于這一點,盡管兩個譯本出現的時間相隔不久,但是,兩位譯者的表達卻大相徑庭。作為該劇唯一的女性譯者,沈性仁深受新文化運動的影響,對男女平權具有強烈的渴望。因此,在翻譯這段對話時,她采用了直譯的方法,忠實地再現了原文的內涵。達林頓“我也不能夠么?你想男女應該受一樣的法律么?”的問話凸顯了他內心的男性優越感、對女性的歧視及對法律的蔑視,而溫夫人“當然的!”的回答,語氣堅定,表達了她對男女平權的態度。沈性仁以女性譯者獨特的視角,準確地把握了對話的含義,然后用最直接但最有效的方式將“法律面前人人(男女)平等”的理念準確傳達出來。與沈性仁譯文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洪深的譯文卻與原文有相當大的出入。其主要原因可能是,首先,洪深的翻譯是為了舞臺表演,他認為沈性仁和潘家洵的譯本不適合演出,“不合表演之用。蓋病在按字而索,未能達到言外之意”。因此,他對原文進行了大幅度的刪減,譯文的句子更加“流暢”,更加適合在舞臺上吟誦。其次,他從男性視角對譯文進行了選擇性刪改,強調女性“軌外行動”的不可饒恕,直接刪掉劉伯英的“And me? Do you think that there should be the same laws for men as there are for women? ”,同時,將少奶奶的語氣改為認同。洪深采用了所謂“歸化”的翻譯方法,讓劇中的人物更具中國味道,這無疑可以增加舞臺演出效果,但是,他從男性視角出發所做的刪改還是值得商榷的,中國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思想由此可見一斑。
沈性仁和洪深從各自的翻譯目的出發,通過不同的性別視角,將自己的思想、愿望及訴求融入了各自的翻譯實踐。
三、表達新的婚姻觀
對于婚姻,特別是離婚和再婚,中外之態度幾近無異。在《遺扇記》中就有關于勃夫人(Duchess of Berwick)的一段描述,從沈性仁和洪深兩位譯者的譯文中,我們同樣能夠發現由于性別視角和觀念的不同而產生的差異。
A most attractive woman, and has such sensible views on life.Told me she entirely disapproved of people marrying more than once, so I feel quite safe about poor Augustus.
一個很惹人喜歡的女子,并且通達世故的,他(她)說他(她)十分反對人家結婚幾次的,所以我想阿格司脫是不要緊了。
金女士這個漂亮人,說出話來又有道理。她親口對我說,凡是離過婚的人,不應該再婚。所以舍弟老八的那件事,我倒十分放心了。
“五四”時期,婚姻觀念的變革是這個時期婚姻文化變化最重要的內容之一。女性對于離婚和再婚的態度出現了明顯的變化,因為婚姻關系到她們一生的幸福,所以,她們要在婚姻問題上爭取男女平權。
關于再婚的問題,通過對比沈性仁和洪深的譯文可以發現,沈性仁保留了原文中的“people”,將其巧妙地翻譯成具有中性性別取向的“人家”,既包括女性,又包括男性,著意凸顯在再婚問題上男女具有平等的權利。而洪深則將不應該結婚的人局限在那些離過婚的人身上。
四、語言特色及對白話文的貢獻
在翻譯實踐中,譯者的語言選擇受制于諸多因素,因此,沈性仁和洪深的譯文具有很大的差異。新文化運動時期,白話文可謂方興未艾,其行文造句尚不成熟,所以,那個時期的譯文因為譯者的文化素養和對白話文掌握程度的不同而顯得參差不齊。
對比沈性仁和其他譯者(包括潘家洵、洪深)的譯文會發現,沈性仁的翻譯語言具有鮮明的地方語言特色,那就是江南人在句末喜歡使用的“的”字。如:“當然的!”“并且通達世故的,他(她)說他(她)十分反對人家結婚幾次的”等。
整體來說,沈性仁的譯文樸實自然,用詞準確,少有矯揉造作,卻能夠直接而清晰地傳達出劇中人物的思想和情感,使他們變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
談到白話文運動,人們總是會想到陳獨秀、胡適和魯迅等巨匠,但是,為白話文的推廣做出貢獻的人數不勝數。而翻譯家通過將白話文用于翻譯實踐極大地推動了白話文的普及,沈性仁便是其中之一,她的譯作,尤其是西方戲劇的漢譯,均采用通俗的白話文譯出,吸引了眾多的讀者,為我國白話文運動的發展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沈性仁是近代中國新女性的代表,她沖破傳統藩籬,進入了之前專屬男性的翻譯領域,滿腔熱情投入西方戲劇的漢譯工作中,并且取得了斐然的成就。沈性仁以女性獨特的視角審視原作,通過樸實而細膩的語言將原作的意蘊完美地再現出來,傳播男女平權和婚姻自由理念,為我國新文化運動和白話文運動的發展做出了特殊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