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蒼城西，雙子湖中央，亭亭秀立地立著一座小竹樓。

竹樓雖小，但顯得即為精致，無論是選材還是加工都十分考究，看得出是出自最頂尖的師傅之手。屋內裝飾也極為簡單，一把做裁剪完美的圓木桌，一把竹躺椅，十二把矮凳子。雖然都是些小物件，但是擺置樣式都是明顯花了心思的，就仿佛在這北境孤城之中額外開辟了一片江南水韻，這便是青蒼城現下最大的勢力；十三塢舫的總部，燕子塢。

燕子塢內，除了燕雙飛身側額外被拉出的一把凳子空著，其余十一人全部到齊。

“這次召集大家來，是要商討一下城北的事?！毖嚯p飛說道。

燕雙飛中等身材，普通樣貌，除了多年來身居高位養成了一絲處變不驚的從容之外，與青蒼城中的普通百姓并無二致，這點倒是與頂上的大周三爺陳歆有幾分神似——以至于每有新人加入十三塢舫親眼見到燕雙飛時，都不敢相信這便是當下青蒼城中最大幫派的總舵主。

不過顯然燕雙飛不是一個普通的人。能將本只有十幾個人的小幫派做到城南最大，再到雷厲風行入主城東，隱隱和當初的天蛟幫成對立之勢，燕雙飛靠的不僅僅是自身玄階低境巔峰的實力，而更多靠的是腦子、計謀、手段，以及最重要的——足夠的心狠手辣。知人知面不知心，大部分時候，皮囊只是副偽裝罷了。

相比于看起來著實有些普通的總坊主，地下坐著的十一個堂主倒是相貌身材各異，有些身形高大，面露兇光；有些則是面帶黑紗，身上則是披著寬大的斗篷遮住身形，倒是也有些人好似青蒼城里的普通百姓，穿著粗麻布衣，腳上蹬著一雙看起來便是經過多次縫補的布鞋

——總之，在座的各路牛鬼蛇神倒是像大眾想象中、說書先生嘴里的幫派聚集議事的場景。

“我相信有不少弟兄已經知道個大概，但是實際情況可能要比大家想的要復雜一些?！毖嚯p飛躺在那把精致的竹椅上，挪了挪屁股調整了一下姿勢，晃晃悠悠地說道。

“羊，你給大家解釋一下?！?

十三塢坊，顧名思義，由十二個堂口和總舵燕子塢組成——十二堂口分別以十二生肖命名，十二堂主則名不外漏，以對應屬相相稱，直接受燕雙飛指示。而其對應的十二屬相也顯示了個個堂口的大概職能：

“鼠”負責情報搜集；“兔”則負責新人培養；“蛇”與其余勢力周旋；“馬”負責城內貨物運輸；“羊”則充當情報整理分析，作為燕雙飛平時的副手；“豬”負責后勤；“雞”主財務；“?！?、“虎”、“狗”、“猴”主戰。

至于龍，便是這次也是之前無數次唯一一直空著的位置，真的是很應了那句神龍見首不見尾。

針對這一神秘的情況，十三塢坊之中也是眾說紛紜；一說是龍早年前叛出十三塢坊，一說是作為幫中秘密武器，不方便表明身份；還有人說是這龍就是一個虛設的位置，燕雙飛怕手下人爭搶于是干脆空了出來；更有人說龍便是燕雙飛本人——至于真相，連常在燕雙飛身旁的羊也不知情，怕是只有燕雙飛本人才清楚具體情況了。

羊是一個嬌小女子，面目清秀，身材纖瘦。聽到燕雙飛指示后便站起來，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口說道；

“截止到前日，牛、虎、狗等七個堂口共在城北魚龍幫發生沖突三起。

其中我派共有二十余人受重傷，三人死亡，魚龍幫由于分別有方苞和武琛在場，并沒有出現幫眾死傷的情況，但是等到蛇堂報告至衙役后……官府并無表示?！?

燕雙飛還在那把竹椅上晃悠，再次開口，接過羊的話頭：

“按照大周律法，殺人哪怕不償命，也難逃牢獄之災；但這次官府一拖再拖，甚至不愿意插手這件事，我開始以為是上頭不像管這次城北地下之事，隨我們鬧去。但昨日虎堂的兩個弟兄卻是被官府押去了；更蹊蹺的是，收了我十三塢坊不少好處的王知縣這次卻是怎么也不肯開口了?！?

“這只能說明一件事，”燕雙飛終于穩住了身形，坐了起來，朝著羊點點頭，示意她坐下，同時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上方：

“青蒼城最頂上那位發話了?！?

青蒼城最高處，自然是大周三爺陳歆。

“既然是三王爺說話了，那咱們爭個屁?。　被⒅苯恿R道，挪了挪屁股——底下的這把凳子對他來說確實有些太小了。

“大哥，那咱們是不是把城北的弟兄們都召回來??？”一旁的豬提議。

“那這樣弟兄們不都白死了？這虧本買賣干不得??！”

“不然還能怎么辦？別說城北了，哪怕是整個塢舫大幾百號人，三王爺要收拾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是啊，不行還是先撤回城西吧大哥?！?

“我也聽說這陳歆不是什么善茬，萬一惹怒了這尊大佛……”

“我看不會，我還真不信那么大周王爺沒事干就挑著我們出氣了?！?

…………

看著底下眾人爭的面紅耳赤，燕雙飛從竹椅上下來，坐到了一旁空著的本該屬于龍的板凳上，端起了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然后小心地端著生怕濺到自己身上，居然就又靠在躺椅上，聳拉著眼皮吹著滾燙的茶水。

大約一炷香過后，虎一把踢開身下的木凳，朝著燕雙飛抱拳大聲說道：

“舵主，若是與那魚龍幫武琛全面開戰，虎愿打頭陣！”

燕雙飛終于是喝下了那口熱氣稍微消散的茶水，不急不緩地砸了咂嘴，道：

“好啊，那決定就是你了。”

聽聞此話，在場的眾人又都是一愣。

燕雙飛環眼掃視眾人，然后站起身來，又小心嘬了一口茶水，接著說道：

“明晚凌晨，牛，虎，候，狗——但凡是主戰堂口，兵分四路進攻城北魚龍幫駐地?！?

“我燕雙飛倒要親自會會武琛這條地下老龍。”

說罷，把手中的空杯子往窗子外一甩，在雙子湖中濺起一片浪花。

“散會！”

…………

“大哥，這樣真的好么？”羊見眾人走后，問道。

“其實虎有一點是對的。三王爺高高在上，哪里會管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要不是北荒蠻子兩年前走那一遭，青蒼城這等邊陲之地再往后一百年也不會有這樣的大人物來坐鎮。

在這種時候，王爺要的無非是一條特殊情況下聽話的狗——而且只要少給他惹麻煩，這個城北地下誰來話事兒都一樣，甚至整個青蒼城地下誰來管事都無所謂。

之前我一邊放棄城南讓給魚龍幫，一邊示弱天蛟幫便是營造一個均勢給官府看。但是此時非彼時，形式不一樣了，當時是和平時期，官府不希望看到一家獨大。現在我聽在北邊來的商人那邊打聽到那位拓跋氏正在整備力量，說不定哪天就正式和大周開戰了?，F在北荒隨時可能再打過來，青蒼城便只需要一條聽話的狗。一條就夠了，不是兩條，更不是三條?！?

說罷，又端過羊新沏的茶，放到嘴邊吸溜著。燕雙飛是真的挺愛喝熱茶。

“而且這可是大周三爺。我這點小聰明就少在這等大人物面前擺弄了，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這尊大佛我可惹不起，還不如老老實實順著三爺的意思來——三爺討厭麻煩，我就少繞這些花花腸子，直接全盤出動，一刀切了個麻利。不論是我十三塢坊，還是他武琛魚龍幫笑到最后，都不過一樁買賣的事?！?

“這次三爺在城北的事情上有意幫著那武琛，便是提醒青蒼城兩大幫派最后決戰的時候到了，至于哪個留下哪個走，對三爺來說都是一樣的——王爺只是懶得出手罷了?！?

“只是為何王爺幫那魚龍幫而不是我十三塢坊？僅僅是為了看個樂子，還是三爺真的覺得他武琛攔得住我燕雙飛？”

“罷了，過了明晚，一切就都了了。”

燕雙飛揮了揮手，示意羊可以退下了。

燕雙飛凝視著羊走到竹樓門口，卻突然跟了一句：

“聽懂了吧？”

羊沉默了一下，身形一頓，但是沒有說話，之后就退下了。

燕雙飛看了看離去的羊，卻只是笑了笑。

隨后又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但是卻皺了皺眉。

茶有些涼了。

…………

與此同時，城東天賈商會天字號包間內，有兩人正在下棋。

一人正是天賈商會青蒼城的掌話人袁楷書。袁楷書剛入知天命之年，卻不過是黃階高境的實力——但正所謂有錢能買鬼敲門，袁家真正的力量在于財富而不是武力。能在陳歆坐鎮后被主家調來青蒼城，便充分說明了袁楷書非比常人的眼光和魄力，這兩樣對商人而言最重要的品質。

與袁楷書對弈的卻是一少年，能坐在袁楷書對面，大都是些非富即貴之人。少年穿著打扮卻極為普通，但是卻是遮不住一副俊朗非凡的長相——劍眉星目，顯得銳氣非凡，體態修長，就連落子時候顯出袖口的手指都顯得白凈豐潤，不過若是仔細看來便能看出這雙好看的手指根卻是布滿老繭。

袁楷書棋力了得，受過名師教導，基礎即為扎實，每次執子都要思慮再三步步為營；對面的英俊少年卻是下子如飛，思路天馬行空，落子出人意料卻又顯得精妙無比，卻是一臉懶散，時不時東張西望，注意力全然不在棋盤上。

突然走進一管家模樣的人，走到袁楷書身后，欲言又止。

“有話便直接說了罷，這位小友不是外人?！痹瑫暰€離開了期盼，笑道。

管家見此仍是有些猶豫，躊躇了半晌才說道：

“卷簾來人了，是個紅袍，深紅?！?

袁楷書還沒接話，對面的少年卻是先開了口，眉眼間全是笑意，讓人感慨男子笑起來也可以如此好看，若是江南女子見此怕不是要看癡、羞紅了臉。

少年的嗓音很清脆，顯出年輕人獨有的朝氣：

“有趣?！?

說罷便站起身來，奇怪的是，少年身側掛了把劍鞘。

只有劍鞘，沒有劍。

…………

將軍府上，陳歆還是一副懶散樣，手中還是那本竹書，抬眼看了眼城西。

“無聊。”

然后繼續看向手中的竹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