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湯未煲,味已遠。只把舊聯換新聯
- 三十年,十五煙
- 尹酸酸啊
- 3130字
- 2019-04-12 23:05:25
家婆余素和外公王映川一直住在大院里。
兩老口住八九十平的房子,兩室一廳,除了采光不太好,其他都很不錯。
小區綠化很好,出門就是醫院,來來往往都是老同事老熟人,還有打麻將的俱樂部。一住三十來年的大院,叫老兩口搬新家他們也不。
外加家婆近幾年老年癡呆愈發嚴重,經常分不清自己一天吃了幾頓飯,外公則有一只眼睛在年輕打仗時受傷落下后遺癥,這幾年跟著發作。王思行四姊妹便商量著,請了一個保姆過來照顧,做做飯,到掃衛生。
尹子珮敲門的時候正瞧是保姆阿姨開的門。
保姆阿姨性格隨和,即使家婆有時候說胡話罵罵咧咧兩句她也只是隨和地笑笑
尹子珮笑著打招呼:“秦阿姨好。”
秦阿姨也笑著回應:“子珮都回來啦。”
“秦阿姨,我爸他們呢?”王思行望了望里面,見客廳一個人都沒有。只能聞到廚房里傳出來的味道,是米飯蒸開的香氣。
“王映川爺爺說出去走動走動,余素婆婆昨天晚上就說沒力氣,還在床上呢”秦阿姨解釋道,“四妹和子珮快進來坐。”
媽媽因為在家里最小,排行老四,一般都叫她王四妹或者王老四。
尹子珮經常在家里叫好幾聲“媽”,都沒人應的時候,叫一聲“王老四”準會應,之后便是一頓數落和教育。百試不靈。
“還在睡?”王思行眉頭皺起,拉著尹子珮進屋。
一進屋尹子珮就聞到一股味,一股久遠的味道。像是快要腐爛的肉夾雜著陳年的木,還有金屬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像幽暗深處的洞穴里滴下來的水,夾雜著千千萬萬的微生物的感覺。
越往寢室走,這股味道越重。
尹子珮恍若隔世,站在門口。
曾經聞過這個味道,在很久以前了。
“是啊,你爸說昨天晚上還尿床了。”
“尿床了?”王思行略微驚訝地看著秦阿姨。
“早上我過來的時候已經把被單都換過了。”秦阿姨趕忙回道。
尹子珮用力皺起了眉,上牙不自覺的咬住下唇,和王思行一起走進臥室,那股味道越來越重,幽冷,陰暗,帶著一絲絲厭惡與恐懼。
余素躺在床上,側著身,背對著她們。
“子珮,去叫家婆起來了。”王思行用眼神示意尹子珮。
“家婆。”尹子珮走過去,喚了她一聲。
清楚的問道那股味道是從家婆身上散發出來的。
以前每次來家里,家里也是家婆的味道。是那種陳年家具的味道,能清楚的聞道那股老舊的味道,經過時間的打磨已經被磨損了的老木搖椅,卻又有木香在沉淀了很多年之后緩緩散發而來。
家婆以前特別喜歡給煲湯喝。什么銀杏果燉雞,蓮藕燉豬蹄,酸菜老鴨湯,銀耳雪梨羹,還有尹子珮最喜歡的雪山大豆燉蹄筋,蹄筋燉的軟爛,伴著雪山大豆被燉的綿軟化沙,以前尹子珮一個人能干三大碗。
無論哪一種湯里都沉著家婆身上的味道,一喝就知道,這是家婆特意煲的。
余素艱難地,緩慢地轉了個身,平躺著。她想側身對著兩母子,試了幾番卻已經沒有力氣,只得放棄。
“家婆,起來了,等下要吃中午飯了。”
“哎喲,我沒有力氣。”她躺在床上,本來就小的臉,旁邊的頭發亂糟糟的,眉毛一皺,眼睛鼻子嘴巴也跟著皺到了一起。
“你也要起來吃飯呀。”王思行走到床邊,“我幫你穿衣服好不好?”
“我不想起來,我要睡覺”余素像個任性的小孩搖了搖頭。
“余婆婆你昨天下午就在床上睡了一下午了。”秦阿姨在一旁念道。
“人不可以睡這么久,會睡乏的。”王思行試圖去拉她的手。
“我不,我不,我要睡覺”余素往床里面躲了躲。
“那你餓不餓?”媽媽無奈地問道。
余素撇了撇嘴,舒展開眉頭,一邊點頭一邊說道,“有點。”
“那我們起來把飯吃了,然后看電視好不?”王思行繼續極有耐性地勸著余素,“子珮去把電視打開。”
“好。”尹子珮乖乖去客廳打開電視機,調到中央八臺,又故意調高一點音量。
記得小時候過來蹭飯吃的時候,家婆就喜歡給自己舀滿滿一大碗米飯。
“長身體,多吃點。”
她自己也舀一碗飯,夾些菜,從飯廳穿到客廳,看中央8臺,把聲音調的很大。那個時候放的是閑人馬大姐,一個老阿姨在大院里的日常生活,那種吵吵鬧鬧滿是人間煙火的電視劇。
她一邊吃一邊笑。
還不忘轉身隔著窗對飯廳里的尹子珮囑咐道:“珮豬兒多吃點,才長得高。”
“余婆婆,今天給你弄了你喜歡的回鍋肉。”秦阿姨也在一旁幫忙勸到。
終于把家婆勸動了。
王思行把余素扶起來,讓她坐在床上,給她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地穿。“來,手抬起來。”
這時傳來敲門聲。
尹子珮跑去開門:“誰啊?”
“我,老二”這種和尹子珮老媽有著一般尖銳的聲音,一聽就是她二嬢,王思予。
尹子珮連忙把門打開。
“二嬢,姐姐。”門口站著王思予和她女兒李子玥。
“子珮你什么時候回來的?”王思予一手提著一個塑料袋子一手拎著一個包走進來。
“前天就回來了。”
二嬢還準備問什么,王思行就在寢室室里喚:“王老二,快來幫忙找下她冬天的厚褲子,我沒找到。”
“來了來了。”王思行把包和袋子一放,便進去了。
尹子珮聽見她們兩在寢室里念叨:“這么冷怎么還穿一條夏天的褲子呢。”
李子玥也跟著走進來,放下包,把塑料袋里的東西拿出來。
是一副對聯,鮮艷的大紅色。
“子珮我們去把對聯換了。”
“好。”
她倆站在門外。
把去年對聯挨著挨著撕了下來,舊對聯已經有點褪色,不再鮮艷。只剩下斑駁的白墻和一道老舊的銅門。墻上清晰地留著貼對對聯的印記。
因為李子玥個頭要高個七八厘米,自然就由她來貼,尹子珮在一旁負責遞遞東西,剪剪膠布打打雜,順便指揮指揮看貼端正沒。
尹子珮認認真真地剪開一段透明膠遞給李子玥,李子玥仔仔細細把對聯貼上,理平整每一個角落。撕開透明膠的聲音在樓道里格外響亮。
樓道下傳來慢吞吞且沉甸甸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慢慢的,像是費了很大力氣。
把兩張豎聯貼好,李子玥進屋拿了一個小木凳子出來,踩在上面準備貼橫幅。
身后有人喚道:“珮豬兒,玥兒。”
“外公。”兩人一高一矮站在門口,同時轉過身。
“干嘛呢?”王映川已是八十五歲高壽,一頭銀發全朝后梳,像極了現在流行的背頭。方方正正的國字臉,有幾分從政退休老干部的氣質。臉上的肉已經松垮垮的耷拉下來,但依然能看出曾經一定是個帥小伙。右眼已經沒有了光,反而有點灰暗,被耷拉下來的眼皮遮了一大半。還好另一只眼睛炯炯有神。雙眉已白,幾根長壽眉不但長也頑皮地豎了起來。
“給你們換對聯呢。”李子玥踩在凳子上,舉高了雙臂,把短小的橫幅舉過門框。“子珮你看下,端正沒?”
尹子珮朝后退了幾步,“姐,左邊點左邊點。”
“這樣呢?”李子玥朝左邊挪了幾公分。
“多了多了。”
“這樣?”又把它朝右移回一點。
“可以啦。”尹子珮走過去,把剪好的膠布遞過去。李子玥仰著頭,把四個角抹得平整貼上膠布。
“喲,王大爺,這是外孫女吧。”樓上下來一個大叔,路過家門口,和王映川打著招呼。
“是啊,老二和老四的。”王映川笑著回答道。
“好福氣呀,外孫女都這么大了。”路過的大叔一邊說著一邊招手下了樓。
王映川笑盈盈地看著兩個孫女。
李子玥拍了拍手上沾的墻灰,從凳子上跳了下來,拉開門,把凳子拎進去。
“子珮把外公扶進來。”
“知道啦。”尹子珮伸手要去拉外公。
他卻擺擺手道:“我自己來。”
拉著一旁的扶手用力,左腿踩上了最后一階臺階,右腿再跟著踩了上來,慢慢地走進門里。
兩丫頭繼續在門外認認真真地把福字上面鏤空的地方一塊塊扣下來。
都能清清楚楚聽到里間臥室傳來的聲音。
王思予問道:“爸,怎么這么冷的天她不穿保暖衣還穿個夏天的褲子。”
“哎呀,她你們是知道的,就說自己不冷。”外公這幾年依然中氣十足,說話聲音清晰明朗。
“那也不能穿這么薄的褲子呀。”王思予念叨道。
“我給她拿了厚褲子,她不穿呀。”外公也頗為無奈。
“你不能這么不聽話,知道嗎?”王思行聲音變得嚴厲起來,“等會感冒了。”
不知道家婆是不是故意的,壓低嗓子咳了兩聲
接著穿來王思予更嚴厲和尖銳的聲音:“哎呀!這是家里,你怎么又亂吐痰。”
屋里吵吵鬧鬧的,兩人在屋外撕拉透明膠的聲音也不小。
這個家總是這樣,有點吵吵鬧鬧,帶著漫漫生機與裊裊生活氣。像是鍋里煮著的米,“咕嚕咕嚕”地水汽沖擊著鍋蓋,大米一點點鼓大黏在一起,最后抱團,彼此不分離,誰也不離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