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打破幻想的一周

周二

躲過了早飯，李明夢仍然發了一上午的呆。

中午他發現就在教室的樓下有小賣部，他便買了一盒泡面吃。

周二下午有一節體育課，老師讓同學們集合，然后按照身高排好了隊，李明夢左邊是林童（林童和李明夢一樣高）右邊是一個大胖子。這個大胖子就是史宇航。

起步跑步的時候，李明夢的反應慢了一些，后面的史宇航十分粗鄙地把他撞開然后跑到前面去，回頭恥笑著他。

李明夢愣了一下，回想自己并沒有惹到他。

他慢慢跟上去，但沒有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而是和史宇航保持著距離。這時跑在他旁邊的一個同學又說話了。

“你跑起來怎么那么慫?”

李明夢像被扎破的皮球一樣，一下子泄了氣。

體育老師拿來兩副乒乓球，讓同學們打乒乓球來熟悉一下，于是大家就一窩蜂地到了乒乓球桌前。李明夢不會打乒乓球，他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就打算回教室去了。

這時一個人擋在了他面前。

李明夢抬頭，是史宇航。

這時史宇航又露出壞胖子專有的笑容，經歷過一次試驗之后，他可以確定面前這個人很好欺負。

李明夢想要繞道走，但史宇航用他肥胖的身體擋住了路，折騰幾次，李明夢竟然像個女生一樣哼了出來。

“哎呀!”

史宇航笑了，他用比李明夢大得多的聲音說：“你哎呀個xx，你個哈麻批”

李明夢試圖用手推開他，但自己根本沒有力氣。史宇航又用胸不停地頂他，直到把他頂到墻角。還邊頂邊說：“哈麻批”

“哈麻批”

“哈麻批“

李明夢被頂在墻上動彈不得，他哭了出來。

史宇航笑得更開心了，他說：“喲，居然還哭了你個哈麻批”

“寶批龍!大不同!哈哈哈哈”

李明夢使勁地推，邊推邊哭著，史宇航絲毫不動，他只靠著自己的胸就讓李明夢手足無措，直到史宇航笑夠了覺得無趣，他便溜回教室了。

李明夢在那兒哭了一會兒。他不敢回教室，只好又慢慢走到乒乓球桌那兒，卻正撞見林童和一個人因為搶拍發生了爭執，林童用乒乓球拍敲著那個同學的背。砰砰砰。

砰砰砰，如此暴力的同學。李明夢害怕了，這時有人指著李明夢說那個人是不是我們班的?

那個人，喂，你要打嗎?

李明夢搖搖頭，穿過他們走到了學校里種了小草的臺階上。

他看著那些同學都聚在乒乓球桌前，所有人都在那兒，一股莫名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又他媽不爭氣地哭了。他蹲在臺階上，把頭埋進膝蓋里放肆地哭，在晚上在中午只能無聲地哭，而現在他忍不住了。

他的哭聲引來了細心的苒倩倩，苒倩倩一邊問他怎么了一邊遞紙給他，可是這個不領情的人只是不停地搖著頭，直到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們說苒倩倩你是不是把別人弄哭了，苒倩倩說沒有啊然后把紙放在旁邊走了。

李明夢漸漸感覺自己的全身都麻痹了，他還是第一次發現人可以哭到全身都麻痹的地步。

下課鈴拉響很久后，他聽見身邊沒有人了，才抬起頭慢慢從臺階上下來，他每走一步自己的身體就會慢慢地恢復知覺，他也忘了被晾在一邊的紙。

進了教室，李明夢慢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這時他的臉還紅紅的，那是把臉放在膝蓋上久了而造成的紅色。同桌程玲只是看了他一眼，大致是覺得有些奇怪吧。李明夢回到座位上，又側過頭看著窗外那株樹苗。

晚上，尹耀興又開始了他的說辭。他和其他兩個室友聊著天，沒忘處處掂對李明夢。

“誒，幫我拿個水杯。”

“誒，那個巫昌鑫也是貴州山的嘛”

回到陽城的母親給李明夢打來了電話，李明夢看著來電提示，走出了寢室到了陽臺，他看著外面，籃球場上空無一人，只有幾盞燈在亮著。

“夢兒，怎么樣。和同學們相處得好嗎？”

“嗯”

“那就好那就好，你多吃點飯哈，要注意學習，星期五記得打電話叫羅師傅來接你，外婆在家等你的”

“好”

無論母親說了什么，李明夢總能用一兩個字解決，愛總在口頭難開。

掛了電話，李明夢又回到寢室，只要有尹耀興在，他感覺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看著。

周二依然是無聲流淚的一個夜晚。

周三。

躲過早飯，看著樹苗。

中午放學，買了面包。

史宇航逮著機會總會欺負他一下并以此為樂，每次見了他便恥笑著叫他哈麻批。

下午上課，看著樹苗。

晚自習聽別人瞎扯。

回到寢室繼續遭受尹耀興的流言蜚語，李明夢越發地覺得不自在。

熄燈了，流淚。

周四。

躲過早飯，看著樹苗。

中午放學，買了面包。

史宇航，誒，李明夢每次想跟陳玲說話先偷偷看她幾眼，卻發現自己和女生之間喪失了交流的能力，他努力地想要開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依然是無所事事的一個下午。

晚自習發呆。

回到寢室，尹耀興今天在和他們聊成人的話題，他提到他的哥哥，說自己的哥哥很帥，說哥哥的女朋友，那個妹兒，很漂亮。他老哥和那女孩做愛，戴了兩個避孕套，因為怕懷孕，很爽，一共六分鐘。

熄燈，流淚。

成長有時候是一瞬間的事，但成長之前，不都需要過渡嗎？李明夢的成長，像是剛長出枝椏便被折去一半身體的樹芽，那么痛苦；又像是突然來臨的暴風雨、沉悶的雷打在雛鷹的身上、那么突然；更像是丑小鴨孵化在了自稱天鵝的狐貍堆里，被陰險狡詐的狐貍蒙蔽了雙眼，也該怪丑小鴨之前只活在蛋里。

周五

躲過早飯，看著樹苗。

中午吃了泡面。

下午放學，李明夢回到寢室收拾好東西，按照約定撥了羅師傅的電話。

他提著包在校門口等著，這個包是哥哥初中用過的美特斯邦威的包，里面裝著他這一個星期換洗的衣服。包包雖說是牌子貨，但也已經過去七年了，這個黑色的滿是褶皺的包看起來又臟又土。李明夢把有標識的那一面露在外面讓人看見，意思是這是美特斯邦威的包。

羅師傅老實憨厚，有些像演員范偉。

李明夢等了約莫半個小時，羅師傅便開著摩托車突突突地來了，當看見他時，李明夢才覺得坐摩托車是一件多么沒面子的事。

他戴上頭盔，把擋風面罩拉下來，低著頭經過了繁華的地段。

到地的時候，天還沒黑，夕陽在一邊掛著始終不肯下去。李明夢順著那條石子坡走下去，池塘里鴨子還在撲騰著，路上也到處是雞屎。他剛走下坡，外婆就迎了出來要幫李明夢提書包和裝換洗的衣服的包，李明夢謝絕了。

“喲，李丕丕回來了?”幺外婆的喊道，之前大孃便是她女兒。她端來一缽酸湯魚，這是幺外公從集市上帶回來的。

外婆也做好了飯菜，有嚼起來卡蹦脆特別下飯的榨菜，趕集時買的燒臘，鴨血粉絲湯。再加上酸湯魚，比起學校里李明夢吃的，可謂是十分豐盛了。

外婆外公和李明夢又圍著爐子吃起飯來，這時花花也跑來了，哪家有飯它就往哪家跑。

“你媽已經回去了，在學校怎么樣?”外婆問道，外婆的縷縷銀絲梳得整整齊齊，穿著一件花衣裳。

“還好吧”李明夢只能勉強擠出這三個字。

“你想不想你媽哦?”外婆又發問了。

“哎喲……”李明夢不想回答這種矯情的問題，這時一旁一直不發言的外公笑了起來，笑聲很有節奏。外公仍然穿著藍色的布料衣服，戴著藍色的布料帽子，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鼻子挺拔，臉型是尖的，即使是現在看來也帥得不成樣子。

李明夢捻了一塊魚喂守在一旁一直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他們的花花。

晚上躺在床上看電視的時候，一種莫名的感覺襲來，這讓李明夢十分不安。回想這一星期，盡管他是持續蒙逼狀態，但打擊卻接踵而至。

十點過，加完班的母親打來了電話，李明夢照樣含糊不清地回答了幾個字，然后把電話交給外婆。

外婆一接電話，李明夢就炸開了，原來母親打電話時的大嗓門是跟外婆遺傳的，三娘也是這樣。

外婆的聲音很大，對李明夢來說大，他聽著外婆的聲音，外婆在和母親交流著李明夢的表現，這時在他的耳里這聲音和尹耀興的諷刺挖苦沒兩樣，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他用被子蒙著頭，但聲音仍然沒有變小，他他媽的不知道為什么又哭了。不過他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周六，李明夢十點鐘才醒，他迷迷糊糊地起床，到了院子里看見外公正在鼓搗他養的蜜蜂，他被嚇得清醒過來。外公都沒有任何防護，難道不怕被蜜蜂蟄嗎？

花花懶洋洋地趴在幺外婆家門口，見到李明夢，它禮貌性地搖了搖尾巴。李明夢蹲下身然后嘖嘖嘖了幾聲，花花就慢吞吞地邊四處嗅著邊走了過來，李明夢摸摸它的頭，示意它跟著他走。

李明夢從櫥柜里又偷了一些燒臘（肉），然后帶著花花去四合院后面的竹林，又去漫山遍野地轉轉，直到燒臘用完了，太陽曬得他快要皮開肉綻，他才回到四合院躺著繼續看電視。

黃老師布置了寫周記的作業，說是從現在開始記錄每周的生活，然后以后拿出來看時就會有不一樣的感受。李明夢寫了，他現在就在寫，他坐在一張木制的深褐色桌子前，這時光從窗戶灑下來。

他一定是全班最認真的一個，一字一句一筆一劃，他寫的是自己對陽城、家人、朋友的種種思念，所以寫起來不用費腦子去想，沒多久便寫了滿滿一篇；第二篇；第三篇。李明夢覺得自己寫得似乎有些過多了才停筆。

到了周末，下午羅師傅又騎著摩托車突突突地來了，李明夢收拾好東西上了摩托車，他把眼鏡摘了，把頭盔的面罩拉下來。

羅師傅突突突地開走，身后外婆在招手，花花在汪汪叫。

摩托車繞了一個又一個彎，經過無數的池塘和耕田到了獅子鎮，又從獅子鎮上了公路開到了壁縣城里。

半個小時后，他到了鄭澤中學，他下車，脫帽，然后向羅師傅致謝。提著包進了學校。

（四）總算

第二個星期。

本來李明夢對初中的憧憬已經被現實消磨得全無，但柳暗總是會花明的。李明夢回到寢室，發現尹耀興的床鋪已經空了，他小心翼翼地問著尹建華，尹建華說他已經搬走了，去外面租房子住了。

太好了，總算走了。他的走對李明夢來說是種解脫，李明夢只是不明白為什么他要如此這般地挖苦嘲諷他，卻還未曾萌發出恨他的念頭。

李明夢總算開始交朋友了，若是尹耀興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在寢室里一言不發多久。但是他總歸開始交朋友了。

同班住讀的有劉開棋、巫昌鑫和吳閑余，吳閑余有自己的世界，他總在玩手機。所以李明夢便和其他兩個人交朋友，李明夢這時才發現這兩個人是和自己一個大寢室的。

他先是和巫昌鑫一起走，原因是因為巫昌鑫也是貴州人，只不過不是陽城的。他請巫昌鑫去食堂二樓吃了一個小炒，然后就開始搭上話了。不是因為他的錢多，（他一個星期有一百塊的生活費）而是因為一樓密密麻麻的人總讓他害怕。

然后劉開棋也來了，雖說他們倆是先互相認識的，但是李明夢來了，他們仨才真正地聚到一塊兒。

巫昌鑫的頭發比較稀疏，還有些偏黃。他的眼睛有些小，背有些坨，笑起來像一個小老頭。劉開棋則是留著長頭發，一頭飄逸的斜劉海，但是不貼額頭，準確的來說是空氣斜劉海，他還戴著牙套。

沒兩天這三人就熟絡起來，李明夢這時才漸漸露出自己開朗的、逗逼的、單純的悶騷的一面。劉開棋打趣道：“明哥，第一眼看著你戴個眼鏡文文靜靜的，沒想到你這么悶騷。”

“這有啥”李明夢回答道：“巫昌鑫看起來猥瑣，實際上也很猥瑣嘛哈哈哈”

幸運的是史宇航也沒那么猖狂了，為什么呢？因為在他又將李明夢抵到墻角的時候，恰巧被黃老師看見了。黃老師便叫他們倆進辦公室

“史宇航，你為啥子要楞個做？”

“我們倆個就是瘋起好耍”史宇航的臉紅彤彤。

“李明夢，他是和你瘋還是欺負你？”

“嗯...”李明夢就站在史宇航旁邊，他半天沒吱聲，而是轉過頭去看了史宇航幾眼。

黃老師便懂了，她的表情兇了一些，她把史宇航的耳朵揪著，史宇航便一直叫著：“啊，啊，錯老，錯老”

“以后和他好好相處哈，我要是再看到你欺負他，我就告訴你家長。”

史宇航便向李明夢認錯了，不，這不算認錯，他給李明夢認錯的時候，李明夢感覺他就像五年級時的那堆人一樣。

黃老師叫史宇航出去，李明夢則是留在了辦公室里。她這時又露出一副溫柔的姿態，這時李明夢才發現辦公桌上放著的是他寫的周記。

“李明夢，你的周記我看了，以后有啥子想說的寫周記里，我會看的，史宇航要是再欺負你你也給我說。好不好？”

李明夢點頭，然后黃老師給他布置了一個艱難的任務，把周記本抱回教室發了。

李明夢還是沒法和女生說話，哪怕一個字也難以啟齒。

他抱著周記本回到了教室，看著本子上的名字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很多班里的人的名字。于是他傻站在講臺上。

好在冉倩倩及時經過并幫他發了本子。

李明夢拿著自己的周記本回到座位上，看到黃老師寫的批語，愣了一會兒，然后在心中默念了好幾遍：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黃老師說得對，這讓李明夢不那么難受了一會兒，他所經歷的是苦中苦，是為了讓他變成更好的人。

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寧愿相信自己是電影里的天選之人，不然，我該拿怎樣的理由相信我所遭遇的是有原因的呢？

黃老師讓我歇了會兒，但愈來愈多的事發生，我又不再將它們寫在周記里了，我便漸漸再次陷落了。

到這里之后，我的腦子就亂起來，這之后的事兒，是每天的瑣碎生活拼湊而成的，我只能一個人一個人或是一件事一件事地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