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輩子活得太窩囊了，你婆婆整天不是數落我就是看不起我，我去你姐姐（姑母）那那么多年，你姐姐也沒有讓去她的樓上吃個飯住一天，她婆婆就能一直住那，還有啊，你奶奶歲數大了，你婆婆老是趁人不在的時候欺負她，以后就靠你們照顧她了，常回去看看她，唉，我沒本事啊沒本事，沒給你們買了房，一直讓你們住在你們姥姥的房子里，現在又委屈孩子跟你們一起住在廠子里的泡沫房里，真是的，唉，你們別怪爸，我實在是沒辦法啊，這么多年了，我身上從來沒超過五十塊錢，沒辦法啊……”祖父坐在后面絮絮叨叨著。

母親只感覺聽的一陣陣心酸，這位老人如若不娶祖母，他應該也能過很好的生活吧，到了村口，母親停下車，從兜里掏出錢來，給祖父塞了過去，讓他先花著，祖父拿著錢一陣沉默，最終竟然是兒媳婦心疼他，是這個一直被他們欺負的兒媳婦給了他錢，母親把祖父送回家后告別離去，下午還要開工，祖父忽然一把拽住母親，告訴母親他有東西留給我和妹妹，母親有些詫異，祖父說道只有這兩個孩子流的是我們家血，別人我不承認，這兩個寶貝我藏起來了，你們誰也找不見。

母親只當祖父開玩笑，連連應了一聲離開了。

再見面的時候竟是這種場景，父親母親二爺爺急忙往姑母那里趕，醫生只說救不回來了，祖父出了車禍，他躺在那里渾身冰涼，在他身邊的遺物里還有沾血的栗子燕麥片和果凍，他是想回家的，據路人說，祖父騎著自行車橫穿馬路，喇叭聲震得幾十米的人都感覺刺耳，但祖父一點反應都沒有，八十多邁的車速，當場死亡救不回來，祖母坐在那里握住祖父的手，嘴里不住的說道我給他暖暖，暖暖就熱了，那一瞬間我覺得祖母是愛過祖父的，曾經應該很愛。

由于是事故，動用了公關機關，后果就是身體需要火化才能帶回來，因為這個原因，祖父自己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整整三天，火化家里人肯定是不同意的，老家講究入土為安落葉歸根，二爺爺抹著淚說道，我背也要把我哥哥背回來，兄弟情深讓外人都為之動容，后來是姑父動用里大幾萬才把尸體運回來，父親一行人一路陪著。

祖父被撞得面目全非，整理儀容的時候臉部慘不忍睹，只好把身上的皮植到臉上，父親二爺爺買來壽服給祖父穿上，把祖父收拾的很體面。

我被叔叔接到家時，祖父的遺體還在回故鄉的路上，我站在那里等，直到車開到胡同口，打開車門就是姑母的嚎啕大哭聲說著我的傻爹啊我的傻爹啊你怎么就這么走了，不知為什么，我第一次不懂事的覺得她很呱噪，生前孝順不就好了為何要等人死了才鬼哭狼嚎的叫喊，父親坐在旁邊，至今我也不能表達清楚他那時什么表情，憤怒心痛絕望悔恨，到了大堂，白布揭開了，我幾乎認不出祖父的樣子了，他變得太生硬了，他再也不會對著我做鬼臉逗我玩了，我的淚撲打撲打的掉下來，母親也哭了，冥冥之中她好像知道了祖父前些日子說的那些話。

六歲的妹妹站在一邊，定定的看著祖父，在她的世界里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她沒有掉眼淚，身邊站的的街里的老人們開始說話了，“你看她家二妮眼真硬，不掉淚”“可不，一滴淚也沒有”

生平第一次，我感覺到無能為力，人言可畏，她們太愚昧了，難道只有人去世后，誰哭得最大聲誰才是最孝順的嗎。

祖母一言不發的在廚房里，我只覺得她是太傷心了，按照規矩，要守孝三天，在這三天我們要給來吊唁的人磕頭，外婆也來了，她擦了擦眼淚拍了拍母親的肩膀，母親的舅舅也來了，母親撲在舅舅的懷里哭的厲害，舅姥爺拍拍母親的后背，讓母親去照顧賓客。

太奶奶被送去了村西的一個房子里，她年紀太大了，太奶奶她太睿智，我坐在那里陪她聊天，說我學校里的事，說一些根本不好笑的笑話，不出半小時，太奶奶擠出幾抹笑，慈祥的臉上滿是痛意，拉住我的手問道是不是我的三妮（祖父昵稱）出事了，太奶奶終究知道了，二爺爺帶她去了靈堂，一位老人坐在那里哇哇大哭，像個孩子一般，無助懊惱不可置信，太奶奶心臟不好，她暈了，醫生知道太奶奶要過來早早的守在一邊，給太奶奶吃了藥打了針，三爺爺把太奶奶背了出去。

二爺爺和三爺爺哭的臉都皺到一起，他們從來沒想過他們老實巴交的大哥會以這種方式去世，突如其來的一個電話，就讓他們失去了一位家人。

硬生生跪了三天，我沒有跟姑母說話，父親讓我去叫姑母吃飯我也沒去，我恨，為什么不接送祖父，為什么要讓一個老人獨自出門。

后來，出殯的那一天，街上站了一位老人，是素日里跟祖父關系最好的一位老人，他站在那里，眼神里滿是心痛，布滿皺紋的臉上流滿淚水，不敢相信他的老朋友就這樣離去了，太突然了，祖母跟在后面的車上一言不發，太奶奶被人攙扶著去跟著下葬，醫生依舊步步緊跟。

那天下雨了，沉悶的天氣一如眾人的心情一般，當天晚上，家里一句話也沒有，只有妹妹時不時的冒出一句話，還有祖母坐在那里，父親母親坐在那里一言不發，祖母看向父親一字一句的吐出我感覺到惡心的話，“行了，你還沒我心大呢，你看你愁的。”

我當真是不可置信極了，就算真的不喜歡祖父，這個時候說這種話也太過分太不顧及已逝之人，果然，父親皺皺眉看像她，終究是嘆了嘆氣沒有說什么，從此祖父成了不能說出來的痛，尤其是太奶奶，她太愛祖父了，對祖父她又愧疚又心痛，一是祖父娶了祖母后一直沒挺直腰板做過人二是祖父一生沒有享過福。

后來，在那肇事人的苦苦哀求下，以及是祖父橫穿馬路，沒有上法庭，那人賠了大幾十萬，具體的錢數好像是由姑母的嘴掌握的，有時她說是五十萬有時她說是八十萬，還有祖父在姑母那看過三年大門，那些錢平日里祖父沒有拿到，他去世后理應把錢交給家里的長子父親或是交給祖母，姑母竟然一口咬定祖父說把這錢給她了，讓這錢填到她買新樓的錢里，父親聽到后沉默不語，我在旁邊嘟囔了一句不就欺負我祖父現在不會說話了嗎你們說啥都是真的，父親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在那寫賠償金里，給了父親二十萬，在這筆錢交到父親手里的第幾年啊，父親又把這二十萬交給了姑母，欠條也沒有打一個，知道這件事的只有跟父親喝酒的時候聽過一耳朵的幾個兄弟。

父親太相信姑母了，母親讓父親去打欠條，父親含糊著不好意思開口，告訴母親和我除了他和母親，姑母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們的人，這句話，是父親這一輩子唯一一次騙過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