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村里的小孩從來不會和老人玩，人老了身上總會散發一種老人味，但太奶奶不是，她身上永遠散發著硫磺皂的香味，雪白的頭發也是梳的整整齊齊用兩個黑色細細的發卡別在腦后，太奶奶是大戶人家的二小姐，而太爺爺是軍人，太爺爺去世的太早了，戰死在了沙場上，我看過太爺爺的照片，郎朗英姿硬朗帥氣，應該也是因為如此，太奶奶的家里才會把她嫁于太爺爺，太爺爺去世后，太奶奶獨自養大了爺爺兄弟三人，吃過樹皮草根，也吃過紅薯窩頭雜糧粥，無論什么情況都沒能把這個堅強的女人打到。

那時，我總會窩在太奶奶腳邊的躺椅上聽老奶奶講她的過去，那時我才知道了村東頭那個用磚頭壘起來的瞭望塔是戰爭時期日本人留下的，也知道了家里祖上得到過皇帝的黃馬甲，也知道了祖父為何娶了祖母。

祖母是太姥姥收養的，太姥姥一生沒有孩子，從別家收養了祖母，那時村里都傳祖母腦子不太機靈，在祖母二十歲的那一年，太姥姥有事出了門，叫了村里的一個女孩子來家陪祖母，誰知太姥姥剛出門，祖母就讓那個女子走了，叫了祖父來家里陪她，過了段時間，太姥姥發現祖母懷孕了，在那個時代，未婚先孕從來沒見過，太姥姥發了好大火，揚言要把祖母打死，那時祖父長得不好看，矮矮的個頭木訥的性格，自然討不到媳婦，老奶奶看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也只好讓祖父娶了祖母，一紙婚約，甚至婚禮也沒有大辦，祖母和祖父的事就定下來了。

十月懷胎，祖母生下了姑母，祖母的家里太窮了，姑母不大時就被送去了太姥姥家，太姥姥家條件很好，太姥爺那時病的很重，癱在床上，姑母每天把東西嚼碎了喂給太姥爺，這一送就是好幾年，直到太姥爺去世，姑母才回到祖母家生活，沒了太姥爺太姥姥自然也是祖母撫養。

說到這里，太奶奶忽然噤了聲，我聽得津津有味哪里肯讓太奶奶停下來，死磨硬泡下，太奶奶始終還是繼續說了，太姥姥跟著祖母生活之后，身體越來越差，祖母對待太姥姥一點都不好，行為差到了極致，到了后來一段時間，祖母甚至在泔水桶里給太姥姥刷碗，農村里面的泔水桶有屎有尿，太姥姥自然受不了這種對待，至于太姥姥的去世，這位老人選擇了把自己活活餓死，太姥姥去世的時候身體瘦成了一把骨頭，棺材都用了小號的。

說到這時，太奶奶摸著我的頭，說道我還小理解不了這些事等我長大后就知道了，但不幸的是我還是理解了，從小時候開始，我的心智就比同齡人成熟許多，太奶奶說的這些事，我理解的透透徹徹。

我抬頭看太奶奶，問她后悔嗎。太奶奶低頭看我，笑了笑說道不后悔，人生嘛，一步錯步步錯，沒有辦法，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數，一個人一個命，太奶奶的命就是遇見這個人，躲不過去的。

太奶奶說她希望我忘掉這些事，我說不會的，我會記住的，太奶奶有些詫異問道為什么，我沒有說話去看電視了，太奶奶笑著搖搖頭以為我小孩子心性。

在后面的日子里，日復一日，周而復始，在我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祖父去了姑母家，姑母家在別的城市開了一個廠子，讓祖父去廠子里看門了，不出半個月，父親也去了離家三十公里的地方打工，是一位伯伯開的廠子，這位伯伯是太奶奶姐妹的兒子開的，關系不算近，但這位伯伯實在心好跟父親處了不錯的關系。

再后來，母親也去了那個廠子，妹妹轉學到了那里，因為沒有當地戶口，是伯伯跑了不少關系才讓妹妹上了學，我還是在老家的縣城里上學，那時，我們一家擠在一個小廠房里，艱苦極了，而我從小還是被父親嬌生慣養養大的，為此還哭了好多次。

父親總會摸著我的頭對我說好日子都在后頭呢，那時父親和母親的工資加起來快有小一萬，掙得多花的也多，父親過的很是瀟灑，釣魚打鳥什么都玩，他可以花一個月工資買個魚竿，也可以把一個月的工資分成三半，給我和妹妹還有母親買衣服，也買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但父親從來不說他自己好奇或者想吃，美其名曰說是為了給我和妹妹長見識，省的將來輕易就被別人騙走了，也許是因為父親缺席了我的成長，所以他對于妹妹的成長及其上心，妹妹從小到大沒有吃過一口饅頭，聽起來很是慌繆，但父親一直用著他認為好的方式來愛著我們。

那時候，廠里的那個伯伯有錢，但也沒像父親一樣玩的這么厲害，父親在愛好上從來不吝嗇錢財，伯伯跟父親的關系很好，經常坐在一起喝酒，伯伯聰明睿智，父親能說會道，伯伯經常被他哄得七葷八素的，在廠里住的幾年，父親和母親認識了許多關系好的朋友，日子過的不無聊，尤其是母親，雖然累但心情好了許多，那時我以為母親不會再與祖母打交道了，母親的這一劫應該已經過去了。

母親和父親的工資雖然高可并沒有存下什么錢，父親花錢大手大腳，而母親的腰在干活的這幾年完全壞了，需要一直吃藥，而父親母親的那些工資，終究沒有存下來，父親經常請假，回去的理由無非是祖母的事，祖母愛吃愛喝愛享受，父親回家就是去給祖母送錢，順便在村里的小賣部里存錢，好讓祖母買東西，那時的羊肉和牛肉四十多一斤，祖母卻把它們當饅頭吃。

母親自然是知道的，不過母親對于平常看不到祖母這件事已經很滿意了，對父親的做法雖然不滿意但也睜只眼閉只眼。

祖母這樣做的后果就是生病，那個時候村里的人經常說祖母傻，花錢吃東西花錢看病，這些話自然也能傳到父親耳朵里，父親對這個說法不至于否定，他自己的母親他自己清楚。

父親的孝順并不是只對于祖母，甚至于外婆他也是一并如此，一連好多年外婆家的冰箱里都是凍著的肉塊和雞肉，加上大姨母買的水果，外婆家也沒斷過吃的，小姨母嫁到了本村，因為離得近，小姨母便給外婆外公買衣服，恰到好處的分工，村里的老人對于外婆家的三個女兒和三個女婿，除了艷羨就是嫉妒，尤其是當初嘲笑外婆生了三個女兒的人。

對于大姨母，父親也是出心的對她好，早些年大姨母身體虛弱的很，父親開始不定時的給大姨母買東西補，有次父親買了只甲魚，把大姨夫嚇到尖叫，著實笑到了眾人，那些日子固然是美好的令人憧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