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一把雨傘給這天用
- (德)威廉·格納齊諾
- 6804字
- 2019-04-03 15:11:08
回到家,我先進入臥室,坐在臨窗的床邊,從這里可以清楚看見陽臺上那位工人的妻子。我回來得還正是時候。三件濕淋淋的襯衫已經掛起來了,兩條雪白的女人手臂穿過兩件襯衫之間,攤開另一團濕衣服,那是第四件深藍色襯衫。她又拿來兩個塑料夾子固定在繩子上。我想,我蠻佩服這種模棱兩可的工作:在某些時候,這看來很沉悶,但在其他時候,卻又十分幸福的樣子。這女人對襯衫十分忘我,就像那位照顧動物的女人對那匹屬于馬戲團的馬的皮毛一樣。
可惜,接下來我犯了個錯。我脫掉自己的褲子、鞋子和襪子。不管我什么時候見到自己的光腳,它們都比我要老上差不多十五歲。我打量著自己十分突出的血管,好像坐墊一般腫大的踝骨,以及越來越硬的腳趾甲——顏色越來越近硫黃色,典型的、不再年輕的人的腳趾甲。不再年輕的人!我腦袋里只想著這句空洞的話,因為得讓自己不被自己的腳趾甲嚇著。
我抬頭看那位工人的妻子,不過她已離開。我心里相當驚恐,在房里漫無目的地走著,打開柜門。我喜歡光著腳走在鋪著地毯的地上,只不過我不該看著自己的腳趾甲。
打開柜門是第二個錯誤。兩個月前,我是不會犯這類錯誤的。這個如今幾乎空著的柜子,大約在八個星期前還掛著麗薩的衣服。我記得過去自己常躺在床上,看著麗薩從柜子中取出衣服來試穿。每過一會兒,她便會問我是不是還喜歡她。通常這個問題會讓我發笑,因為在我看來,這是個無比多余的問題。
約莫兩個月前,我無法再任意躺在床上。因為麗薩不住這里了,她離開了我。當她在時,回家對我來說是世界上最愉快的事。自從我在小孩的禮拜儀式中第一次聽到回家這件愉快的事時,便大半輩子都在期待。現在這種愉快消失了。我不小心看到自己的光腳丫,油然而生一股孤寂感。
過去只要我一踏進住處,便能不去懷疑自己的生活,但這看來似乎一去不復返了。我還一直認為麗薩只是暫時離開我,逼我好好關心一下“更好的背景”。她指的是我沒有好好在財務上扎根。這個我自己也覺得很難受,雖然次數越來越少,但麗薩還是經常在抱怨。大多時候,我無力再面對這個亂七八糟的問題,也就是說,這些年來,我再也無法明白這個問題的復雜性,因此往往無法承認這個結果,盡管我自己就是這個結果。
此刻,我想著那個在史莫勒汽車展銷中心大廳跑來跑去的孩子。對自己的問題不感興趣,算是我這個人的特色。我也知道,我并非真的在想那個在汽車展銷中心的孩子。那個孩子只是我對童年的一個回憶,一個化成蛹的回憶。我立刻想起,自己小時候曾試圖親吻母親被面紗遮住的嘴唇。
我母親當時戴著一頂窄帽檐的深藍色帽子,帽檐上有張面紗,她喜歡拉下來遮住臉。在這層厚厚的面紗后,嘴唇和臉頰似乎有點被壓平的樣子,鼻尖也是一樣。這些許的變形或許是我突然不想親吻母親的理由,不過我還是親了她,但碰到的不是母親的皮膚,而是被面紗裹住的皮膚。起先,我還蠻喜歡嘴唇上短暫的包覆感。我吻母親,為的是制造出這種感覺。不過,實情并非如此,而是正好相反。我越來越想擺脫母親,因為她不是拿嘴,而是變本加厲拿面紗來親我。我懷疑她想破壞家人對她的好感,因為我見到父親和我兄弟也擺脫不了這種面紗之吻。
不過,這也未必是實情。事實上,我根本記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對這些事一知半解,我便有理由責罵自己。我想,根本過不了多久,我就會被送進某個說謊療養中心。而歸根究底則是因為我理所當然認為自己百分之百知道哪些事發生過,哪些沒有。我對不同版本的事實會感興趣,是因為我相當重視些微困惑的感受。然而,這件事背后的實情卻是,我根本受不了認為自己會困惑,并接著把困惑自己的事當成事實。發明“說謊療養中心”這個字眼,我覺得很有趣,盡管我可能應該要感到驚慌。
這一天,在我萎縮的記憶和我的困惑中,或說我突然精神錯亂之際,我發現自己內心大概病了的第一個癥候。或許正因如此,我找了一個簡單實際的活來做。我走進浴室,刷今天第二次牙。刷牙時,我打量著那兩個麗薩留下來、已積了灰塵的香水瓶。那兩個小瓶子幾年來就放在梳妝儲物柜下的玻璃置物臺上。麗薩根本不用香水,也從未試著以任何一種人為方式來吸引我。上一回,很奇妙,我們并沒有想做愛,只是靠在一起躺了一會兒。我的臉埋在她的胸前,我們喜歡這種感覺,不久之后便雙雙入睡,仿佛我們倆突然間忘記還有性這一回事。我們醒來后,像一對老夫妻手挽著手靠在一起躺著。和麗薩在一起,我才可能放棄對生活的事后追認。
我可能得打電話給麗薩,問她是不是還會來拿這兩個香水瓶。不知道她是忘了,還是有點故意,把那當成我可以每天看到、慰藉人心的圣人遺骸之類的東西。利用這個機會,我可以沉著地探問一下她什么時候回來。我知道麗薩現在的電話號碼,她暫時住在她最要好的朋友雷娜特家里,直到她找到自己的新住處。
雷娜特和麗薩一樣,也是一位老師。應該這樣說,麗薩四年前左右還是老師,她的職業生活幾乎可說是一個慢慢熟悉自己崩潰的過程。麗薩無法和現在這些好斗的孩子們融洽相處,她以為自己可以把這些打人、咬人、抓人的學生變成像她一樣的人。真是可怕的錯誤!在工作十二個年頭后,一種慢性的神經疾病終于逼著她放棄這個職業。她起先是被免職,接著放長假,最后提早退休。麗薩現在四十二歲,領取了一筆退休金,卻毀了自己的理想,以及對國家、孩子或自己的幻想。而圓滑許多的雷娜特大概不會一事無成,就算會,也是很久以后的事。
我并不同意麗薩住在她那里,因為雷娜特對她的遭遇很好奇,而麗薩出于感謝,遲早會泄漏自己的私事。麗薩自己不想這樣,但終究會覺得自己沒有選擇。在麗薩的描述下,雷娜特會覺得不但麗薩的生活一事無成,連我的也一樣。想到這點,會讓我再也不想和雷娜特說話。從我在路上躲開她的方式來看,她更會相信我一事無成,而我卻不希望雷娜特會這樣去想。盡管我很想在路上躲開雷娜特,但卻不會這樣去做。
我聽到屋里有啜泣聲,但那只不過是暖氣在咕嚕響,然而我還是在屋里瞎走,尋找著麗薩。我知道她不在這里,我知道這樣找她很蠢。有時,麗薩感到絕望時,會為我而哭。當她洗過頭發后,便會淚如泉涌。她坐在那兒哭著,頭上裹著一條毛巾,臉埋在另一條毛巾里,第三條毛巾披在肩上。我坐在她身旁,有時握著她的手,她喜歡這樣,而我只想,是不是傷心流淚和洗頭發之間會有什么關聯。我很少洗頭發,或許因此我才根本沒哭過。
由于這一類聳動的句子,我現在心里冒出下午根本沒法好好過活的想法。基本上我只在早上過活,到處走,賺一點錢,日復一日。下午,我這個人便開始碎裂,分解成一絲絲、一縷縷的纖維,毫無抵抗力。我會忘記生活中有重要的事和次要的事之分,因為不知道哪一件次要的事會侵入我,將我牢牢抓住。
現在正是這種情況。后院深處,我聽見水注入澆花壺的聲音。那是赫伯斯臺特太太的澆花壺,她在珍園街上經營一個樂透和賽馬簽注站。現在,中午時分,赫伯斯臺特太太關了店,為自己種的番茄、黃瓜和小紅蘿卜澆水。我打開廚房面對院子的窗戶,坐在暖氣附近的藤制小沙發上。在這里,我甚至可以聽到水灑在滿是塵埃的植物葉片上時,所發出的一種特殊的紙片般的聲響。赫伯斯臺特太太每天要在自己的植物上澆上五六壺水,然后回到自己一樓的住處。暖氣的咕嚕、麗薩的眼淚和澆花壺的水,這些飽含水分的關聯,讓我情緒起伏不定。我沒必要哭,只不過暫時涌現哭泣的沖動,但很快又煙消云散。
直到五月底,麗薩幾乎天天都說天氣還是很冷,到了夏天我們睡在一起時,她還是抱怨天氣冷。她不脫睡衣,反而一直裹到脖子,因為她想隨時對付突如其來的雞皮疙瘩,譬如在做愛時也是如此。有時看到她那件像壞掉的輪狀衣領鼓起來遮住肩膀的睡衣,我在心里就會大笑。有次,我在行房的時候,試著(輕輕)笑了一下。麗薩不懂這種沖動,也不懂我的解釋,說躺在女人旁邊、喘吁吁失去風度的男人也很可笑。對她來說,做愛是件嚴肅的事,就算重復也無損其嚴肅。
我一下便想到自己嚴肅的生活處境。我們生活在一起時,麗薩越來越想向我證明,我的知足并非出于自愿。我只有一件西裝外套、一套西裝、兩條褲子、四件襯衫與兩雙鞋。坦白講,我是靠麗薩的退休金在過活,而我自己的收入,坦白講,根本不值一提。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堅實的財力基礎。我幾乎無法談這個問題,就算這個問題一周比一周急迫。好在我的父母已經過世。他們二話不說,便認定我懶惰。我父親對自己從十六歲起,一直工作到死,感到特別驕傲。他有理由驕傲,在工作中,他會忘記自己的矛盾。我正好相反,工作時,就會想到自己的矛盾,因此我得避開工作。
像我父母這樣的人一點都不理解這種情況。麗薩可以理解我,至少有好幾年之久。我把這種理解看成永恒不變,而事實上卻是在慢慢消耗,現在則完全用盡。對于我這種知足,麗薩的態度是嘲弄中暗藏著一種關愛和鼓勵,但這更讓我過去(與現在)的處境變得艱難。
麗薩允許我從她戶頭中提錢,而我只去提領過一次,便碰上了所謂的災難。那是差不多三年前的事。我雖然可以在銀行提錢,卻無法花那筆錢。我想付錢時,就會相當自責,只得把買下來的東西退回去,然后回家。那時,我沒對麗薩隱瞞這件事,她很感動,安慰著我。她說我把這一切看得太嚴肅了。她當時真能理解。此后,我便避免再從麗薩的戶頭中提錢。我們這樣安排生活,不是麗薩去購物(以及提錢),便是我去購物時,她給我足夠的錢,多半時候會多一點,好讓我也能買自己用的東西。
無論如何,我不得不放下自己的顧忌去面對麗薩的錢的那一天逼近了。麗薩沒把她退休金匯入的賬戶取消,里面只缺了最近兩個月的匯款,顯然是轉到另一個我不知道的新賬戶。要是我沒理解錯誤的話,麗薩是把存在舊賬戶里的錢留給我,卻沒做任何表示。這是一種對我的補償,只要我省著用,這些錢還夠我活上兩年到兩年半。這段日子里,我真的得自立更生。起先,我對麗薩的慷慨感到鼓舞,同時也覺得難受。我怎么離得開一位幾乎慷慨到無法理解的女人?她甚至花上兩年半時間來跟我告別。
不久前,我想到這種補償也算是一種巧妙的手段。我注意到,麗薩的施舍讓我十分氣餒。身為男人,是不可能靠女人的錢維持生計的,尤其是這個女人對你已經沒有好感。我感到羞愧無比,不敢撥雷娜特的電話號碼打聽麗薩的事。麗薩靠著一種“買來”的沉默走出了我的生活。她知道我沒有那種突破羞愧、結束沉默的力量(或厚顏無恥與愚昧)。我一直都不相信麗薩可以這樣冷靜算計。我當然還得等上一陣子,以確定這些事情背后的意圖。麗薩還是很有可能把舊賬戶中的錢一次領走,再關掉這個賬戶的;也有可能,雷娜特會要她這樣做,甚至給她壓力,畢竟雷娜特幾年前就建議她離開我。
電話在走廊另一頭響了起來,大概是哈伯丹克,白雞鞋廠的經理,正等著我的測試報告。要是我再過幾天沒有回饋的話,我的差事便岌岌可危。我現在要到哪里找心情和哈伯丹克聊?當麗薩住在這里時,電話也都不是問題。她了解我和我的雇主。拿起電話,不必事先套話過招,她就知道該用哪種借口對誰撒謊,好保護我和我的心情。我讓電話響下去,不管對方是誰,我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電話鈴聲同時也泄漏了我的行蹤。哈伯丹克知道我的生活習慣,他知道我在家,也越來越常在家,是我跟他說的,因為我再也不像從前那樣可以好好控制自己。
事實上,我越來越不想說話,這讓我有點害怕,因為我不知道我這輩子這么多沉默的時刻是否還算正常,或者這可能是我只能被草草診斷為患上分裂,或分解成一絲絲、一縷縷纖維的心理疾病的開端。我瞧著地板,打量著遍布在這兒那兒的幾處塵埃。也不知道這些灰塵是怎么增加的!
我突然想起來,塵埃化大概是形容我現在生活狀況的最佳字眼。我正像一粒塵埃一樣,半透明,內軟外柔,過于忠實,此外還沉默寡言。我近來想到,該寄給我認識及認識我的人一份沉默時刻表。表上清楚顯示我什么時候想說話,什么時候不想說話。誰要是不遵守這份沉默時刻表的話,就根本不可能和我說話。星期一和星期二會是一直沉默,星期三和星期四只有早上一直沉默,下午則是寬松性沉默,也就是可以短暫交談和短暫通電話。只有星期五和星期六,我會愿意說三道四,不過也要十一點以后。星期天則是絕對沉默。
事實上,這份沉默時刻表已修訂完成,而我差一點就寄發出去,甚至信封上的地址也已打好。好在麗薩從未得知任何有關這份沉默時刻表的事。要是她迫不得已聽到這個詞,大概會哭的。麗薩常常一下子就哭了起來,令人意外,但也很快就停下來。只要電話一響,她立刻抑住眼淚,去接電話。要是現在,她會語氣肯定地說我剛去看牙醫。其實這也不能算是說謊,幾個星期以來,我的牙齒真的在接受治療,不久后就會結束,謝天謝地。
最近那位牙醫的女助手打電話來,以明亮的聲音說:您的新牙齒送來了!我一下子啞口無言。牙醫女助手重復說道:您的新牙齒到了。我根本沒想過會聽到這樣一句話。牙醫女助手壓根不知道自己沒教養,而我也沒勇氣告訴她。我只能在電話中結結巴巴說些不成句子的尷尬話,牙醫女助手應該可以猜出我最近會去他們的診所拿我的新牙齒。這就是問題所在。牙醫女助手很有可能也會收到一份我的沉默時刻表。
陽光涌進屋里,展示出我那塵埃般的生活。在夏天,我會感受到一種額外的負擔。晚上十點,天總還亮著,到了早上五點,又再大放光明。這時節,白晝長得荒唐,讓我明白自己如何虛度光陰。電話至少不再響了,那鐵定是哈伯丹克,只有他知道,每個空響的電話鈴聲都會讓我苦惱。
和哈伯丹克訂約,其實并不難。我們會在他辦公室聊上大約一個鐘頭之久,接著他會給我四五件新的任務。他只要我的測試報告,接著他會和我聊到五六十年代的模型火車,特別是崔克斯和弗萊許曼公司出產的模型。真是可怕!模型火車!天哪!我根本想不到,有一天這種小孩子玩意兒竟然會變得舉足輕重。不過并沒有什么人可以跟哈伯丹克聊模型火車。我得立刻打電話給哈伯丹克,和他訂個約,但我卻只是經過電話,一直走到前廳。
現在,那個不被認同的生活,像命中注定般展開。每當我應該奮斗的時候,我就會越來越憂郁;而我得奮斗,也就是說我會變得憂郁。那就好像我站在一片刺激難聞的水域當中,水直沒至膝蓋。要是我不再和哈伯丹克聊模型火車的話,工作就會丟掉。
我站在窗邊,低頭看著街巷,觀察一位正在清掃建設公司行政大樓前的人行道的年輕人。每兩個星期他就會現身,拿著一個高壓清潔機先對著面前的落葉吹一會兒,接著把落葉吹進一片草地,之后,便從自己的車上取出一個藍色的大塑料袋,把落葉塞進去弄走。建設公司這種刻意井井有條的態度讓我大為光火。這些有男有女的繪圖師、制圖師與力學家干嗎這么堅持一塵不染的人行道!連幾片落葉都不愿意見到!我不清楚這些男男女女是否從未當過孩子,是否從未體會過用鞋子一側推落葉的樂趣。推落葉時發出的聲響,以及鞋前壟成一堆的葉片,難道沒幫他們忍受過惹自己生氣的母親,或討厭的老師,或自己可憐靈魂的低語?難道這些男男女女從未徹底展現過自我,因而成了一塵不染的人行道的最佳代言人?
這一刻,我有了個點子。我會為這家建設公司的員工開發出一套記憶術的速成課,就稱為記憶開發機構好了,這聽來既新穎又現代,如此一來,每位員工都會想知道究竟。我會在每周四或五的晚上開設一個記憶術的基礎課程。對!就是這樣!我會耐心巧妙地勸導這些員工,直到他們終于了解,當他們鞋前的落葉小山逐漸變大時,將會是多么美好。接著就連冥頑不靈的力學專家也會明白,當踩過窸窣的落葉,心中涌現一股難以替代且無與倫比的感受時,會是何種享受。他們會明白每個人總是同一個人,有著一段獨特且慢慢豐富起來的記憶史。這種認識會讓這些繪圖師與力學專家無比舒適,會解雇那位拿著高壓清潔機的男人,而把他們的部分利潤投資到新成立的記憶開發機構。我會靠這些課程賺錢!天哪!錢唉!
突然間,我見到人行道上一個男人停了下來,脫掉一只鞋,把行走時滑掉的襪子拉正,再穿上鞋繼續走。這個男人煞住了我的白日夢,而我卻不知道原因。或許是那卑鄙的一幕,即人還必須得保持自己鞋里面的條理。我感覺到自己的白日夢又再度離我而去,以及這段白日夢先是轉成威脅,接著成了一種羞愧的過程。我賺不到錢,至少不是靠這個記憶法的課程。我在自己未來依然幽暗的測試空間中,置入最后這幾個亢奮的句子,讓它們不得不自行判斷,是不是可以和我的生活打上交道。哈!員工記憶術!這根本就行不通!他們反而會再三問,“記憶開發”怎么寫,因為他們從未聽過這個字眼。他們會嘲笑你!記憶術!這是什么玩意兒!
我的白日夢逃開了,在逃開時還嘲笑我。那是白日夢的一貫作風,我老早就知道。記憶術!這只會是對面那個足不出戶的家伙想出來的!這類幻想至今依然阻礙我最后成為一位有處世能力的人。
我嘆了口氣,只因自己是個如此渺小、一無是處的人。這是逃離的白日夢最后留下的教訓。為什么你的腦袋老是孵出這類沒人想買的爛雞蛋?為什么你老是想些只有你自己感動,而無法告知他人(麗薩例外)的點子?因為沒有人會明白(麗薩例外),一名早該自立的成年人竟會相信可以靠著這樣一種瞎扯淡來賺錢。為什么你會被一個拿著高壓清潔機的男人和幾片落葉引入這種歧途?你什么時候才會有個可以說服其他人的點子?而且他們還會為此付錢,甚至毫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