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道:“媽在外公屋里。我跟四舅藏貓貓哩。”
掙脫趙驥的手,一溜煙跑了開去。
一個聲音從內院傳來:“藏好沒?我來了哦。”
趙亮笑呵呵地從里面跑了出來。
看見趙驥,低聲笑問道:“哥,看見小文跑哪去了?”
趙驥伸手輕彈了一下他的腦門:“都要找媳婦兒的人了,還跟個咩咩娃兒一樣!”
趙亮吐吐舌頭,跑了開去,一邊叫道:“小文,藏好沒有,我看見你了,你各人出來吧。”
趙驥在身后喊道:“莫攆快了,小心小文摔倒。”
趙亮道:“曉得了,你莫啰嗦了。”
趙驥笑著搖搖頭,進了中門,見李東正從上房下來。
李東道:“二少爺回來了,大小姐和蔣姑爺來了。”
趙驥趕緊趨步來到上房,果見趙玉蓮正與李氏坐在一起擺龍門陣。
趙玉蓮手里捏著手帕,眼圈兒紅紅的。
另有一人,與趙羨坐在一起喝茶。
那人近四十歲年紀,面凈無須,但面色沉穩,雙目精明,正是趙玉蓮的丈夫蔣成儒。
見趙驥進屋來,趙玉蓮與蔣成儒幾乎同時起身,與他相見。
趙玉蓮走上來,拉著趙驥的手,眼中流淚:“文閣,聽說你開春病了好幾天,還險些兒壞了,這可不得了哦!你啷個恁個不小心各人的身體呢?二媽說你這病就是操心操的。你可莫要太拼命了,好多事順其自然吧。就象你蔣家哥一樣,鋪子里的生意不好了,不好就不好了嘛,再操心再著急,你就是把腳跺掉了,也莫啥用嘛。可要是身體垮了,那讓一屋人啷個過喲!”
蔣成儒忙止住她,笑道:“文閣你看,她就是恁個啰啰嗦嗦個沒完。我看你的氣色和身形步子,也該莫啥子了。你年青,身體偶爾違和,休息調養一下就好了,莫你姐姐說得恁個嚴重。”
趙驥請他們歸座,道:“蔣家哥說得對。我那段時間為醋坊的事是有些上火,但主要也還是因為傷了風,春天冷熱變化快,人本來也容易著涼,莫啥大不了的,大姐不用擔心。”
趙玉蓮道:“莫聽你蔣家哥的,你們男人都一樣,只要忙起生意來,就對各人身體不管不顧。你蔣家哥也是一樣,只要鋪子里生意一忙,莫說天熱天冷添減衣服,就是一天吃了幾頓飯都搞不清楚了,長期恁個下去,哪有個不生病吃藥的道理!”
蔣成儒呵呵笑道:“越說越扯遠了,說著文閣的事,啷個又扯到我身上了呢?”
趙驥也笑。
李氏道:“這個世道不公平,有人忙有人閑哦。我們這屋里就有人成天游手好閑,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
趙羨臉一紅,道:“當到娃兒們的面,你看你又扯哪去了!”
李氏道:“我又沒提你名提你姓,你承哪樣頭噻。”
眾人都笑起來。
趙驥道:“大姐、蔣家哥,大洋我已給你們準備好了,吃了晚飯就喊東舅舅拿給你們。蔣家哥,這回去成都,你是打算先去成都看一看呢,還是直接就進洋布了?”
趙玉蓮和蔣成儒一聽,對趙驥和趙羨、李氏都表示感謝。
蔣成儒道:“就過年之后這短短幾個月時間,蒼溪又開了兩家洋布鋪子,我想要是再光看不進的話,我們蔣家的鋪子就要被擠垮了,所以如果看好了,就直接進貨!文閣,你看呢?”
趙驥還未說話,趙羨道:“對頭,莫再觀望等待了,時機一旦錯過,就很難爬得起來了。”
趙驥道:“老漢兒說得對,蔣家哥,該下決心就要下決心。我看這兩年來,全國各地銀行、工廠、商行、礦場就象雨后春筍一般,到處嗖嗖地冒出來。莫說遠了,就是我們良州的縣長彭縣長,自上任以來,就一直大力提倡興辦實業和商業,這次我們良州特產到成都去參展,就是彭縣長大力支持、大力推動,才得以成行,聚集了張飛牛肉、紅糖蒸饃、良州香醋、良州壓酒等十幾種特產去參展。不管得不得獎,只要上省城去亮個相,對我們良州特產來說,都具有極大的廣告價值。”
蔣成儒問道:“啥價值,廣告價值?不太明白。”
趙驥道:“這是報上說的。蔣家哥,現在不象我們以前做生意,總說好酒不怕巷子深,你產也好銷也好,只要東西好,就不怕買主不上門。”
蔣成儒道:“那是。就拿我們蔣家賣布來說,幾十年來我們都信奉足尺足寸、童叟無欺,那多遠的人只要到蒼溪來買布,總是打聽著來我們鋪子里買。”
趙驥道:“正是。但現在跟以前不同了,因為商行、鋪子將會越開越多,同行競爭太厲害,如果你不給你的產品在報紙上做廣告宣傳,生意就會被別的商行搶走。”
蔣成儒大驚道:“恁么惱火啊!”
趙驥道:“其實報紙呀,廣告呀,都是從外國來的,民國后,外國的東西呼啦啦一下子全涌了進來,有些莫說搞懂,蔣家哥,我們聽都沒聽說過哦。所以我這回去成都,不光是去參展,主要還想去省城見世面開眼界!”
蔣成儒拍著腦門道:“唉呀,文閣啊,幸虧我這趟來了。我原還想著是不是再等幾個月,把鋪子里的陳貨再銷一銷了才去省城。聽你這一說,才曉得外面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生意經跟老辦法完全不同了。是說我鋪子里的貨越來越滯銷,原來是因為這樣。文閣,這趟去成都,你可得帶著我好好逛一逛哈,讓我這個土包子也開開眼界。”
趙驥笑道:“我這也是第一回去成都,我們都是土包子哦。”
蔣成儒直擺手道:“你對外面的世界了解得這么透徹,說起來一套一套的,你可不是土包子。”
趙羨道:“聽說上海成都這些地方都開了百貨公司,你們去成都看一哈,啥叫百貨公司,回來給我們這些土包子講一講,讓我們也開個洋葷。”
見他們扯生意經,李氏和趙玉蓮就到一邊擺自己的龍門陣了。
趙玉蓮抱著剛睡醒了的小妹妹,問道:“二媽,小妹妹又長乖了些哈,你看這眼睛又大又圓,就象您的眼睛;鼻梁又直又挺的,象老漢兒。”
李氏笑道:“幸好眼睛象我,要是象你老漢兒,一個細瞇眼兒,長大了好難看。”
那邊趙羨大睜著雙眼道:“你好好看看,我這眼睛到底是大還是小?”
李氏笑道:“你不是在那邊擺龍門陣嗎,啷個耳朵恁么長,聽到我們這邊來了呢。”
趙羨嘿嘿一笑:“我這叫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你們莫想說我的壞話,以為我聽不到。”
趙玉蓮和李氏都笑起來。
趙玉蓮用手撓懷里女嬰的脖頸,逗得她格格直笑。
趙玉蓮道:“老漢兒,你給妹妹取名字了嗎?”
趙羨道:“取好了,大名就叫趙玉芹,小名就叫芹兒。你媽說這是生最后一個了,就當個男娃兒養。”
趙玉蓮道:“要得要得,二回我就喊她弟娃兒了。”
大家說說笑笑,一直聊到掌燈時分。
李東進來稟報晚飯已備好,眾人方才起身,來到飯堂。
蔣小文竟已開始端著碗米飯在開吃了,趙亮在一旁笑看著,直吞口水。
趙玉蓮忙上前喝斥:“小文,快下來!外公、外婆、舅舅們都沒來,你倒開始吃上了,一點規矩都沒得,在屋里是啷個給你說的。”
小文趕緊從凳子上下來,嘴一癟道:“是四舅喊我吃的,我餓了。”眼里滾動著淚花兒。
李氏過去將小文抱上凳子,道:“小文乖,莫怕你媽,這是在外公外婆屋,又不是在別人家,哪恁么多講究,快吃吧,莫餓到起了。”
趙玉蓮道:“二媽,你又慣著他。”
馬氏在林兒挽扶下走了進來,笑道:“他二外婆疼他哩。讓娃兒吃吧,他才多大個人,又是在各人屋頭,講這規矩那規矩的。”
趙羨道:“既然兩個外婆都喊他吃,就讓他吃吧。你們都站起做啥子,還不快快入席,哈兒小家伙兒一個人把菜都吃光了,我們今晚上就只有餓肚子了。”
眾人都笑起來,入席依序坐了。李東安排人上了飯,大家都端著碗吃起來。
正吃著,小文忽然放下碗道:“我吃飽了。”
眾人笑道:“我們才上桌,你就吃飽了。”
小文從凳上下來站在地上,從趙羨起對桌上的人逐一禮讓,請過他們慢慢吃,然后就去拉趙亮的衣服道:“四舅,我們又去藏貓貓。”
趙亮正狼吞虎咽地吞著飯菜,嘴里含混不清地道:“等一下,我還沒吃飽哩。”
眾人不禁噴飯。
吃完飯,趙驥命李東拿了兩百個大洋送到客房。
趙玉蓮和蔣成儒接了收好,又來上房向趙羨和李氏道謝,趙驥也在上房中,大家便一起喝茶聊天,因明天要啟程往成都走,坐不多久,兩人便告辭回客房休息。
趙驥也起身別過父母,回屋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