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高一下半年的時間里,我得了失眠,就是那種夜里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腦袋里不停想事情的失眠。以前我是從來不知道有這種病的,即使宿舍有人第二天起床后頂著黑眼圈抱怨到昨夜又失眠之類的事情,我也不認為失眠是一種病,并且是必須要吃藥的病。
我的高中是我們刑州最好的高中,物質(zhì)上宿舍及飲食條件都很棒。夏天無論是教室還是宿舍里都有空調(diào),而北方的冬季無論哪里會有暖氣。我們有一個三層的食堂,里面的廚師為了自己的店鋪,每天都不停地研究著經(jīng)濟又好吃的菜譜,除此之外,還有另外兩個食堂,一個靠近教學樓,一個靠近宿舍,為我們提供了各式各樣的選擇。當然,小賣部肯定會有,就在我們教學樓下,一排長長的商店靠在學校的東墻。至于師資力量自然不必多言,我的高中有全市最好的老師,隨便拿出來個班主任不是在當?shù)仡H有名氣的教師,就是畢業(yè)于名牌大學,接受過最先進教育學識的教師。
自然,相比于那些在衡中、冀州受苦受難承受著身體與物質(zhì)雙重折磨的學霸們,我常常認為我們還是幸福的。不得不說,即使后來到了大學,我依然為我的高中而自豪。
雖然如此,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畢業(yè)后竟然一次都沒有再回過母校!終于有一天我自己不得不承認,這不是因為遺忘或者是學業(yè)過忙這類的借口,而是我本來就不想回那個地方,那個無論是對我或者莫澤來講都只能算是好壞參半的學校。
至于莫澤,是同我一樣失眠的人。但他的失眠和我的失眠并不一樣,所幸,因為同樣都患有失眠癥,我們才能夠相識成為朋友,所以請容允我先把自己的事情講完,再來細細說他。
學校的醫(yī)生講我的失眠是因為高考壓力的下焦慮,要知道我當時才僅僅高一而已,即使把時間再往后推一年也才高二。不過根據(jù)他所說的話,我隱約能夠猜出那些壓力與焦慮來自何方。當時對我而言沒有什么可值得驚喜與意外的事情,相反,倒是發(fā)生了許多令我悲傷的事情,現(xiàn)在想來,確實能夠用一個“慘”字來形容。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我變成了個不安分守己的學生,初中的時候就常常因為自己的不留心而惹上老師的許多關照,誰也沒想到,原本沒人看好的我最后關頭竟然突然爆發(fā),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學校。記得當時媽媽告誡我好好學習的時候常常會講,你要是考不上一中的話以后可要去哪里上學呢?事實上,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考不上刑州一中,畢竟我從小就是優(yōu)秀的學生啊!
只是這種自我優(yōu)秀在高中后隨著高中美夢和鐵一般苛刻的校規(guī)相撞后,體無完膚。開學兩個月內(nèi),連續(xù)三次記過,最后更是在第三次回家反省后的一個星期內(nèi),直接記下旁聽生回家。媽媽來接我的時候,班主任說道,還是直接把他的被褥卷回家吧!一向堅韌明事理的媽媽并沒有聽取班主任的建議,她不管老師連續(xù)說了不下兩遍這樣的話,她只是說,等收到最后的通知我們再來取被褥!
現(xiàn)在回想,不得不感慨,正是因為當時媽媽的堅持,才令我能夠留下學習的機會更大一分。在家七天后,我還是接到了學校回去學習的通知,至于原因,現(xiàn)在的我大致能夠猜出少許,但這無關我的家人,我想更多的應當把它留給命運的神奇!
我一直都是個熱忱簡單的人。見到別人后總會一副笑臉,即使別人做錯了的事情,也不會直言,常常會為別人留下面子,或者把很多苦咽在肚子里,隨著時間漸漸也就消化掉了。這個壞習慣是從小為了討好父母老師所get到的技能,幾乎深入骨髓變成了本能,它帶來的痛,常常伴著失眠在心中像是潮水般一波又一波不停地擊打著我的青春。
當然,除開這些,當時我全心全意地照顧著我的一個妹妹。看到這里,你不必鄙視我,我不是個渣男,那種喜歡一個人的同時去追另一個人的事情決然是不會在我身上出現(xiàn)。但因為初中時的一次誤會,那個不算矮,也不算白俊俏的女生成了我的妹妹。我有很多妹妹,但大多數(shù)都是萍水相逢,很久之前便沒了聯(lián)系,當時我感覺自己虧欠了之前很多妹妹的關心,所以對待那個與我關系一直保持到了高中的女生,我異常呵護。
后來她有了對象,遲鈍的我名沒有多想,因此竟然連累到她的情感生活。年輕氣盛的我并沒有從自己的身上追尋原因,反而埋怨女生在男朋友面前沒有自己的堅持。如今再想起,我心中無比悔恨。
漫長的青春,最終我才發(fā)現(xiàn)是場沒有女人的兵荒馬亂罷了。
相比而言,莫澤并沒有如此的煩惱。
如果把我青春的苦比作是百花齊放,那他的,就是無法與人言沉痛的癌。
其實剛開始我并沒有認為他是苦的,至少沒我苦,沒有辦法,當時的我就處在那樣的年紀,總感覺與命運苦大仇深的人并不算多,而我無疑應該是同齡人中為數(shù)不多那幾顆最耀眼的星辰,即使其他人是黯淡的,但他們彼此之間卻也相互明白,理解。在這一方面,莫澤比愣頭愣腦的我要敏感得多。
至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莫澤便從我紊亂游離的目光中捕捉到了我正在罹受的失眠以外的痛。
我們宿舍坐南朝北,東西走向,想必因為宿舍樓獨特的設計,所以傳統(tǒng)北半球坐北朝南的建筑在我們學校并不適用。我一向抵制藥物,除非感冒發(fā)燒這一類影響日常學習狀態(tài)的病,所以我并沒有按照藥師的囑咐按時吃藥。與失眠只見的斗爭也成了我高中生涯中除開學習嬉戲外另一個重要的活動。
那夜很顯然我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斗爭中短暫敗北。記憶中的場景是這樣的,本來我就要在迷迷糊糊中睡去,但千不該萬不該的我竟然在關鍵時刻想到了那些我生命中路過的朋友們。他們有的做出了超越我忍受范圍的事情,有的僅僅是因為時間,漸漸地沒了聯(lián)系而已。
最終我無奈爬起,穿上褲子,上面簡單地套了件校服褂子便出去。
夜色很好,遠遠地隔著走廊我便看到了西邊透過窗戶撒到里面的月光。但我要向東邊走,一是因為我的宿舍本來就在東邊,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東邊有一個專門供學生曬涼洗衣服的大約六七平方米的大廳。我穿著拖鞋,在走廊里發(fā)出清晰透徹的“啪噠”聲,窗戶并沒有關,吹亂了里面好幾層床單。
忽然又一陣風吹來,原本鼓起的床單瞬間朝著反方向癟去。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窗邊還有一個人,他即使現(xiàn)在末春時節(jié),他依然穿著大大的棉拖,身上套著棕色的連體睡衣,一只手插在大大的睡衣兜里,另一只手搭在窗戶邊上,在食指與無名指之間夾著根香煙。
我從小便及其反感抽煙的人,往往遇見這樣的學生后總會不由得地今早離開。正當我要走的時候,莫言顯然知道我的到來,他面向我,微笑道,“你好!”
當時我便驚訝,這是多么燦爛令人羨慕的笑容呀!也正是因為那次的見面,我學會了見到別人后第一句話微笑著朝別人講:“你好!”
“你好你好……”我來不及多想,急忙擺了擺手臂,同樣招呼道。
“吶——”他向旁邊移了移身子。
原本要走的我,無奈只好同樣把手臂支在窗戶上。
“抽煙嗎?”他和藹地笑問道。
“不不不。”我連著搖了好幾次頭。
“抱歉。”他似乎看出了我對二手煙的反感,把手中抽了一半的煙丟在地上,然后踩滅丟在墻角。我順踩滅的香煙,發(fā)現(xiàn)下面已經(jīng)有了很多香煙頭。
“沒關系,還好。”我笑道,即使少了二手煙嗆我鼻子,出于禮貌,我還是表示沒有關系。
“哎!今天的月亮不錯。”他望了望月亮,繼續(xù)說道,“你不用管我,我就出來抽根煙。”
“沒事兒,今天月亮確實不錯,照得我都睡不著了。”我打趣道。
他聽著我的話,只是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回。我已然明白他并不想和我繼續(xù)深談,正好和了我的意,畢竟,對于一個陌生人,我們沒有理由突然便想久日不見的朋友那般熱情啊。
第二次見莫澤已經(jīng)是小半年之后了。因為那次后不久我們便迎來期末考試,我整天在冗重的學習與自己的多愁善感中渾渾噩噩,所以打部分時間都在教室里,即使不學習,也自我認為要比在操場上閑逛的好。考完試后,就是長達兩個月的暑假,然后高二開學后第二個月,我才又在實驗樓的二層見到莫澤。
實驗樓是上個世紀留下的老建筑,但因為幾年前重新修繕了一番,加上原本就是世紀末的產(chǎn)物,所以依然很新,就是風格上與電影中所見的教學樓相差無幾。因為實驗樓平時并沒有教學任務,所以無聊的時候,我總喜歡和朋友們走進實驗樓,坐在二樓的樓梯上,把買來的零食消滅掉,然后起身伸伸懶腰,相互抱怨幾句苦逼的學校生活后踩著點進入宿舍。當時中午午休對于我們來講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吃了旁聽生的我對于所有學校的規(guī)矩是半點不敢違背。
可能是一個周五或者周六的中午,我實在記不太清楚,正當我起身要走的時候,突然看到對面的樓梯上那對情侶不就是莫澤嘛!他似乎早就發(fā)現(xiàn)了我,所以當我起身望向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我,我朝他揮了揮手,他微笑朝我點了點頭,就當做是回應了。
我多看了兩眼他對象,白白的皮膚,長長的棕色辮子扎在腦后,再加上大大的雙眼這幾乎是學校女神的標配。我咧嘴朝他笑了笑,不由自主地比出大拇指。他對我慫了慫肩,然后和他對象低聲不知在說些什么。我對他的態(tài)度并沒又在意,畢竟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我趕緊和朋友們出去,不再當燈泡。
回宿舍的路上一個朋友說,他們剛來他就看見那兩個人了。我笑罵道,那你不早點說。
他說,這誰有不認識誰,憑什么咱們走。
我想想也是。
然后那朋友說道,那男的流批,腳上穿著AJ,那時候的我并不了解各種在國內(nèi)大賣的牌子,但我看到了那個對鉤,便明白那雙鞋不便宜。然后那朋友說道,那雙鞋子A貨都要最少五六百。
我去,這下子我是真的明白了那雙鞋是真的不便宜。
后來第三次見莫澤已經(jīng)是很久以后了,大概高二下半年到高三上半年剛剛?cè)雽W的那一個月內(nèi)的時間。
同樣是因為失眠。
那時已經(jīng)深夜,我實在難以忍耐,在床上屢次就要睡著的時候突然驚醒。最后我跑到隔壁朋友的房間里,從他腦袋旁摸索出手機。當時是小米最火的時候,我朋友用的是小米3。我按了一下鎖屏鍵,微弱的光頓時照亮了我整個面龐,我看了看右上角,百分之七十八,足夠讓我玩到入睡。
我打開網(wǎng)頁,找出了追更的小說,因為在床上及其煩躁,加上深夜不會出現(xiàn)什么幺蛾子,索性走出房間去東邊的窗口,打算吹著風看小說,豈不美哉。
我看書的速度很慢,但及其認真,所以幾乎過了大半個小時,我才隱約間聽到微弱的從聲帶中發(fā)出的及其壓抑又像是嘶吼的哭聲。我看了看周圍,最終把目標鎖定在最東邊的房間,可能是因為晾衣繩的原因吧,最東邊的三個房間里并不住人,只要夠快再加上把鎖子,這里的櫥柜就成為學生的儲物間了。
最東邊的那個房間是專門放行李箱的房間,沒想到這么晚了還會有人在哭。原本我并不想打擾,不過可能出于幸災樂禍的心態(tài),我關上手機,悄悄地摸進房間里。
即使陽臺的門關著,但一進門還是一陣濃濃的煙味,我借著火光慢慢地往前走。原本打算學著莫澤那樣,敲一敲陽臺的玻璃,然后禮貌地說一聲,“你好。”走近后我才發(fā)現(xiàn),那個蹲在地上嘶吼著哭泣并且還大口抽煙的人竟然是莫澤。當時我心中突然冒出個奇怪的想法來。我突然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避開莫澤照向陽臺,壓著嗓子學著教導主任低聲問道,“哪個班的?”
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身子一抖,然后一抬頭便看見了我。
“我操!你他媽嚇死老子了!”莫澤起身憤怒地壓著嗓子,然后一腳便踢向門發(fā)出“咚”地一聲。
“對不起對不起。”沒想到,我的臨時起意竟然會惹得他如此憤怒,我連忙關掉手機。
他看了看我,才發(fā)現(xiàn)是我,隨即他摘掉耳朵上的耳機,像是解釋一樣,說道,“這他媽真的嚇人,以后可別這樣了。”
我趕緊應承下來,強行解釋道,“這不也沒想到會是你啊。”
“哎,算了,不說這了。”隱約間,我還能夠看到他臉上的淚痕,他并不在意,而是摸了摸臉,說道,“想著釋放一下壓力,被你這么一嚇,什么壓力也沒了。”
然后他停頓了一秒鐘,說道,“也算是個好事兒吧。”
“怎么,失戀了?”我試著問道。
“早就分了。”他打開門示意我一起去窗戶邊再說。
我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然后兩個人便靠在了窗戶兩旁。
“我感覺那個女生挺不錯的啊。”我說道。
“還行吧,不過分了就是分了啊,其實那之后我已經(jīng)又談了一個,不過也分了。”
“牛批。”很明顯,像他這種人是我這種只能仰望女神的屌絲一生的標榜。
“說一說你吧。”他把話題轉(zhuǎn)到我身上。
“我一直在追一個十三班的女生啊,但人家不喜歡我。哎,對了,你是幾班的啊。”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挺起來輕松一些,我本來想要問他的名字,但感覺現(xiàn)在我們之間的關系已經(jīng)過了詢問名字這種初級的階段,所以現(xiàn)在不由得后悔起第一次竟然沒有詢問他名字這件事情。
“四班的,你倒是可惜了啊。”他深吸了口眼,然后徐徐吐出,他似乎對名字并沒有太大的執(zhí)著。
一二三四班都是理科的小班,我不禁夸贊道,“學霸學霸……”
“哈哈——”他笑道,“雖然我并不是學霸,但你這么一說我感覺還是挺棒的哈。”
那天之后,我在高中的歲月中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不過第二次遇見時與他談對象的女生倒是見過很多次。
我曾一度認為莫澤已經(jīng)消失在了我的生命中,就像我路過的許多其他人一樣,我們終究不過同行渡河的過客而已,甚至,我們僅僅只是見過三面而已,雖然他是為數(shù)不多令我及其難忘的幾個人之一,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我不得不承認,我們終還是各自走上自己的道路。
大概高二吧,我其實已經(jīng)在很努力的學習,倒不是因為我有多喜歡,也不是自己有多么大的毅力要向別人證明自己。相對于別人的賞識,我終于明白自己在孤立無援的境地下,是真的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突然出現(xiàn)在你的生活中然后伸手抓住失足的你把你拉上岸。后來我并沒有過多糾結(jié),便明白了我努力學習不過只是因為我長大了而已,學習之于我而言,就是個工作。學生的工作本來在6歲入學時便注定,6歲的我懷著滿心的憧憬希望向前邁步的時候沒懂,16歲我的世界灰暗渾噩想要退縮的時候也沒能明白,終于是在18歲的時候慢慢明悟。我其實沒什么毅力,每星期到了該要翻墻出去上網(wǎng)的時候總不會缺席,每日晚上在宿舍里亮著手機聽歌的人也常常有我,但隨著我度過漫長歲月終于等到的明悟而來的是自己更多的改變,我再也不會見到女神便扭不開腦袋,也不會突然毫無理由地便對一個人好,即使小時候留下的頑疾依然一刻也不停歇地影響著我的性格,但我總會極力控制那種狗一般搖尾乞討的行徑,好讓現(xiàn)實生活更加真切。
我的夢碎了,但恍若新生。高考成績出來的時候,我由衷地感激著所有人,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只不過是在這場名為高考的戰(zhàn)斗中僥幸逃脫的孤魂野鬼而已。
我的大學在太原,離家不算遠,三四個小時的車程而已。
沒想到,在學校門前迎澤大街的斑馬線上,此生我竟又一次遇見了莫澤。當時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他就站在馬路對面張開手臂面帶微笑地看著我朝他徐徐走去,直到走近我才發(fā)現(xiàn)了這個熟悉的男子。我心情激動又略帶疑惑地看著他,他并沒有什么巨大的改變,高高瘦瘦的身材,不算短卻及其清爽的頭發(fā),反觀我倒是胖了不少,發(fā)型也變了,沒想到他隔著那么遠一眼便認出了我。
“做什么,沒見過呀!”他緊緊地擁抱了我一下,顯然,他的心情也及其激動。
“沒想到……沒想到……”我喃喃自語。
我們便走邊聊,才發(fā)現(xiàn)原來都是要去參加一個在虎峪校區(qū)的社團活動,他從明向校區(qū)先坐校車來到迎西校區(qū),然后再走上幾分鐘就到達目的地。我一邊驚訝于他竟然選擇坐了校車,一點都不符合當時在高中我偶爾聽到的風聲,一邊感慨著說自從那次嚇完他后竟然在學校里再也沒見到過他。
他笑了笑,和我一起進入禮堂后,便小聲同我講他后來的故事。
當然,莫澤并沒有說起他那天之后的事情。那天之后沒多久他便轉(zhuǎn)學了,聽到這個消息后,我張了張嘴,我實在是想不到在刑州有什么學校比我們的更好,況且,他所在的班級可是理科班的小班。
他自嘲地笑了笑,說道:“人就是這樣,當你擁有了后總想著追求更好的地方,其實那個時候我進小班并不是我考進去的,而是我爹托了關系。”
“牛逼!”我豎起大拇指,感慨道:“知道你家有錢有勢,沒想到這么有錢有勢。”
“哎,你看我們這群人辦的什么事兒。”
“還好吧,能理解。”我點了點頭,表示能夠理解他爹的選擇,要是我能把我兒子送進市里的重點高中的小班,那我肯定也干啊。
“其實啊,我也能理解我爹。”他揉了揉頭發(fā),“只不過這事兒就很操蛋你知道嗎?”
“不過……你可別不信,我當時的成績確實也能考上啊。”許久,他又補充道。
“我信,確實能考,但沒必要啊。”我笑著對他說。
顯然他從我的微笑中會出了另一種意思,說道:“得了得了,容你笑一會兒。”
我本來就是微笑,況且自己也是第一次聽到這么荒誕又牛逼的事情,心中稍微有些可笑也屬實正常。不過當時的我已經(jīng)不是當年聽到別人把秘密講出來后便以為能夠在別人面前肆無忌憚百無禁忌的人了,所以我選擇把話題繼續(xù),隨即問道:“后來呢,不是說你后來的事情的嗎?”
“后來啊……這事兒都不想和別人提你知道嗎?”他看著我臉上的表情,無奈地說道:“說起來都感覺丟人。”
后來他家里竟然為了他的高考為他在天津買了棟不大房子,聽說他媽媽還特地為此奔忙了好幾個星期,等他知道這個消息后,所有的手續(xù)都已經(jīng)辦好了。
這下他就算不去也不成。所以后來他轉(zhuǎn)學到了天津的一所普通高中,過著媽媽整天照顧的走讀的生活。
他不是一次說過讓媽媽回家,自己已經(jīng)長大之類的話,但終究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無奈,只好屈服。況且,在那里無論是他的學習還是生活確實都不算太好。
他們班里有好幾個和他一樣都是從外面遷去天津準備高考的人,與他一樣,腳上踩著AJ,那里根本就不查校服,那群人穿衣服更是撿著貴的買。
“我記著自己初中的時候和別人班的人打架,拉了大概少說有20個人的樣子,就在校長門前,然后無論是那些人還是我叫的人全都要開除,那次因為我,學校至少有十幾個人都回了家,有的轉(zhuǎn)了學,有的干脆就不上了。那次校長指著我的臉說的就是‘烏煙瘴氣’這四個字。”講臺上社團組織的活動正在高潮,我們二人卻恍若無人,我細細地聽著,他聲音隨著場上的喧囂聲忽大忽小。
“那你為什么沒勸退?”這句話說出口我就及其后悔,人家是連那一中都能塞進去的人,那初中何德何能能夠把他莫澤勸退。
他也被我的話逗笑了,他繼續(xù)說道:“當時學校的態(tài)度還是挺強硬的,畢竟我是始作俑者,最終無奈,我媽拉著我向校長寫了保障書,然后在家呆了整整一個月才又回去。”
“你也是個人物。”我實在不知說寫什么是好,只好點著頭,唯唯諾諾地說了句算不上夸獎的夸獎。
“哎,雖然說哪個老師手上沒斷送過幾個甚至幾十個幾百個家庭的希望,但說到底,不管他們成績?nèi)绾危鞘畮讉€希望是斷送在了我的手中,感覺還是挺不好的。”
“這沒辦法,不是說什么‘NO ZUO NO DIE’的嘛,你們在校長辦公室前面打群架,不整你們整誰?”
“是是是!”他連忙點頭,看得出來,即使時隔許久再次提起當年的事情,他心中依然充滿了不安、惶恐。
“再說天津吧。”他又把話題拉回來,說道:“就像我們校長指著我的鼻子對我說‘烏煙瘴氣’一樣,即使我的語文不錯,但當時對這個詞確實不冷不淡,體會不到其中的真意,直到我他媽見到了那群人,才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才知道當年我們校長指著我的鼻子罵我‘烏煙瘴氣’的時候心情是多么的絕望。”
說話的時候,他語氣是憤然的,我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眼前的富二代竟然對著同為富二代的人如此氣憤,權當是屌絲的我不理解高富帥的世界。
后來莫澤的經(jīng)歷才讓我又一次重新認識了他。
在天津上了大致兩個月的樣子,他實在受不了那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下及其過分的烏煙瘴氣。用他的話來講,他莫澤就算是個匪,也應該是個義匪,絕不是什么殺人放火什么都做的王八蛋。
講到這的時候我笑了笑,那時候的我已經(jīng)完全放開,罵道,“你還賊喊捉賊了。”
他看著我,不可置否。在某天回家的夜里,他完全和家里鬧翻了,大晚上生生一個人走到了火車站,后來到了門口聽到后面有人叫他,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他媽媽一直跟在他身后不遠處。
他頓時哭了,泣不成聲,就那樣雙臂抱著頭蹲在風中,感覺整個世界都是滅著的。不知過了多久,他起身發(fā)現(xiàn)母親就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他知道,媽媽也是個要強的人,小時候他耍完脾氣后總是最先找媽媽和解的,后來長大后,幾乎不會有太多的矛盾,誰知那些原本不足掛齒的小事竟然愈積愈深,終是在他們母子倆孤身在外的時候爆發(fā)。
“媽,你回吧。”莫澤的聲音大致已經(jīng)平復,他臉上掛著淚痕,對著眼前這個照顧了他將近二十年的女人平靜的說:“我就是想自己靜靜。”
誰知他自認為如此平靜的話,脫口后竟然含著陣陣的冷意。
他母親并沒有說些什么,給他買了回家的票,看著他進站后就走了。
后來的事情即使莫澤沒有細說我也大致明白,那些家長里短,那些矛盾,我同他一樣深有體會,同樣,我也清楚在那之后即使他表面上是這場沖突的失敗者,但他必然是最終的贏家。
果然,莫澤最終還是做出了真正屬于他自己的選擇,重新回了刑州,卻并沒有回一中,而是進了相對來講較差的二中。其中的原由如今已無須緊緊追問,我倆誰都明白其中的艱辛,索性便不再談論這些話題。
那夜他說完自己的故事后已經(jīng)是他請我吃飯時的事情,最后他還頗為戲謔地自嘲道:“其實當時我爹讓我選的時候我還真怕了,我怕抗不過高考,畢竟,說不動心是假的。后來想著我這是破罐子再摔,光腳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最后落個敗家子的閑話罷了,就毅然決然地回了刑州。”
我除了牛逼以外無話可說,不過我還是提醒他道:“你這分可他媽是能上清華的人啊。”
他哈哈一笑,學著之前我的口吻說道,“其實全都是垃圾。”
他說他們的專業(yè)大二便會搬到我們校區(qū),這次來也算是探探路。我苦著臉告訴他硬件方面肯定比不上明向校區(qū),不過學習氣氛肯定不錯。
一聽就是想去那邊的人,他笑道。
這句話可是說到我心坎上去了,那邊那么多人,我肯定要脫單了啊!不過我沒沒告訴他,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洞察到我小小的心思。也是在那次,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做莫澤,他也才知道我的名字叫做劉醒。
他后來到我們校區(qū)的時候常常跟著他們社團或者是系里的同學一起,雖然他每次都有和我聯(lián)系,我卻因為人數(shù)龐大也不好招待他。
不過即使如此我仍然還是陪著他見識了大太原的酒吧夜生活,也狠狠地K了一下午的歌。可能意識到我不喜歡陌生人,所以后來每次社團活動不重要的時候他都脫離集體特地來找我。
喝酒那次,他說要是再靠南點,那這地方就要出現(xiàn)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來。酒喝得多了,他的話便多了起來,嘴里很多黑話也就來了。其實很多暗語我壓根都沒聽明白,也懶得了解,我們彼此都清楚對方是個驕傲的人,不論之前,就現(xiàn)在而言都是坦坦蕩蕩地活在世界上,不過眾多暗語中,倒是有個叫做“奸尸”的詞讓我真正見識到了外面世界的廣闊。
“我可從沒干過這些事情啊。”他看到我驚訝的表情,急忙澄清自己,我自然也知道,講道:“你這莫大公子還差個幾夜情之類的東西嘛!”
他搖頭笑了笑,現(xiàn)在能夠毫不忌諱地說出這些道兒上話的人,不是真正的王八蛋,就是像他這樣算不上油鹽不進卻有自己底線的人。
那次也真正讓我感受到他能夠有那么多女朋友的原因,平心而論,他是個非常會關心并且細心的男生。那夜走的時候他悄悄在我耳邊講道,需不需要夜里去做些事情。我立刻干嘔一聲,指了指酒杯說道,沖著這句話,今晚你要再賠老子一杯酒,他二話沒說,干脆利落得又為我點了杯酒。然后說道,這不關道德什么事情,就是供需關系罷了。我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講。我喜歡喝酒,卻從來不看名字,他問我原因,我沒好氣的回應道:“除了能蹭你幾杯酒,我想我這輩子都不可能來這種地方喝酒了。”
他翻了個白眼,不以為意地講道:“以后都會好的。”
我不可置否。
后來說要過來一起唱歌那次他已經(jīng)領著他大學的女朋友站在了我的面前,直到那時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之前的大半年的時間里他竟然保持單身!對于喜歡八卦別人的我來講這不可謂不是個重磅新聞。關于莫澤當年雖然沒有流傳出渣男之類的詞語,但親眼所見,他確實沒多久就要換一個的呀!沒想到,本應像春天一樣生長的荷爾蒙竟然在大學這個最適宜的季節(jié)戛然而止。
我搖了搖頭,表示費解,不過他每個女朋友模樣生的確實俊俏。我還沒來得及上下打量那個貼著莫澤肩膀站著的女生,她便微笑著朝著我揮手,自我介紹道:“你就是劉醒吧,經(jīng)常聽莫澤提起你,現(xiàn)在終于見到真人啦。”
“你好你好。”我同樣報以微笑。
“我叫李夢梁。”說完后,她的目光不急不緩地越過我看著周圍的環(huán)境。在我印象里,所有的KTV除了價格之外幾乎沒有什么差別,以前還偶爾和莫澤說過這些,他也表示贊同。無非一個個或大或小或是柔和或是繚亂的布滿燈光的房間。所以這里的裝潢并沒有太過吸引李夢梁的目光。
這是個坐落在虎峪校區(qū)北邊不遠的KTV,因為地理位置優(yōu)越再加上價格便宜,所以頗受學生們的歡迎。我對這些當然是并不怎么了解,反而遠在明向的莫澤更加清楚,所以等我付賬的時候還為此小小地感動了一把,無論如何,也該輪到我招待莫澤以及他的女朋友了。
沒想到,莫澤長得張好面孔卻生得一副公鴨嗓,著實夠我嘲笑他一兩個月。
“莫澤可是音樂團的吉他手哦!”李夢梁停下歌曲,喝了口水,辯解道。
“哇!你還會彈吉他。”我驚訝地問道。
“低調(diào)低調(diào),我會彈吉他也和你沒什么關系。”他把手掌向下壓了壓。
“可這也改變不了你公鴨嗓的事實啊。”我絲毫沒給他留面子,大笑道。
那一下午,我倆就在李夢梁優(yōu)美的聲音中度過,期間偶爾莫澤唱上兩句,就這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態(tài),我也一直在旁邊慫恿李夢梁和莫澤合唱。那次幾乎把我和莫澤半年來的笑聲全都笑了出來,他笑的時候原本大大又長的雙眼便會瞇成一條縫,偶爾從那雙眼皮的紋路中閃耀出幾滴淚水,我知道那大概就是喜極而泣的情形了。他卻對我的矯情狠狠地嘲笑了一番,都這么大的人了,還老是用這些小孩子才用的詞。
每當這時候我就搖搖頭,意味深長地講道,你不懂。
莫澤和李夢梁是及其令人羨慕的大學模范情侶。后來二年級莫澤果然搬到了迎西校區(qū),我和莫澤的交流也逐漸增多,隨著我長久以來八卦心的堅持不懈,我終于還是從莫澤口中撬出了事情的起因經(jīng)過結(jié)果。
其實軍訓結(jié)束那晚文藝會的時候莫澤就和李夢梁認識了。當時莫澤站在人群中的第一排,看著中間大家精心準備的一個個節(jié)目,他猛地一抬頭便看到了站在他對面的李夢梁。當時李夢梁還穿著松垮的軍服,不怎么合適的帽子斜扣在腦袋上,隱約間能夠看到從后面擺到前面卻因為長度不夠并沒有在胸前的大辮子。
“當時她就在我對面坐著軍訓時候發(fā)的小馬扎,兩只手全都抵在小地可憐的馬扎上,我想,這個女生肯定是及其累了吧。”莫澤說道,“當即我便趁著前面的節(jié)目結(jié)束,從人群里面擠了出去,臨時從其他選手那里借了把吉他,因為我不會唱歌嘛,所以從小練的便是指彈。那時候我其實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動過樂器了,但還是下意識地彈了好久《天空之城》。我一直盯著李夢梁,她也仰著腦袋看著我,眼睛里流露出似水般的目光,我想著,就她了。”
“那可厲害。”
“可不是,這不后來跌跌撞撞追了大半年才追到手的嘛!”莫澤嘻嘻一笑,像是個幸運得到糖果的小孩子。
后來有次偶然的機會,我真正見識到了莫澤高超的指彈技術。每年我們學院都會組織中外交流晚會,在那晚,幾乎所有的留學生還有很多老師都會到場,節(jié)目種類及其精彩與豐富。那天,聽到主持人優(yōu)雅敞亮的嗓音念出下一個節(jié)目是吉他指彈《天空之城》的時候,我腦海中瞬間浮現(xiàn)出莫澤在操場上眾目睽睽下特地為李夢梁彈奏《天空之城》的畫面。
只是我沒想到,指彈的主角就是莫澤!
看著他最終撥下最后一個音節(jié),我起身來為他歡呼喝彩。
“竟然提前也不和我打聲招呼就來。”我這般想著,便往外走。果然,沒過幾分鐘,我就在禮堂后的草坪上找到了莫澤和李夢梁。當時莫澤正在彈曲子,因為對與音樂我了解甚少,所以我只能感覺到厲害,而且非常厲害。一曲奏完,莫澤把吉他交給李夢梁,然后起身朝我走了來,其實我一來他就看見了我,只是不好毀了李夢梁聽曲子的興致,所以才假裝沒有見我。
“你怎么也不和我說一聲就來了?”我靠在柏樹的樹干上,雙手環(huán)抱著手臂,問道。
“和你說能咋滴。”他看了看我,繼續(xù)說道,“哎,其實本來不想來的,不過后來一想這不你們學院組織的嘛,索性來給你漲漲面子。”
“哈哈。那我可要謝謝你。”原本以為是社團的任務之類的原因,沒想到還有我這等原因,心中頓時一片感動。
我們說話的片刻,李夢梁正在挑弄莫澤的吉他。即使燈光不好,我也能夠隱約看得那是把非常漂亮的吉他,琴頭印著兩朵藍色似是中國瓷釉上那般的梅花,琴頸下方透過李夢梁跳動的手指能夠看見上面也印著漂亮的花朵。我以前沒有接觸過這樣的東西,所以不由自主的感嘆,“好漂亮的吉他!”
“那就送給你怎么樣?”莫澤半開玩笑的說道。
“你不要搞我。”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瞅著他問道,“就不怕女朋友捶你這小肩膀?”
關于這把吉他,用莫澤的話來講就是,彈的可以不好,但好歹那個藝青“范兒”要出來。我對此報之一笑,無奈的講道,我又不是藝青,所以理解不了你。
沒想到,莫澤趁著李夢梁不注意的片刻,小聲在我耳邊嘀咕道:“其實我也不是藝青,哎,這不為了追女生的嘛!”說著,還斜著眼睛瞟了眼玩得興起的李夢梁。
連我都能夠看得出李夢梁是真心喜歡這物件,莫澤自然沒有理由看不出,我心想這小兩口以后可是有時間黏在一起了。
第二年,莫澤到了迎西校區(qū)后,李夢梁卻仍然還在明向校區(qū),說遠不遠,說近卻也不是說見就能夠見得了面的。只是每次總是李夢梁來找莫澤,而莫澤卻只偶爾到明向去。想著莫澤之前講他大二在社團里已經(jīng)隱于幕后,類似于可有可無的人。我心想哪里有大二便沒有事情的社團,其間自然可能生了莫澤不想啟齒的事情來,所以他不去明向自然也說的過去。
有時候他倆叫上我,有時候不叫,我卻沒有什么所謂,大多數(shù)情況下,我并不想打擾這對神仙眷侶。
不過除開吃喝玩樂,莫澤常常叫我出去通宵打游戲,為此他還特地建了個群聊,把我和李夢梁全都拉進去,專門充當我們晚上開黑的語音頻道。他知道我一直比較喜歡玩游戲,不過我開始玩游戲的時間卻怎么也比不上莫澤的,像當下正在風頭的LOL、絕地求生、OW之類的他都會玩,再說那些DNF、問道、魔獸、夢幻西游之類比較過氣的游戲他也會偶爾上線看一看。開始我一直以為是李夢梁在陪著莫澤通宵游戲,沒想到后來我才漸漸發(fā)現(xiàn)原來李夢梁才是我們?nèi)酥髁Α?
她及其喜歡射擊類游戲,一夜剛開始的時候她會和我們一起打CS:GO,大約兩個小時后大家差不多都累了,她會讓我們上吃雞,然后一起成盒幾次心態(tài)爆炸后,我們便上OW,用李夢梁的話來講,OW雖然也是被虐,但好歹她李夢梁還是能hold住場子的。
不得不承認我和莫澤的游戲天賦的確有限,但畢竟不是剛?cè)腴T的新手菜鳥,運氣好的時候常常會一舉拿下對方,或者直接吃雞。這時候最高興的莫過于對面耳機里的聲音:哇!厲害厲害,你倆真是太棒了!
這個時候我總是和莫澤相視苦笑,他聳聳肩小聲說道:“女朋友想玩我當然要出來了,知道你也是個游戲高手,所以想著找你來撐撐場面,沒想到場面全讓人家撐完了。”
我揉揉雙眼,哈哈一笑,“李夢梁還是厲害啊。”
“喂!來來來,我們繼續(x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