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皇上這么一說，四人的心才總算放了下來。無怪乎當初云夢公主對洪承疇說：“洪大人將受到皇上器重，委以重任。”只是這消息太過突然，讓四人一時間都有些難以接受，像是“重振朝綱，中興大明”這樣的天下大任，突然間就落在了自己等人的肩上，怎能不讓人心中既興奮激昂又惶恐不安呢？

四人中，顧遠山是最自命清高，憤世嫉俗的一個，這時見到皇上似乎任由自己等人暢所欲言，一股的書生意氣立刻就涌上心頭。只見他壯著膽子，猛然向前一步，跪倒在地說：“陛下，恕臣直言，陛下如若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陛下想重振朝綱，為何不在魏閹羽翼未豐之時動手，卻要等到現在？”

萬歷聽后，身體頓時一震，隨后神情立時萎靡下去，只聽得他緩緩地說道：“你當朕不想早些動手？只是當時，一來當時朕已然染上毒癮無法戒除，而朕覺得我泱泱大國，不太可能會因為朕這一朝皇帝的一時懈怠而迅速衰敗，二來，當時實在是無可用之人啊！稍有些才干的大臣都讓魏閹收做了走狗，實在不愿同流合污的，都被以各種理由貶謫彈劾，朕當時，真是孤家寡人一個啊！朕的確有錯，不該將列祖列宗傳下的江山就這么隨意的托付外人。朕更沒有想到的是，這短短十數年，因為朕當年一念之差，便讓繁盛一時的大明衰敗至此。朕現在真是追悔莫及！現在，終于等到你們這一代年輕俊杰，朕感到，時機已至。將來，你們便是朕的左膀右臂，朕相信，你們一定能夠為朕，為這天下百姓，再創一個太平盛世！”

萬歷越說越激動，最后竟然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開始手舞足蹈起來。幸得一旁的孝端皇后和云夢公主及時勸阻，才沒有過分失態。不過由此可見，這位為了天下韜光養晦大半生，無時無刻不在憂國憂民的皇帝，有多么的希望能夠力挽狂瀾，挽回自己曾經犯下的錯。

四人看到萬歷這樣的舉止，無不大為感動。就連顧遠山這樣曾經對當今圣上頗有微詞的激昂書生，都感到了深深的震撼，開始為自己剛剛所說的那番話感到后悔。同時，他心中更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改往日的觀念，開始決心全力效忠當今圣上。

只見顧遠山突然張開雙臂，撲倒在地，做五體投地狀，口中高呼道：“陛下萬歲萬萬歲！從今日起，臣愿為陛下效犬馬之勞，即使肝腦涂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萬歷看到他此時之狀，心中也大為感動，連眼角都有些微微濕潤了。連連說了好幾個“好”字，萬歷親手將撲在地上的顧遠山扶了起來，說：“顧狀元不僅文采斐然，更是個忠君愛國，心懷天下的大英豪！你能夠為朕分憂，是天下之福啊！”說完，還不住地點頭，歡喜之色溢于言表。

見到顧遠山已經率先表態，本身就沒什么心機的榜眼魯昕想也沒想，就仿照著顧遠山的模樣，五體投地的開始向皇上表忠。

看到狀元郎和榜眼郎如此舉止，洪承疇算是看通透了：如今皇帝在被魏忠賢攫取大權后，終于忍無可忍了。為了大明帝國，更為了自己的龍椅，萬歷皇帝準備反擊了，現在站在這里的四個人，就是皇帝培植的第一批親信。自己本想秉承明哲保身，八面玲瓏的“兩面派”作風，以求正黨和閹黨都不要來招惹自己，但是看來，自己現在終究還是要被迫站邊了。而且，看這情形，如果自己拒絕萬歷皇帝的招攬，旁邊那六個一直跪著一動不動的“石頭人”恐怕會立刻暴起，一條鐵鏈抽過來拍碎自己的腦袋。

唉，罷了。洪承疇在心中嘆了一聲。自己也是飽讀詩書，深知家國大義，既然食君之祿，就應忠君之事。而且自己也還算是個正直之人，心中本就偏向于正黨，既然皇上如此器重自己，那就做個忠臣吧！只是想到自己站邊之后，就會面臨閹黨無盡的麻煩，洪承疇還是在心中替自己捏了把汗。

這時，洪承疇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袂。微微偏頭一看，卻見是孫傳庭在向自己示意。只見得他用一種很奇特的方式蠕動著嘴唇，自己耳邊就聽到了一連串微微有些震動的嗓音：“洪大人，現在我們怎么辦？要不要答應皇上的招攬？卑職一切都聽洪大人的！”

這應該是習武之人用自身的內力擠壓空氣，在自己耳邊產生音波的技巧“傳音入密”吧，洪承疇心想。可惜洪承疇自己武功不濟，不會這種高深武學，只得用眼神示意，讓孫傳庭答應下來。

孫傳庭會意，于是等萬歷扶起魯昕后，也與洪承疇雙雙跪地，向萬歷深深的行了一個朝見之禮道：“陛下，我等也愿效忠陛下，對抗閹黨，重振朝綱！”

“好！好！……朕今日能夠為我大明錄下四名將相之才，實乃幸事啊！”萬歷激動地鼓掌道：“二位愛卿，快快平身！”

洪承疇與孫傳庭高呼了三聲“萬歲”后，緩緩站立起來。

“陛下，臣還有一事不明，望陛下為臣解惑。”洪承疇心思細膩，仔細回憶了今晚發生之事，又雙手抱拳向萬歷說道。

萬歷正在興頭上，便揮了揮手，示意洪承疇免禮，說道：“愛卿盡管問吧！朕是真心把你們當成心腹之人的，定知無不言！”

“多謝陛下。”洪承疇也終于放下了心中的思想包袱，不卑不亢的問道：“敢問陛下，我們剛剛來到這天壇時，陛下為何要遙遙對著那祈年殿跪拜？還有那六名陣奴，一開始現身之時，口中說著什么‘皇陵禁地’，我大明皇陵，不是在天壽山嗎？那這天壇的皇陵，又是怎么回事呢？”

萬歷聽后沉思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后，開口道：“關于這一點，朕也無法用言語來細說，因為此間涉及我朱家傳承百年的秘密，而且實在太過超乎你等想象。朕現在能告訴你的是，那天壽山皇陵，只是混淆視聽的虛冢，其中所葬，都是一些次要的皇親國戚。我大明歷代繼承大統的天子，都會在駕崩后，秘密的安葬在這天壇的地宮之中。為掩人耳目，對外則是宣稱在天壽山皇陵中葬的就是歷代皇帝本人。”

四人聞言，俱是大驚，只是今晚出人意料的事情太多，四人都已經有些麻木了，是以沒有人太過失態。

萬歷頓了頓，見四人都在恭敬傾聽，認真思考，不由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至于這六位守墓陣奴，朕倒是可以與你們好好講解一番。”

四人聽了，都知道皇上又要開始長篇大論，于是趕緊抖擻精神，洗耳恭聽起來。

只聽得萬歷問道：“不知四位愛卿可曾聽說過‘六道輪回’么？”

四人中才學最高的顧遠山聞言回答道：“六道輪回，乃是佛家用語，將我們所處的這大千世界分為天道、人道、修羅道、地獄道、畜生道、餓鬼道這六個區域，每一個生靈都要在這六道之中投胎轉世，六道都過完一世后，便再次重新開始，周而復始，沒有盡頭，是為‘輪回’。我們今生為人，按佛家的觀點，就是我們現在在人道輪回中。”

萬歷點點頭，贊揚了一聲后，又繼續追問道：“那么，顧愛卿可相信這佛家學說呢？”

顧遠山皺了皺眉，為難的回答道：“回陛下，臣自幼讀遍圣賢書，乃是孔門儒生，相信的是孔孟之言，程朱之學。對于那些神神怪怪的東西，臣一直是嗤之以鼻的。所以，臣并不太相信轉世輪回只說。”

萬歷聽后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又轉而詢問了其余三人的看法。其中，洪承疇、魯昕都是讀書人，回答的與顧遠山基本一致，也都是表示不相信。只有孫傳庭一人，由于常年在邊關，久經沙場，慣歷生死，自然會比較迷信一些，相信人死后會有靈魂，會投胎轉世之類，其實，也不過是希望那些戰死沙場的將士們能夠超生的一種精神寄托而已。

萬歷問完后，仔細的思考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著該怎樣說服這幾個年輕人。片刻之后，萬歷抬起頭來，認真地凝視著四人的雙眼，一字一頓的說道：“那么，如若朕告訴你們，六道輪回，因果報應真的存在，你們相信嗎？朕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強迫你們相信，而是，在闡述事實！”

四人今晚早已習慣了顛覆自己的觀念，是以即使內心震撼得無以復加，也沒有一人提出疑義。只是士人對于儒家學說的觀念根深蒂固，對于這“六道輪回、因果報應”一說，讓人一時很難接受。

萬歷見大家都在緊皺著眉頭苦思冥想，心知四人心中還是不信，于是繼續說道：“那六名陣奴，便是以這六道之名命名。他們剛才所施展出的那一套陣法，便是先帝在位時的一位能夠窺探天道輪回的大能之士，按照天命因果而創制出來的。此陣，名曰‘六道輪回大陣’，由六人，或者六之倍數的人數組成，以一種暗合天理的運轉方式催動陣中之人的內力，能夠神奇的使得結陣之人的內力暴漲六倍。這種提升，是突然地，完全沒有憑借根據的提升。或者說，用‘古怪’這個詞來形容更合適，因為實在是找不到這種功力暴漲的原因。當年此陣法初創之時，先帝也召集了許多江湖中人來研究試陣，但都沒有找出原因。”

萬歷說道這里，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那六名靜靜跪在遠處的陣奴，下意識的把聲音壓低說道：“這六名陣奴，便是當年先帝招安的眾多江湖中人中的六人。也不知先帝用了什么方法，讓這六個本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桀驁高手，死心塌地的呆在這天壇地宮中，修煉這六道陣。朕記得，當年朕還只是個小孩子，這六人便已經是如今這模樣了。過了這么多年，朕都已經到了垂暮之年，可是此六人，卻還是完全都沒有變樣……朕當時，可是很怕這六個怪人的。”說到這里，貴為九五之尊的萬歷皇帝的嘴角竟然不自覺的露出一絲竊笑，仿佛是又回到了他那無憂無慮的孩童時代。

站在一旁扶著萬歷的孝端皇后和云夢公主看見皇上嘴角的笑意，也都幸福的微笑起來。——自從魏閹專權后，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到皇上笑了。

萬歷自得其樂的笑了一會后，終于仰天長嘆一聲，又回到了之前那副憂心忡忡的憔悴模樣，似是美好的夢境破碎了一般。

“好了，言歸正傳。對于這六個年紀至少都有百八十歲的不老的怪人，還有那莫名其妙疊加的功力，你們難道不認為，這是某種不屬于人道的力量嗎？”萬歷輕輕問道。

“陛下是說，這六道輪回陣，能夠將其它五道的力量暫時借到我們‘人道’來？”孫傳庭率先反應過來，拖著下巴，若有所思的說道：“我剛才與這六人交過手，就我的感覺而言，那為首的老陣奴在與我對招時，顯得隨心所欲游刃有余，恐怕連真正實力的三成都沒有發揮出來。即使我使出殺招‘飛天銀梭’，最后打在他身上時，我感覺好似打在了柔軟的棉花上一樣，完全使不出力。這應該是將內力修煉到至高境界才能做到的‘真氣護體’，這不同于‘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外門硬功，而是只有真正的內家高手才做得到的。這天下，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恐怕也只有少林、武當中，那幾個隱世不出的修煉過絕世神功的太上長老。雖然那老陣奴修煉百年，但是我觀他修煉的功法平常，資質其實也并不算高，要說他也能做到這一點，我是不相信的。但如果他是借助了某種方式猛增了六倍內力，那或許能夠說得過一些。”

萬歷贊許的看著孫傳庭，說道：“不愧是朕看中的人，果然是大將之才！”

身旁的魯昕也湊了上來，擠眉弄眼的問道：“孫兄啊，你這是從哪里聽說的啊？連這六個陣奴在你口中都不算最強的，那么那些少林武當的高手得有多厲害啊！那不都成了天上的神仙了嘛！”魯昕從小就愛聽江湖上的俠客故事，作為貧苦百姓的他，自幼飽受欺凌，所以尤其崇拜那些仗劍天涯，為民除害的正義英雄。是以孫傳庭一提到這江湖事，魯昕立刻來了勁。

孫傳庭憨厚一笑，摸著頭不好意思的說道：“這都是我在山上學藝時，我師父跟我講的……”

這時，萬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略帶歉意的對孫傳庭說：“孫愛卿啊，當初那六陣奴突然出現偷襲于你，其實，是朕安排的。因為朕本來只看中了另外三人，已經進行了或明或暗的考察，只有你是半路出現，所以朕想要考驗你一番。結果你果然沒有讓朕失望！你武藝高強又兼有謀略，將來，定是安邦定國的棟梁之才！對了，傳庭啊，你的傷，礙不礙事？”

孫傳庭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腦門說道：“怪不得！我在與陣奴前輩交手時，總感覺他不想全力出手，有心讓著我。原來是這么回事啊！”說完，孫傳庭又咧開嘴笑了起來，然后一拍胸脯，大聲說道：“我傷早就好了！大家看，我壯的像牛一樣，那點皮外傷，對于我來說，不值一提！”

聽到這番話，大家都笑了起來。甚至連萬歷皇帝，此時也像一個慈祥的老人一樣，和大家同樂起來。

氣氛愈加融洽，眾人說話也不再小心翼翼，開始有說有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