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文獻鏈接
中國高速經濟增長的由來
在自1978年開始改革開放以來的30年間,中國年均國民生產總值的增長率達到9.8%。在人類歷史上,只有七個國家(地區)曾經以7%以上的年增長率持續增長超過30年,中國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其中最大的經濟體。不僅如此,中國還完成了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平穩轉型,沒有出現其他轉型國家那樣的劇烈的經濟和政治波動??梢哉f,中國在過去30年成就了經濟增長和體制轉型的雙奇跡。然而,回首過去的30年,我們會發現,我們所走過的道路泥濘曲折,充滿了艱辛,中國奇跡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幾種流行解釋
對中國高速經濟增長的最簡單的解釋是,中國人比其他國家的人民更吃苦耐勞,因此更能在經濟全球化過程中發展起來。這種解釋顯然不夠全面。中國人從來就是勤勞的,歷史上如此,現在如此,計劃經濟時代也如此,但計劃經濟時代的經濟增長無論如何也不能稱為奇跡,而日本和亞洲四小龍的經濟奇跡卻都是在那時發生的。
對中國高速經濟增長的另一個流傳廣泛的解釋是,中國在計劃經濟時代的表現太差了,用秦暉的話來說,就是發生了有人受損、無人得益的負帕累托改進,因此改革開放之后的增長就顯得快了。和這個解釋相關聯的一個看法是,“文革”對中國造成的破壞太大了,以至于任何改進都是好的。但是,上述兩個說法都經不起數據的檢驗。按照哈佛大學中國經濟問題專家德懷特·帕金斯的最保守計算,中國在計劃經濟時代的GDP年均增長率也超過了4%,而2007年全球的增長率也不過如此;如果對比非洲多數國家在同時期的負增長,中國的增長成績就更突出了。
當然,計劃經濟時代的增長多數發生在重工業領域,人民生活水平的確沒有什么提高。但是,計劃經濟時代所積累的重工業基礎對改革開放時代的高速經濟增長發揮了重要作用;如果不是短視的話,由此帶來的好處應該計入國民在計劃經濟時代的效用。
對中國30年高速增長的第三個解釋,是中國的增長是靠低人權、低福利維持的。這個觀點被許多人接受,但是,問題很多。首先,人權這個概念沒有清晰的外延,很難找到一個量化的指標來衡量,因此,所謂的“低人權”也就變成一個很模糊的定義。雖然人權并不僅僅是基本生活保障,但是,基本生活保障卻肯定是人權的一部分——少數精英可能可以饑寒交迫地為自由民主搖旗吶喊,但滿足基本的物質需求還是普通百姓最首先的要求。以此觀之,中國在過去30年做得非常好,因為我們的增長是包容性的。
這表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是我們讓近三億人脫離了絕對貧困。有人會說,這些人在過去之所以貧困,是因為計劃經濟體制壓制了他們收入的增長,他們的脫貧是一個自然的恢復過程。但是,即使這個說法是正確的,我們也不能由此得出結論說,中國的經濟增長是壓低人權的結果,因為經濟增長是伴隨著人權狀況的改善發生的,不管這種改善本身是如何發生的。
第二是中國的經濟增長讓絕大多數人從中得益,盡管有些人得益多一些,有些人得益少一些,收入差距在拉大。最顯著的例子是,中國的經濟增長把1.4億農村居民帶入工業化的進程當中,改善了他們的收入水平。這種改善是實實在在的,否則的話,這些農村居民就不會到城里打工。盡管一定的歧視還存在,有些地方甚至還非常嚴重,但總體而言,對農村居民自由流動的限制在過去三到五年大大降低。
這里有必要提及,對外開放、特別是出口導向的經濟政策,是農村居民從經濟增長中獲益的主要推動力,沒有出口的大規模增長,就沒有農村居民向城市的移民潮。我們知道,入世是促成中國出口井噴式增長的重要原因。在2001年加入世貿組織的時候,中國當年的出口量是2662億美元;此后,出口保持了28.9%的年平均增長率,到2007年,總量達到1.218萬億美元。而農村移民的數量在2000年是7000多萬,到2004年就增長到1.2億。
在當今世界,經濟開放不僅是我們必須接受的事實,而且還是中國經濟持續增長的必由之路。在過去的30年,我們基本趕上了世界整體技術水平的提高,沒有被世界落下。中國是當今世界經濟秩序的受益者,而自由貿易是這個秩序中的重要一環,因而,中國應該是自由貿易的支持者,而不是反對者。
但是,工人的低保障和環境的低質量一定幫助了中國的經濟增長嗎?要回答這個問題,只看中國是不行的;我們需要比較中國和其他發展中國家才能得到正確的答案。一個可比的例子是印度。印度享受醫療保險或免費醫療的人數不超過總人口的5%,而且享受者主要是政府雇員;相比之下,按最保守的估計,中國也有30%的城市人口,或總人口的12%享受醫療保險。但是,中國的經濟表現卻比印度要好,這說明低社會保障并不促進經濟增長。同樣,比中國環境標準執行更不力的國家大有人在,但它們的經濟增長卻趕不上中國的經濟增長,因此,低環保標準也不是中國經濟增長的原因。
事實上,在微觀層面上,我們可以舉出很多較高的福利保障和較好的環保執行力度提高企業盈利能力的理由。比如,較高的福利保障可以提高員工的忠誠度,給予他們更多的激勵;較嚴格的環境標準可以促使企業加快技術和設備的更新等等。
那種認為低福利、低環保標準幫助了中國經濟增長的觀點犯了兩個方面的錯誤。第一,他們在相伴發生的兩個事件當中按照他們已有的邏輯建立起因果關系,然而,兩件事情同時發生并不意味著其中一件一定是另一件的原因,就好比街上流行紅裙子和股票價格上漲同時發生,并不意味著女性選擇裙子顏色和股市之間有必然的聯系。第二,他們忽視了福利問題的階段性。能夠成為北歐那樣的健康的福利國家當然好,但如果我們現在就要成為那個樣子,無疑是揠苗助長。
以上所討論的幾個對中國經濟增長的解釋,多少都帶有“漫畫”的性質,即把一個復雜的事情進行大而化之的處理,僅僅通過一些類比建立某種因果聯系。這種傾向有兩方面的壞處。一是誤導民眾,在中國,知識分子還是一個受尊重的群體,民眾往往傾向于相信,知識分子的結論是認真分析之后得出的;漫畫式的解釋給民眾傳遞模糊不清的信息。二是妨礙認真的學術研究和公共討論,漫畫式分析所使用的概念沒有清晰的定義,邏輯似是而非,因此可以讓分析者躲避別人的批評——當被人批評時,他們總是可以說,你理解錯了,我不是這個意思。這當然和我們比較低水平的大學教育和學術研究有關,但正因為這樣,知識分子才更應該時刻保持對自己的警惕,不要沿著敗壞的斜坡滑下去。
中國奇跡與華盛頓共識
比較符合實際的解釋是,改革是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關鍵原因。把改革的30年和計劃經濟的30年進行比較,最大的差別是前者是不斷向著市場經濟邁進的30年,而后者是拒絕市場的30年。同時,把中國放在世界范圍內進行比較,我們也發現,走上持續發展之路的國家也是那些像中國一樣對原有經濟體制——其中多數是以帶有計劃經濟色彩的政府管制為特征——進行了改革的國家,如印度和越南。因此,用改革來解釋中國經濟高速增長,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國內外一個流行的觀點是,中國的高速經濟增長構成對主流經濟學及其衍生政策、特別是華盛頓共識的挑戰,美國記者約什華·庫伯·拉莫(Joshua Cooper Ramo)甚至提出了北京共識的概念。但是,如果對照一下華盛頓共識的始作俑者約翰·威廉姆森給出的內容,我們會發現,中國的改革歷程就是向著華盛頓共識靠攏的過程。
威廉姆森給出了華盛頓共識的十條內容,它們是:有紀律的財政、減少純粹收入再分配、增加公共品(如教育和健康)的支出、拓展稅基和適當降低邊際稅率、利率自由化、有競爭力的匯率、貿易自由化和外資投資自由化、私有化、減少對企業進入和退出的規制、保護產權。可以看到,除了利率自由化,中國的經濟改革或基本上已經實現了其他九條內容,或正朝著它們所指示的方向前行。
在宏觀經濟管理方面,我們一直保持了非常謹慎的財政政策,國債余額占一年GDP的比例從來沒有超過稅收占GDP的比例;同時,我們也比較好地控制了通貨膨脹,即使是通脹最高的1994年,年通脹率也只有24.1%——盡管對中國人來說已經是很高了,但是,其他轉型國家在轉型初期的月通脹率動輒就達到這個數字。
值得注意的是,計劃經濟體制造成了嚴重的短缺,一次性地放開價格勢必引起惡性通貨膨脹。在改革的早期,中國經濟學家和政策制定者傾向于認為,通脹是改革不可避免的副產品,因此必須忍受,是1985年秋天召開的“巴山輪”會議扭轉了這個觀念。在這次著名的會議上,國外知名學者如科爾奈和托賓強烈警告中國不能放任通脹的蔓延,國內經濟學家和政策制定者才開始重視對通脹的控制。目前我們正處在第三輪通脹的過程中,我們看到,年通脹率沒有超過5%,遠低于前兩輪的水平,說明政府對通脹的控制能力在提高。
在財政支出方面,中國從來沒有被民粹主義的訴求所左右。在1994年稅改之前,中央政府的財政能力很弱,根本沒有能力進行大規模的收入再分配;稅改之后,各級政府的收入加速增長,但除了必要的工資性支出之外,多數政府收入被用于對基礎設施的投資;在過去五年,政府對教育和衛生的投資明顯增加。事實上,中國省際的收入轉移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在稅收方面,從1978年到1994年,中央和地方實行“分灶吃飯”的財政體制,地方自主權很大,由此導致的一個后果是政府稅收收入占GDP比重由1978年的31%下降到1994年的12%,即使加上預算外收入,也不會超過17%,也就是說,稅改之前中國的宏觀稅負是很低的。稅改之后的十多年里,增值稅成為最主要的稅種,但所得稅的分量在最近幾年不斷提高。隨著國家稅收的增加,個人所得稅起征點一再提高,企業所得稅在內外資并軌之后也由33%降為25%;目前,新一輪的減稅計劃正在醞釀之中。
在對外開放方面,改革開放時期的政策完全符合華盛頓共識的建議。中國對外資的開放力度是發展中經濟體所少有的,時至今日,中國60%的出口是由“三資”企業貢獻的。我們在1980年代中期就確立了出口導向的發展模式,與之相適應,人民幣對美元匯率在1978年至匯率并軌的1994年間貶值了200%,大大刺激了出口。目前,出口已經達到GDP的30%以上,是大國中最高的。正如一位國外學者所說的,當發達國家紛紛抵制自由貿易擴大的時候,中國成為自由貿易的積極倡導者。
在產權改革方面,20世紀90年代和21世紀的頭幾年見證的最大變化是國有企業的大規模改制。改制即民營化。而且,對產權的保護也在加強,通過憲法修正案和物權法等法律的出臺,產權保護進一步法律化、制度化。
最后,在企業規制方面,經過20世紀90年代末的政府改革,企業的注冊程序大大簡化,注冊門檻和注冊成本降低;另一方面,破產法的實施為企業的破產創造了條件,并保證了改制中企業職工的妥善安置。
由此可見,中國經濟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看做是主流經濟學及其衍生經濟政策的勝利;從這個意義上說,制造中國奇跡的原因不是奇跡。
但是,我們不能就此止步,而是要接著問:既然華盛頓共識的建議如此之好,為什么只有像中國這樣的少數國家堅持采納了這些建議,而多數發展中國家沒有采納,或者即使采納,也因為各種原因而半途而廢?
華盛頓共識本身不應該是一個問題,因為它在中國這樣的轉型國家都起作用,在其他市場經濟國家就更應該起作用。信息也不應該是一個問題,即使是在最貧窮的國家,經濟學的本科和研究生教材也和美國的大同小異,一個碩士研究生至少掌握了中級水平的經濟學知識。那么,問題只能出在掌握政策制定權力的政府身上;我們的問題因此變成:為什么中國政府采納了正確的經濟政策以及合適的改革路徑以達到這些政策?這是我們下一部分要討論的問題。
日本真的“失去二十年”嗎?
“失去二十年”似乎是日本的一個特有標簽。談論日本社會和經濟的學者,往往喜歡用“失去二十年”來佐證日本的衰退與沒落,并把它作為一個典型案例來描述房地產和股市泡沫破裂后的災難性后果。大家所說的日本“失去二十年”是指1991—2010年這個階段。在20世紀80年代后半期房地產和股市泡沫破裂后,日本經濟增長出現了斷崖式的下跌。1990年日本的GDP是464萬億日元(按照1995年價格計算),十年之后的2000年日本的GDP僅僅達到534萬億日元的水平。這十年期間GDP的平均實際年增長率是1.4%,低于所有發達國家。這是泡沫經濟崩盤后第一個“失去的十年”。此后,在2001年到2010年之間,日本GDP平均實際年增長率進一步下滑到1%以下。在此期間,日本出現了長期的通貨緊縮。這是第二個“失去的十年”。
一、“失去二十年”夸大了經濟衰退
“失去了二十年”的謬誤根源在于找錯了參照物。我們在觀察現在的日本經濟時一直存在一個誤區,即總是自覺不自覺地以中國經濟、美國經濟或者日本高速增長時期和泡沫經濟時期為參照物。中國正處于工業化的初、中級階段,也是城市化進程最快的階段,經濟高速增長有其必然性。日本早已完成追趕任務,與中國不在同一個水平線上,不能這樣對比。日本與美國也不可比。雖然美國也進入后工業化的成熟階段,但美國可利用政治霸權、軍事霸權在全球呼風喚雨,能夠利用所謂“能為全球提供公共產品”的借口,調動全球資源,為其經濟發展服務,還可利用美元作為基軸貨幣的優勢維持印鈔權和定價權,借此在世界經濟中實現本國利益最大化,即便自身經濟出了問題也可以讓全世界為其買單。而日本絕沒有這種經濟以外的能力,以支撐、維持其較高的增長速度。
從縱向比,日本在1955年至1973年間實現了高速增長,完成了追趕歐美發達國家的任務。昔日日本的高速增長與中國現在的情況比較相似,甚至是在比中國更為有利的條件下實現的?,F在的日本經濟狀況若與尚未發生泡沫經濟之前的1984年相比,還是比較客觀的。若以1984年為100,股市(除泡沫期外)有升有降,變化不大,地價也未發生太大變化,勞動者個人收入略有上升,而法人收入有升有降。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個人金融資產上升幅度較大,2010年大概是1984年的三倍。儲蓄率下降是人們認為日本經濟“失去20年”的主要論據之一。但實際上,在這期間,雖然家庭的儲蓄率有所下降,但企業的儲蓄率卻在上升,民間儲蓄總體仍維持較高水平。日本人均GDP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總體呈快速上升趨勢,從1985年的11369美元上升到2011年的46618美元,增長3.1倍。由此可以看出,與日本經濟正常狀態的1985年相比,日本的主要經濟指標并沒有“失去”。而且,標志國民富裕程度的人均GDP仍處于上升狀態,顯示民間財富的個人金融資產和民間儲蓄仍居于高位,日本的經濟實力和國民生活水平絕不遜色于歐美主要發達國家。
二、客觀認識所謂“失去二十年”的日本經濟
綜觀過去20多年中,日本真正出現經濟危機或金融危機的時期只有1997—1998年,其間金融機構紛紛倒閉,并出現輕微的信用危機,但很快就得到控制。在總體低迷的20年中,也曾出現過低水平的恢復。如阪神大地震后的1995—1996年的“小陽春”, 1999—2000年出現的“IT景氣”,2002年1月—2008年3月還出現了長達73個月的戰后最長、年均經濟增長率為2%的低水平景氣。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截至2005年,日本解決了不良債權問題。正因為如此,當2008年出現國際金融危機時,日本金融機構遭受的直接損失有限,金融系統始終保持穩定狀態。但是,由于美國、歐洲等外部市場急劇惡化,日本的實體經濟遭受重創。在2008年第四季度,幾乎所有主要經濟指標都出現了自由落體式的下跌,2008年度實際GDP增長率出現了-3.7%的戰后最大幅度滑坡。但是,在外需擴大和超寬松貨幣政策、積極財政政策等因素的強力推動下,2009年第二季度以后日本經濟形勢逐漸好轉,2009年度實際GDP增長率為-2.0%,降幅明顯收窄,2010年度實現3.4%的正增長。
2011年3月,日本遭受了百年一遇的大地震和千年一遇的大海嘯,以及致命的核泄漏,當年下半年還受到歐洲主權債務危機導致的世界經濟環境惡化的影響。但即便如此,2011年度的日本經濟仍保持了0.3%的增長。2012年5月,占日本發電總量29%的55個核電機組全部停機,但日本經濟、企業生產與國民生活并沒有受到約束性影響,2012年度GDP增長率為1.2%。2010年至2012年的三年,日本年均實際經濟增長率為1.6%,與1991年至2009年間的年均增長率相比,高出一倍。2013年,在“安倍經濟學”的刺激下,日本第一季度實際GDP增長率高達4.1 %,第二季度也是3.8 %的高增長。
2012年,日本GDP總量達到5.96萬億美元,仍居世界第三位,人均GDP高達46736美元,仍居世界前茅。海外凈資產高達296.1萬億日元,為世界第一;個人金融資產為1547萬億日元,居世界之首。在“失去二十年”期間,日本企業不斷通過海外投資和并購打造了一個“海外日本”。例如全球最大汽車制造商豐田每年生產的1000萬輛車中,大約三分之二是在海外生產的。日元可自由兌換的國際貨幣地位,也給日本企業創造了在日元升值時進行海外并購的有利條件。2001年日本持有的海外凈資產是179萬億日元,2015年日本海外資產達到339萬億日元,比2001年增長了90%。海外資產為日本帶來了巨大的收益。2001年日本海外凈資產的收益是8.2萬億日元,相當于日本GDP的1.6%;2015年日本海外資產的收益達到了20.7萬億日元,大約為日本GDP的4%。海外資產的收益也改變了日本經常賬戶收入的結構。日本過去十幾年經常賬戶盈余的來源,已經不是傳統的貨物和服務貿易盈余,而是海外資產的收入。日本的海外資產是這個國家埋藏在全世界各地的財富,是日本國民收入的一個重要來源。從外匯儲備看,到2006年為止,日本一直居世界第一位,2006年以后被中國超越,居世界第二位。另外,日本還擁有可供半年消費的石油儲備,以及大量的鎳、鉻、鎢、鈷、鉬、釩、錳、銦、鉑及稀土金屬等戰略物資儲備,實際上這是一種物化的外匯儲備,而且更具戰略意義。
另外,自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特別是東日本大地震以來,日元曾持續走高。一國貨幣的升值與否主要取決于其經濟發展的基本層面和未來前景,日本經濟狀況不算好,但至少不比美國和歐洲經濟狀況更壞,所以投資家才大量購入日元。也正是因為日元升值,盡管日本在2011年名義GDP增長率為-0.7%,但如果換算為美元則為5.87萬億美元,與上年相比增長7.5%。
三、GDP增長率與勞動生產率的細微差別
外國人在日本走馬觀花之后,無論如何也無法把親眼見到的富裕、整潔、充滿現代化氣息的日本,與一個經歷了20年停滯的國家聯系在一起。經歷了“失去二十年”之后的日本,依然是平均壽命最長的國家,是使用iPhone手機比率最高的國家,甚至把iPhone的發明國——美國遠遠甩在后面;日本的網速雖不是世界上最快的,但也是最快的之一,遠遠超過許多發達國家;日本電視臺早已經進入到數字時代,不再播放模擬信號的電視節目了;以高速公路、鐵路、新干線和航空運輸構成的交通網絡,幾乎覆蓋了日本的每一個角落,不同交通工具之間實現無縫連接,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與其相比。代表日本高效率和現代化的基礎設施,毫無“失去二十年”后破敗的痕跡。
目前,日本的失業率為4%左右,最高年份的2002年也只有5.4%,而歐洲國家大多都在8%以上。日本國民生活水平甚至高于歐美發達國家,自然環境和空氣質量仍然是世界最好的。日本在世界產業鏈條中仍居高端,企業技術創新能力仍屬一流。從某種意義上講,過去的20年更是日本改革調整的20年,經受歷練的20年,制度創新的20年。
經過不間斷的改革,在這20年當中,形成了支撐日本經濟未來發展的三個重要條件:第一,是空前的成本下降與效率提高;第二,是日本企業的國際化和世界市民化;第三,是持續且高強度的技術積累。在應對美國要求的日元升值過程中,不僅工資水平下降了,而且流通成本和公共費用都大大降低,日本從一個世界物價最高的國家變成了世界上少數幾個低成本國家之一。另外,由于生產大量轉移到海外,日本正從出口基地向全球商務的總部功能和總部經濟轉變。企業的研發高投入,促使日本的潛在技術實力上升。而且,在過去的20年當中,日本在物理、化學、生命科學等基礎領域涌現出十余名諾貝爾獎獲得者。
簡單來講,日本“失去二十年”的現象是以GDP增長率來定義的。而要理解“失去二十年”的經濟停滯與日本現在依然展示的富裕和發達之間的不一致,需要跳出以GDP增長為唯一標準的單線思維。國際清算銀行的經濟學家指出,僅僅用GDP來衡量日本經濟的表現,而不考慮日本人口結構變化,是片面的。日本過去幾十年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是勞動人口的大幅減少。1995—2015年,日本勞動人口減少了1000萬。勞動力是生產活動最重要的投入要素之一。勞動人口的大幅下降,自然會抑制GDP的增加。
但日本的勞動生產率在“失去二十年”期間卻出現了大幅提高。根據國際清算銀行的估算,日本勞動力人均GDP在2000—2015年間累計增長了20%,遠遠超過美國的11%;即使剔除2008年金融危機對美國經濟的負面影響,2000—2007年間,日本勞動力人均GDP依然增加了11%,超過美國同期8%的水平。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彌補了勞動力下降對經濟的副作用。根據索洛的增長理論,勞動生產率的進步是收入增長的永動機。在“失去二十年”期間,日本人平均工作時間也出現了大幅下降。1990年日本人平均每月工作171小時。隨著法定節日的增加和帶薪假期的普及,日本人均工作時間不斷減少。2013年平均每個月的工作時間是149小時,比1990年減少了13%。工作時間的減少意味著閑暇時間增多、生活品質提高,以及勞動生產力的提高。
從日本家庭的微觀層面來看,日本依然是一個富裕和藏富于民的社會。日本的家庭依然擁有非常健康的資產負債表。20世紀80年代股市泡沫的破裂,讓日本許多家庭失去了一大筆紙上財富。目前日經指數依然不到泡沫期間的一半。但是,日本家庭不包括房產在內金融資產的積累并沒有停滯,而是出現了顯著的增長。1990年日本家庭平均金融資產是1350萬日元,2015年是1810萬日元,比1990年增加了34%。平均值也許會掩蓋收入分配不均的問題。不過,即使從中間值來看,日本家庭也依然擁有非常健康的資產負債表。日本家庭2015年金融資產的中值是1050萬日元,這一數據意味著日本一半以上的家庭擁有1050萬日元的金融財產。更為重要的是,日本家庭60%的金融資產是以銀行存款的形式存在,說明日本家庭有充足的流動性,可以抵御任何突發的經濟危機。經濟的長期停滯并沒有導致日本家庭的負債增加。日本家庭目前平均負債為500萬日元,其中90%是房地產貸款。日本僅有38%的家庭擁有債務,這一比例比2008年下降了3個百分點。
忘掉GDP增長率,聚焦于勞動生產率、生活品質的改變、海外資產的積累和家庭財富增長這些變量,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何“失去二十年”的日本依然是一個富裕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