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上那個。”
還沒走出院子,冰浦祭便停了下來,指了指墻角靠著的一把鐵鏟。
“帶那個干什么,下田種地啊。”
伏喪裝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在一旁插科打諢。
“明知故問。我沒那么多時間和你耗著,拿上它趕緊走。”
“你到底想干什么?!”
意識到有些不對勁的木希一臉怒氣的走到冰浦祭面前,狠狠地看著他。眼前這個叫冰浦祭的青年,從他出現開始就一直在做一些讓木希覺得莫名其妙的事,雖然他莫名其妙出現的時候確確實實算救了自己一命,但就這么一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人在面前一直口口聲聲把自己認識的人說成像個十惡不赦的罪人,甚至是被聲討的這個人是收養自己多年的人,論誰都不可能可以坦然接受吧?
即便在落鬼坡木希他親眼見到了祁羽,覺得這個事情很不尋常,但是至少在沒有決定性證據之前,給祁羽留存一點尊嚴是他必須要做的事。
“你口口聲聲說殺生石的事和祁羽有關系,你的證據呢,你連證據都沒有哪來的資格在這邊污蔑他!就不可能是其他人干的嗎,說不準就是你們自家人干的卻誣陷到祁羽身上!”
“可笑,殺生石的事伏喪也知道,十幾年前開始我父親就一直在和祁羽商量殺生石的事,他不可能一點干系都沒有。”
對于木希的話,冰浦祭只是當他放了一個響亮的屁,除了聲音外沒有什么威脅。
“你想袒護他,你就得拿出證據,但是想要證明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唯一的證據就是他走完輪回了,這世界上連叫‘祁羽’這個名字的鬼魂都沒有。你要是能證明這一點,我就承認是我們錯怪了好人。如果你做不到,那我現在就給你他脫不了一點干系的證據。”
對于冰浦祭這番話,木希被堵得啞口無言,他就算把地府挖爛都愿意去證明這世上甚至連祁羽的鬼魂都沒有了,如果不是他又親眼見到祁羽出現在他面前的話。
“好了好了,一個想證明祁羽有錯,一個想證明祁羽沒錯,那就坐下來慢慢談慢慢找證據哈。”
在這尷尬的氣氛下,伏喪又只能繼續充當和事佬的角色,盡量讓兩人都冷靜下來,但顯然毫無效果。
“伏喪,我說了不要再浪費我的時間,你要是不想去,我就算把這個村子給翻過來我都要把他的墳給找出來。”
冰浦祭繞過木希,朝院子角落那把鐵鏟的位置走了過去。
“就算去了祁羽墳頭,然后呢,證據在哪?”
“證據?證據就在他棺材里!”
“說白了你就是想挖他的墳,開他的棺!!”
“對。”
“你怎么能堂而皇之說出這種話,你還是不是人?!“
“我不是人?開了棺你就知道誰不是人了!“
興許是過于激動,冰浦祭突然覺得左眼一陣刺痛,“唔”的一聲捂著眼睛蹲到了地上。伏喪連忙把他扶了起來。
“行了,都別吵了,再這么沒完沒了地吵下去什么時候是個頭。挖墳就挖墳,開棺就開棺,只要能證明你們中有一個人是對的,不是殺人放火的事要做就做吧。”
“哥,你……”
木希轉過身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伏喪,他實在無法相信伏喪會為了幫一個外人同意干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不管怎么說,祁羽雖然和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但至少也照顧了他們好幾年,在這種情況下選擇站隊在外人那一邊,和白眼狼有什么區別。
“行了,”伏喪開口打斷了木希,“現在不是我們不信羽哥,是祭這小子不信,既然這樣,那就開棺讓他徹底無話可說。”
“我說了,除非能證明他輪回轉世去了,否則他永遠都有嫌疑。”
“你既然不管怎樣都不信祁羽是清白的,那還開什么棺?哈?吃飽了沒事做來這邊胡攪蠻纏?”
木希再也忍耐不住大聲吼了出來。
“怎么了,那么吵?”
劉伯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到院墻邊露出了他那近乎禿頂的小腦袋看著隔壁院子里的伏喪幾人。
“劉伯啊,沒事沒事,年輕人肝火比較旺盛,講話太大聲吵到您老人家了。”
伏喪看劉伯就在隔壁,示意木希安靜下來后,連忙跑到院角的位置和劉伯聊了幾句。
“哦對了,劉伯,荀城還在您那邊是吧,我現在和木希去山上祭拜一下羽哥,您幫忙和荀城說一下,他去不去都行,但是如果他不去,我們又太晚還沒回來的話,就麻煩您幫忙看著他別讓他亂跑了。”
“好啊,好啊。”
劉伯點了點頭,剛轉身回屋,就看到伏喪拿起了靠墻那把鐵鏟子。
“怎么還帶上把鏟子啊。”
“您說這個啊,”伏喪指了指鏟子,“給羽哥的墳松松土,這么多年都沒怎么松過土,心里怪難受的,現在木希也回來了,倆個人輪流搞沒那么累。”
“真乖,”劉伯笑著點了點頭,“是該給他松松土了,不然一個人在下面也住得太憋屈了點。”
“一個大男人,帶著你們這仨小孩,雖然不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們帶大,但好歹也是讓你們不愁吃不愁穿,你們有這份心,祁羽知道了肯定會很高興的。可惜了他年紀也沒多大,還沒討個媳婦兒留個種就這么走了,真是老天無眼、老天無眼啊。”
劉伯一邊嘆氣一邊慢慢走回了他自己屋里。都說“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劉伯的話對天說,對地說,對他自己說,都沒有對著木希說,但是這每個字卻都像把刀子一樣扎著木希的心。
“要是你是錯的,你要在祁羽墳前磕頭認錯!”
木希死死攥著拳頭,強忍著不讓自己暴跳起來。
“我說了,想證明我是錯的,你要拿出祁羽已經輪回轉世的證據出來。不過要是棺材里有尸體,不管是不是祁羽的,你要我磕幾個頭都行,100個,1000個,隨便你說。但是我是來證明祁羽沒死的,而且百分百肯定,這個頭,你自己愛怎么磕就怎么磕,要我磕?門都沒有。”
“你等著瞧。”
木希放下狠話,便自己先走出了院子,往祁羽墳頭的方向走去。伏喪扛著鐵鏟帶著冰浦祭跟在他身后。
這兩人從見面開始便一直爭吵不斷,眼下終于消停了下來,這才讓伏喪終于松了口氣,但是一想到等會兒開棺后不知道誰對誰錯反正肯定又要開始爭吵,他就又開始頭大了,和事佬也實在抵不住這么頻繁的爭吵啊。
一路上三個人就這么一言不發的走著,時不時在路上還能碰到幾個村里的人。他們看到木希,都感到很意外,全都停下來和木希寒暄幾句,木希也深知村里人素來對他們都很好,所以也是憋著怒氣強顏歡笑和他們嘮嗑幾句。只是每每聽到他們知道自己要去祁羽的墳頭后都會說祁羽死的太可惜了然后夸幾句說他長大了懂事了之類的,都讓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村里人是知道祁羽是被自己害死的還是不知道呢?看村里人的態度,應該是不知道吧,不然現在看到他應該會罵他是白眼狼什么的,但是自己在祁羽下葬那天消失到現在,和白眼狼也沒什么區別,就算是不知道,也沒道理連一個罵他的人都沒有吧。
不管木希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為什么。
如果那個時候祁羽沒有回來,被燒死的應該是自己吧,這樣自己就不用再去想木生,不用痛苦這五年,也不用和這個沒有一點人情味的冰浦祭爭吵,不會碰到沫櫻還讓她一直難過,什么都不用再想了,多好。但是自己死了,村里人會覺得可惜嗎,應該不會吧,自己沒有給村里人做過什么,反倒是祁羽,給杜大嬸家的牛看過病,給李叔家修過自行車,也有半夜陪著鄒奶奶帶孫子去鎮上的醫院,還有好多其他事,村里人覺得可惜,是因為少了個可以幫他們的好人吧,至少自己算不上是個好人,沒有人會覺得自己死了可惜。
等等?為什么那個時候祁羽回來了?那個時間也就剛過五點半,伏喪明明說祁羽沒那么快回來,五點半出頭雖然是比祁羽平常回來的時間晚了點,但還不至于到要伏喪特意和他說的程度啊,而且伏喪當時的話也很奇怪,他為什么要特意說煤氣的事?平常他出門都不會說這個,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會去碰會有火的地方……
木希越想越混亂,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想法已經在朝一個“錯誤”的方向、走歪了。
“誒,木希,你走過頭了!!”伏喪在木希身后喊著,“從這上去,快走回來。”
聽到伏喪的叫喊聲,木希才猛得清醒過來,轉頭看向伏喪,見伏喪伸手指了指冰浦祭身旁的小路,他連忙走了過去跟在他倆身后。沿著小山路向上又走了十來分鐘,三個人終于到了祁羽墳前。
雖然祁羽平日里大大咧咧老不正經,和那身道袍應該給人的感覺極其不符,但實際上他喜歡清靜,當他們仨扎堆在祁羽面前說個不停的時候,當然荀城是在一邊“嗚嗚嗚”的叫著,祁羽就總是吵得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養小孩還是養小雞。祁羽這個墳的位置正是村里人照著他的喜好給他選的——墳后是一片小竹林,周邊是一些榕樹、杉樹之類的植物,離其他墳也有一點距離,確實顯得清幽一些。
伏喪將鐵鏟放在一邊,合掌朝著墓碑鞠了個躬,緩緩說道:
“羽哥,祭一直說你與殺生石有關系,為了證明你的清白,只好開棺了,你要是不高興,就怪罪到我頭上吧。還有,木希也回來了,開棺前讓他先給你磕個頭,作為這么多年對你不管不問的道歉。”
說罷,伏喪騰了個位置,示意木希過去。
木希雖然還對落鬼坡的事耿耿于懷,但是照理來講五年前他就得磕這個頭,不管有沒有落鬼坡的事,遲了五年補回一個也是應該的,想到這,木希聽話地跪在墓碑前,鄭重地磕了個頭。
“好了,動手吧,時候不早了,再拖下去天色暗了可就沒那么安全了。木希,我們輪流來。”
兩個人交替挖了小半個小時后棺蓋才終于露了出來,用鐵鏟撬開棺蓋后,兩人合力將棺蓋打開,一股濃郁的檀香味直沖腦門。打開棺蓋后,里面赫然有一具焦尸躺在里面。
“你還有什么話好說。”木希指著尸體朝著冰浦祭怒吼,“別忘了你剛剛說了什么,不用你磕那么多次,就磕三次,現在,立刻,馬上!”
“磕頭?真是好笑。”冰浦祭靠在樹旁,連看都沒看一眼,“這種騙小孩的把戲也就你這種心智不成熟的人會信,伏喪你不會也信了吧。”
“你什么意思?證據就在這,你還有臉不認帳?!”
“木希,祭可能說得沒錯,”伏喪靠近尸體輕輕翻弄了幾下,“這尸體應該是假的,沒道理埋了五年既沒味道也沒腐爛。”
“哥,怎么連你也……”
“巽風揚善,坎水潤安,解。”
伏喪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口中念念有詞,隨后兩指在空中畫了個圈指向那具焦尸,那具焦尸浮起,瞬間便化成一張紙條緩緩飄到木希手上。
木希看著紙條,那上面分明寫著“好久不見,我親愛的小弟弟們,好戲要開始了~”。
不知是氣憤,恐懼還是什么,木希怒吼一聲將紙條揉成一團扔到一邊,踉踉蹌蹌地從墓坑里爬了出來,隨后將墓碑一腳踹倒,連碑前那不知是誰祭拜完祁羽沒有帶走的供品也一腳給踹得遠遠的,再然后便頭也不回下了山。
由于木希態度變化太快,還沒反應過來的伏喪見木希在往山下走慌忙喊道:“木希,記得回來啊,不要再跑不見了啊!”
“既然祁羽沒死,那我可以回去復命了,待父親他們有了下一步打算之后我再看需不需要你幫手。”
說罷,冰浦祭像之前那樣打開傳送門后也離開了,留下伏喪看著那空空的棺材不知所措。他深呼吸幾次后,撿起剛剛被木希揉成一團的紙條,攤開,看著紙上的字,雙手不斷顫抖著。
想到又要收拾這個墳,又要想辦法和村里人解釋,他就頭大,右手不知不覺便伸去摸了摸別在腰間的笛子。
……
“喲,看來我的小把戲終于被發現了。”此刻男人拿著茶杯的右手小指急促地跳動了幾下,“就是比我預期的還要晚。”
“老黑啊,好戲要開始了,我先走了,過陣子再來找你喝茶。”
男人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他面前的人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之后便揚長而去。
飄動的黃衣服和蜷縮在椅子上的紅衣服在燈光下,格外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