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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水滴之死

  • 棠棣融融載其華
  • 控鶴監公
  • 3227字
  • 2019-04-12 16:22:22

水滴的死訊傳來時,我正好拿著水滴托付我的鐲子,興沖沖的找云兒替我交付給她。云兒面上一驚,呼道:“楚姑娘,你是指隔壁張家的那個水滴嗎?高高瘦瘦、挺漂亮的那個?”

我不安的點了點頭。

云兒立即驚呼道:“那個水滴去了!”云兒比較忌諱死亡,常以“老了”指代老人去世,“去了”指代年輕人的早逝。

我怔住了,愣愣的問道:“去了?怎么會去了呢?什么時候去的?”

云兒長嘆一聲,哀聲回答:“我早上買菜時,聽隔壁家仆說,水滴她昨兒夜里投井自殺了?!?

我腦袋一片空白,耳內有“嗡嗡”的轟鳴聲,身上的肌肉即刻松懈了,掛在手指上的銀鐲掉落下來。

鐲子完全仿照我那副制作,除了原料取自水滴的碎銀,是純銀質地外,其上的花紋、構造、大小均與我的一致。云兒說,我的那副實在過于精巧,繁復的鏤空花紋雕琢起來很麻煩,加之雙層結構又很不容易制作,導致都城里的工匠紛紛拒絕接單,表示無能為力。幸運的是,唐棣不知從哪得知我急著打制一副鐲子,竟主動找上門來,說他認識一位手工高人,這才有了如今這副銀鐲。

一旁的唐棣及時接住那副手鐲,他問云兒:“到底怎么回事?”

云兒雙眉緊鎖,說道:“隔壁張老爺的為人,公子必定有所耳聞。”

唐棣“唔”了一聲,說道:“是個不甚檢點之人。”

云兒憤恨道:“那張老爺仗勢欺人,強行污了水滴的身子。事情發生后,他家下人又在私下里,傳論著些極其難聽的閑話?!?

她頓了頓,哽咽得氣息不順,仍繼續說道:“前天我還在早市上遇見水滴,她說那些謠言讓人心煩,她覺得很絕望,不如一死了之。我當時還勸她許久,不想僅一天的功夫,她竟真的自盡去了。”

說到這里,家里的廚娘剛好端了些茶水點心進來,招待唐棣食用。她一邊布置杯碟,一邊冷漠的說道:“水滴的那些丑事,水滴她娘都告訴過我。她還說,昨天水滴跟她哭訴,說是不想再在張家做工,結果被她娘一頓臭罵。說犯了這樣的錯,還以為有誰愿意娶她么,不如就在張家廝混一下,指不定哪天有幸懷上了,就能混個妾室做做。”

廚娘口中“丑事”、“錯事”之類的詞語,在我聽來很是刺耳,我忍不住責備她:“別人不知就算了,水滴她娘定然知道,水滴是被強行迫害的,與貞潔一事,她是無辜可憐的受害方吶!怎能說是水滴的錯呢?她錯在哪里呢?”

廚娘仍是神色淡淡,她漠然的說道:“不管何種原因,女子失貞就是可恥的。她既然沒能保護好自己的貞潔,就該為自己的無能負責?!?

我覺得她這話說的蠻橫,有些不可理喻。一時不知說些什么,胸口那里悶得慌不過,似有什么東西要爆破出來。

廚娘一邊擦拭圓幾,一邊繼續說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事也有水滴自己的原因。我平日里就覺得她性格過于活潑了,又喜歡喬模喬樣的打扮,恰又生得漂亮高挑,怎能不叫男人打她的主意?”

我氣不打一處來,顫聲譏諷道:“倒是水滴自己的錯了?被迫害也是她該的咯?”

廚娘端起托盤,一派輕松的站起身來,爽朗的說道:“可不是嘛!”

廚娘直勾勾的盯著我,滿面嚴肅,道:“楚姑娘到底年輕,處事規矩還不了解。關于水滴的這些事跡,楚姑娘切莫對外人提及,只裝作未曾聽聞即可?!?

她沒再說什么,敷了層厚脂粉的面龐,仿若刷漿的墻面一樣,完全看不出什么內容來,就這樣漠然地走出房間。

我心中充滿了憤怒,難以平靜下來。

無恥之徒們,窮胸極辯的把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歸咎到受害者身上,受害者她們美麗的容貌,豐滿的體態,親切的待人處事態度,成為施害者口中的犯罪誘因,他們說:“都是她該的,誰叫她騷,叫她浪,叫她賤呢!不強暴她強暴誰?”

他們將暴力事件的起因強行冠在受害者頭上,而真正的罪魁禍首,也就是施害者心中令人不齒的惡意,則在潛移默化之中被觀眾忽略掉了。觀眾們起哄:“對!就是她的錯!她應該姿色平平,應該寡瘦身材,應該不善交際,不然就是她有意勾引。”

可是,就算全天下的女性終日悶在家里,且嚴嚴實實的包裹住自己,碰到強行入室犯罪的,眾人又要自以為是的說:“失貞本身就是件罪惡,這罪惡種在她身上,是一輩子也洗不掉的恥辱,她哪來的臉活在世上呢?”

于是,無數受害女性被這些冠冕堂皇的言論所綁架,雖不得以死亡懲罰施害者,卻不得不以死亡來懲罰自己。

終于,人們一邊觀賞著她赤裸的尸體,一邊笑著嘆息道:“真是個烈性女子!”官員們為她豎起貞節牌坊,然后故作肅嚴的說:“她死得其所?!?

來自于“貞潔”的壓迫,這是一種捧殺啊!

我愣神許久,直到唐棣將銀鐲遞到我面前,他問道:“鐲子的主人既然去世了,這遺物你打算如何處置?”

鐲子表面被打磨光滑,顏色潤澤,均勻發亮,泛著白幽幽的光芒。它本該掛在一個女孩的手腕上,寄予著她的鐘情和愛惜,或許那女孩會在某天將它遞到自己的孩子手中,一如我母親當年那樣。但此刻,它只是一件死物。

我耷拉著腦袋,感覺自己有話想說,卻不知如何開口。

這天,約莫午時時刻,云兒慌慌張張的跑來告訴我:“水滴她爹娘來了,來領尸首回去的?!蔽壹贝掖业母苾号艿轿萃猓崎σ惨粔K兒跟了出去。

只見兩個年輕男子抬著塊薄木門板,水滴的尸體就放在上面,是用草席隨意裹住著的。水滴的雙親跟隨其后,她母親用袖口半捂口鼻,不住的啼哭,被她丈夫不耐煩的呵斥了幾句,于是顫栗的壓抑住哭聲,眼淚卻流得愈發兇猛。

我摸出懷里的手鐲,匆匆走上前去,將鐲子遞給她母親,并說明事情原由。水滴的父親一把搶了過去,將鐲子收入自己的懷中,對著水滴她娘生氣道:“你看你女兒,遭了這樣的丑事,卻還有心思擺弄首飾,真是不知廉恥!”一時氣不過,竟朝著水滴的尸體唾了一口。

我的牙齒“咯吱咯吱”顫栗著,心中憤怒到極點。水滴作為受害方,不僅得不到他人的同情和支持,卻因她衣衫整潔而非襤褸遭到進一步的歧視。這是在逼迫受害者必須表現出瘋癲姿態來嗎?以契合他們對于“知廉恥,懂榮辱”的刻板印象。呵!多么無知且殘暴的人吶!

我氣得兩眼發昏,譏諷他道:“且不說你哪來的立場覺得你女兒做錯了,就這廉恥一事,你怕是沒資格教訓的吧?”

水滴父親怒氣沖沖,大聲嚷嚷:“我沒資格?水滴命都是我給的,我就是親手殺她也不為過。”

抬著門板的年輕后生在一旁附和,道:“水滴妹子實在有些不義道,父母好不容易將她養大成人,她卻……唉!對得起父母嗎?哪來的資格自盡呢?”

我很厭惡這些人的大義凜然,回懟道:“水滴被強行帶來這個凡世,她的父母問過她的意見嗎?有如果她知道來到這個世界要遭受這樣的屈辱,打死她都不會來這世上走這一遭。既沒權利決定自己的生,卻連死都不讓決定了呵?”

年輕后生又說:“有什么事能比生死還大?再說,死不能解決問題的呀!否則,天下的人豈不是都死光了?”

周圍聚了一些好奇的過客,惹得水滴父親不耐煩的催促起來,于是這一行人行色匆匆的離去了。

我來不及回答,一番話語哽在心頭。其實,于私情上,我當然是希望水滴堅持活下去的,但我不是她,我無法完全的對她感同身受,我不過是個看客。確實沒有什么事比生死還大,比死更大的事是生不如死。常人慣用所謂的道德眼光去衡量他人,連著生死之事都不放過。即所謂的,用圣人標準要求他人,賤人標準要求自己。

我覺得心中積了一團怒氣,難以消散,忍不住跟唐棣吐槽:“哪有這樣的事情?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被強行施暴,他人反覺得是這女孩自己的錯?!?

我回憶起跟水滴初次見面那天,問她為何突然哭泣,她說:“我怕姑娘嫌棄我”,那時她滿臉的哀愁以及羞憤。此刻我仔細回想,不禁悲慟起來,我喃喃道:“連她自己都覺得是自己的錯?!?

唐棣眼瞼低垂,沒什么言語。良久,他低聲說道:“世人皆對此事有著極強的禁忌感,這點恰被無良小人所利用?!庇址氯羰窃谥淞R,自言自語道:“一幫無恥之徒?!?

外面日頭正盛,唐棣默默的將我拉回院子。我帶他來到二樓的窗邊坐下,推開窗戶,正好盡覽隔壁院落。

我癡癡看著那棵櫻桃樹,如今果子完全熟透了,我們隔著這么遠,都能看到樹冠里大片大片的通紅果串,沉甸甸的垂了下來,鮮艷欲滴,只是,如今又有誰堪摘?

院子的青瓦墻頭,有幾只黃鶯嬉鬧著落在上面,下背稍沾綠色,腰和尾上覆羽黃色,啼聲清脆婉轉。仿若初遇水滴的那天,她穿著黃綠衣衫趴在院墻上,脆生生的說:“姑娘是想吃櫻桃嗎?”

我大概再也不會想吃櫻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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