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現在就聲稱所有的夢都是“愿望的實現”,我確信必會招致最強烈的辯駁。批評我的人將會說:“夢能夠被解釋為‘愿望的實現’的說法,其實不是創舉,過去如拉德斯托克、沃爾克特、格利辛格爾等已有此論”,但要說在以“愿望的實現”為內容以外,就沒有其他夢,那就未免以偏概全,成為站不住腳的謬論。反之,充滿不愉快內容的夢,卻是常見的。悲觀哲學家哈特曼最反對這種‘夢是愿望實現’的觀點。在他的《潛意識的哲學》的第二部里,他說:“……至于夢,可認為是日間活動中,除了理性上、藝術上較愜意的享受之外的,一切煩惱全部帶入睡境所造成的結果。事實上,甚至別的一些不大悲觀的觀察者,也都同意夢里痛苦不祥的內容要比愿望實現的情形多些。有兩位女士,韋德和哈拉姆曾用她們自己的夢,以統計數字表示出夢較多沮喪失望的內容,她們發現58%的夢是不盡如人意的,而僅有28.6%是愉快的內容。除了那些帶入我們夢境中的痛苦以外,還有一些令人無法忍受,甚至把人驚醒的‘焦慮的夢’。也就是這種夢常使小孩睡覺時嚇得驚醒而大哭大叫。然而,最顯然的愿望實現的夢,也只有在兒童中才能產生。因此,夢未必全是‘愿望的實現’。”
由此看來,似乎“焦慮不安的夢”的實例,足以推翻前面所提的夢,而且,還可因此指斥愿望實現的說法為無稽之談。
但是,要想對以上這種好像是振振有詞的反調給以辯駁也并不難,我們只需注意到,我們對夢的解釋不是就其夢的表面內容作的解釋,而是以探究夢里頭所隱藏的思想內容所做的解釋。現在讓我們來認真比較一下夢的顯意與隱意吧!夢的顯意,確實常常是令人痛苦的,但有誰曾花精力去找那隱藏在其中的更深一層的意義呢?若是沒有下過這份功夫,那么,所持的兩種反對論調也就經不起推敲!因為我們那些痛苦的夢,假如經過潛心分析的話,又有誰敢說它不是蘊涵著愿望實現的意義呢?
在科學的研究中,當一個難題解不開時,莫如再加上一道難題,一同來考慮,有時反而能找到意外的解決辦法。就像你把兩個胡桃核湊在一起敲碎,比一個個分別敲碎容易。所以,我們現在不只要解決這一個問題——“痛苦的夢,如何解釋為‘愿望的實現’?”還要再考慮另一個我們以前所提出的問題:“何以那些粗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夢,需要通過層層辨析,方可看出也是愿望實現的意思呢?”就以伊瑪打針這件事情來說,這并非一個痛苦的夢,并且經過解析,得以充分看出,確實是“愿望的實現”,但為什么必須得經過這段解釋呢?難道就無法直接看出它的意義嗎?實際上,伊瑪打針的夢,以表象看來,無論是讀者們乃至做夢者本人,在分析之前,都無法看出竟是做夢者愿望的實現。若是我們把“夢是需要解釋的”看作是一種夢的特點,將其稱為“夢的改裝現象”,那么,下一個問題就是“夢的改裝的來源是什么?”
至于夢這個問題,很多可能的問題都將被提出,例如,有人認為,睡覺時一個人是無法對自己的夢中想法有個切實的表達的。或者說,夢的分析需找出另一種解說。因而,我將在這里再舉出我自己的第二個夢,當然也難免會把個人的一些私事魯莽地公布于眾,以便能做更清楚地解釋,但是我確信這樣做是值得的。
前言
在1897年春季,我得知有兩位我們大學的教授,推舉我升為臨時教授(professor extraordinarius,大致相當于助教)。這消息真的令我極為高興,而且我也對兩位杰出人物對我的垂青感到意外。我立刻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太期待奇跡的出現,因為過去幾年,校方已經數次拒絕這種推薦,而且,還有許多比我資深的或同年的同事,也都已等待了幾年,卻毫無消息。而我自認為并不比他們高超多少。因此,我決定還是寧肯聽任自己失望,也決不亂存奢望。我自知自己并非是有野心之輩,而且,雖沒有那種教授身份,但我過得還算十分愜意。或許那葡萄是吊得過高了吧,也使我難免有酸葡萄之譏!
一個晚上,一位朋友R先生來看我。他的遭遇始終是使我引為他山之石而自戒的。他很早就已被推薦為教授頭銜(對病人而言,有了這頭銜的人有如神仙一般的神氣),而他也比我較不死心,因而,經常向上司追問何日晉升的可能性。這一次他告訴我,他在忍無可忍之下,坦白地逼問上司,他之所以遲遲未能晉升的原因是否與他本身的宗教派別有牽連。結果,上司的答復是,目前由于眾議,他的確無法晉升,他說:“至少目前我已清楚我自己的處境。”我這朋友所告訴我的并非是什么新消息,但至少他增加了我的自知之明,因為我和他是同樣的教派。
在第二天早晨醒來時,我就把當晚所做的夢記錄下來了,它包括兩種想法和兩個人物,而一個想法緊跟著的便是一個人物,在夢中分為兩部分出現。但在這里,我只需提出這夢的上半部,因為下半部與我這里所要說的無多大關系。
一、“我的朋友R先生”是“和我極有感情的叔叔!”
二、“我很近地看著他的臉,有些變了形,似乎臉拉長了,腮邊上長滿黃胡子,看來很有特色”,接著有兩個別的夢,一個人物和一個想法,我就此從略。
這怪夢的解釋如下:
當天早上我回想這個夢時,不覺付之一笑,“嘿!多么無聊的夢!”但是,我卻始終不能釋懷,并且,整天出現在腦中。終于到了晚上,我開始責備自己,“當我自己在對病人做夢的解釋時,假如他們說他的夢太荒唐、太無聊、不值得一提,我自己也一定會懷疑中間必有隱情,而且非探個水落石出不可。”同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之所以覺得不值得一提,正表示著心中有著怕被分析出來的阻力。“嘿!可千萬別讓自己溜過去!”所以,我就開始分析工作了。
“R先生是我的叔叔”:這是什么意思?我只有一個叔叔,叫作約瑟夫。說起我這位叔叔,真是很可憐,約在三十多年前,一時為了再多賺點錢,竟去觸犯刑法,被判了刑。我父親為了這件不幸的事,在幾天之間,頭發就變白了。他常說約瑟夫叔叔并不是一個壞人,他只是一個被人利用的“大呆子”。那么,假如我夢見R先生是個大呆子,這種論調也太沒道理,但我的確在夢中看到那副相貌——長臉黃須,而我叔叔就是長臉,兩腮上有迷人的黃胡子。但R先生卻是個黑發黑須的家伙。當青春不在時,那黑發是會變灰的,而黑胡子也會一根根地由黑色變為紅棕再成為黃棕,最后變為灰色。R先生現在的須色,恰恰是連我見了也傷心的那副蒼老顏色。在夢里,我似乎既見到R先生的臉,同時又見到叔叔的臉,有如高爾頓(Galton)的復合照相術——高爾頓擅長把幾張長相酷似的面孔重復地感光于同一底片上。因此看來,顯然是我心中認為R先生是個大呆子,就和我那叔叔一樣。
到現在,我從自己這份解釋中還是看不出究竟。我想這中間一定包含某種動機,使我毫不留情地想揭發R先生。但是,事實再明顯不過:我叔叔本是個犯人,而R先生絕不是什么犯人。喔!對了,他有一次由于騎自行車撞傷了一個學徒而被罰款。難道我會把這事放在心里了嗎?這種對比簡直是太荒唐了。這時,我又憶起幾天前,我與另一位同事N先生的談話。其實,談話內容也不外乎那升遷的事。我與N先生在街上相遇,他也被提名晉升教職,并且,他也聽說我最近被推薦為副教授的消息,他當場恭喜我,而我拒絕了他。我說:“你可不要再這樣揶揄我了,實際上,你也明白現在只是被人提名而已,沒有什么了不起。”于是,他略帶勉強地回答:“你可不要這樣說,我因為自己有問題,才升不了的。你難道不知道那女人告發我的事嗎?我可以告訴你,那案子其實根本就是一種卑鄙的敲詐,而我只是盡力想使那被告免于被判刑而招來麻煩,很可能那件事深刻地印在部長的記憶中了。但你呢?可完全是清白的呀!”就這樣,我又由夢的解釋與趨向引出了一個罪犯人物,我的叔叔約瑟夫代表我的兩位被提名晉升教職的同事——一個是“大呆子”,一個是“罪犯”。直至現在,我才明白了這夢之所以要解釋的地方。假如教派的歧視確實是我那朋友得不到晉升的癥結所在,那我的晉升同樣是無望了。但假如我能找出這兩位同事身上我所不存在的其他缺點,那我的晉升希望就不會受到影響。這就是我做夢的程序。夢將R先生變成了大呆子,N先生又變成了罪犯,而我卻既不是呆子,也不是罪犯,于是,我便大有希望晉升了,而且,不必擔憂R先生告訴我的那樁壞消息。
寫到這里,總覺得意猶未盡,對于這份解釋的內容,也仍舊不太滿意,特別是為了自己晉升高職,竟在夢中如此歪曲那兩位我素來敬仰的同事,更是自責不已。幸好,鑒于我自己深知由夢中所分析出的內容,絕不是真正的事實,多少也可減輕一下對自己的責備。實際上,我絕對不能相信有人敢說R先生是個大呆子,同樣地決不相信N先生會被牽涉在敲詐事件中。當然,我也不相信伊瑪真的是因為奧圖給她打的那丙基針而病情惡化。總之,如以前所示,夢里所表現的皆是一廂情愿的實現。就愿望實現的內容看來,我的第二個夢,好像比第一個夢來得較不離譜,但實際上,也有些蛛絲馬跡勉強可以說明這些或許是事實的毀謗,從而發現這夢的確不是無中生有。因為,當時我的朋友R先生正被他同系的某教授反對,而且我另一位朋友N先生,也私下里悄悄告訴過我一些有關他的不可告人的私事。但我仍要再重申一下我的看法,這個夢還須再深入地解析下去。
現在我憶起那個夢還有一些剛才釋夢時未注意到的部分。當我在夢里發現R先生就是我叔叔時,我心里對他產生一種深厚的感情。但究竟這份感情實際上是對誰的呢?當然,對我那個約瑟夫叔叔,我可從來沒有這般深厚的感情,而R先生雖與我是長年的好友,但如果我當面對他敘述我夢中對他所具有的那份深厚感情,無疑的,他會感到肉麻。假若我這份感情是針對他的話,以我理智地分析,完全是糅合了他的才華與人格,進而又摻雜進我對叔叔所產生的那種矛盾的感情的夸大,而這份夸大竟是朝著相反方向走的。現在,我終于發現,這份難以言說的感情,并不屬于夢的意境或內含的念頭,而恰恰相反,它反過來是與夢的內容相違背的,而且,在夢的分析過程中,巧妙地躲過了我的注意力,極可能這便是它的主要功能。我還記得,就在我做這夢的分析前,曾是多么不情愿,我盡量推遲時間,還一味地嗤之以鼻;而今,從我多年對精神分析的經驗看,我深知這種“拖延”“嗤之以鼻”更表現出其中大有文章。實際上,這份感情對夢的內容而言,并無多少關聯,但起碼表達了我內心對這夢的內容所產生的實在感受。若是女兒不愛吃蘋果,她常常連嘗都不嘗一口就說那蘋果特別苦,若是我的病人采取這種行動,我也會馬上可以猜到他必有所潛抑。同理,我的夢也是這樣。我之所以遲遲不肯去解釋這個夢,也不外乎是我對其中某些內容產生了反感,現在,經過如此抽絲剝繭地研究,我才知道自己反對的是把摯友R先生變為大呆子,而我在夢中對R先生那種非同尋常的感情,其實并非是夢里真正的感情,而僅是表示我內心對這釋夢工作反感的強烈程度。如果那時,我的夢在一開始就被這個感情所困惑,而獲悉與現在相反的解釋,那么,我夢中的那份感情便會實現它的目的。也就是說,這感情是有目的的,希望能使我們對夢作改裝。我在夢中對R先生惡意中傷,并且不會使我相反的一面——一種確實存在的溫厚友誼——浮現到夢的意識來。
上述所發現的道理,推廣到各方面都是能夠成立的,就如第三章我們所提出的夢,有些是極為簡單的愿望達成,而一旦愿望的達成有所“偽裝”或“難以辨認”,則會表示夢者本身對此愿望存有顧忌,并且會使這愿望只能以另一種改裝的形式來表達。我將在實際的社交生活中找出一些與此內心活動相類似的實例。在社交中,我們有許多虛偽客套,就兩個人在一同工作來說,若是其中一個有某種特權,那么,另一位必定對他這份特權時時有所顧忌,那么,他只得對他自己內心想做的行為有所改裝,也就是說,他就得戴上一副假面具。實際上,每天我們待人時所應用的禮節,說穿了只不過是這種虛偽。假如為了讀者們,我要對我的夢作誠實的解釋的話,那我勢必要陷入這種自己撕破假面具的尷尬場面。甚至連詩人們也在抱怨這種虛偽的必要性:
“能貫通的最高真理,你都不能坦白地告訴學生們。”(歌德《浮士德》中魔鬼梅菲斯特費勒斯說過的話。)
政論作家也同樣地對那些執政者有所顧忌,而把很多令人不快的事實加以掩飾。假如他敢坦率地寫,那么,政府無疑會予以制裁——口頭上發表的,事后必被整肅警告,而已出版成書的,也必被禁印封閉,因而,作者們為了檢查者的緣故,不得不對其言論做些偽裝,不是完全只字不提地明哲保身,而是旁敲側擊地將那些曾被反對的言論巧妙地改裝起來。例如,他會以兩個清朝貪官污吏的劣跡,來嘲諷其國內有問題的官員,而且,通常檢查標準越是嚴格,作家們便越有更巧妙的方法來暗示讀者真正的含義。
這種檢查,致使作家所做的改裝完全類似于我們夢里所做的改裝,那么如今,我們須假設每個人在自己的心靈內都有兩種心理步驟,或稱之為“傾向”“系統”。第一個是在夢中表現出愿望的內容,而第二個卻扮演檢查者的角色,而形成了夢的“改裝”。但第二個心理步驟的權威性,究竟是否靠那些特點來做它的檢查呢?假如我們想到,那些夢的隱意均經過分析方可為我們所意識到,而醒來后意識到的只是夢的顯意時,我們必能得出一個合理的假設:“凡能為我們所想到的,必須經過第二個心理步驟所認可;而第一個心理步驟的材料,如果不能通過第二關,則不能為意識所接納,而只能任由第二關加以各種變形直至它滿意的地步,才能夠進入意識的境界。”因而,我們就此獲得所謂意識的基本性質:意識是一種特殊的心理行為,它是感官將其他來源的材料經過一番加工而形成的產品。而對心理病態來說,我們決不可對“意識”這一重要問題有任何忽略,因此,我計劃以后再另作更詳盡的探討。
我用以上所述那兩種心理的步驟與“意識”的關系,來證明我對R先生雖具有深厚感情,而在夢中卻加以如此輕蔑態度的現象,我發現在政界官場里,我也同樣能找出一些類似的現象。就一個國家的統治者來說,他擴張私人權力的欲望通常與人民意見是相違背的,因而,他往往就會采取一種非常令人難以理解的做法:他會故意器重那些人民極厭惡的官員,并給予他們某些本不應該得到的特權,或多或少地發泄出他對人民意見的藐視。同樣,我這控制意識的第二個心理步驟,也因為第一個心理步驟的希望——對R先生具有極深的感情,而將那隱藏著的沖動以“把他貶斥為一個大呆子”來發泄掉。
或許我們會懷疑,經過夢的分析,我們能否得以解開哲學所一直無法解決的人類心理問題,但是,目前我并不準備以此途徑去發展,我們還應先返回去把“夢的改裝”先闡釋清楚,主要問題是夢中不愉快的內容到底如何解釋為愿望的實現。我們現已看出,所表現的不愉快內容不外乎是愿望實現的一種變相的改裝。用一句我們前面提到的假設,我們也能夠說,夢之所以要改裝成不愉快的內容,實際上就是由于其中某些內容為第二心理步驟所不準許,而同時這部分恰是第一心理步驟所需要的愿望。每個出自第一心理步驟的夢,均為愿望的實現,第二心理步驟卻橫加破壞裁減,而毫無增潤。假如我們只考慮到第二心理步驟對夢的關系的話,那么,我們對夢將永遠不能做出準確的認識,而本書作者發現的這些夢的問題,也將得不到解決。
欲證明每一個夢的秘密意義確實在于愿望的實現,的確需要一番分析工作,因此,我將特意選些痛苦的夢,嘗試對它做一番分析,其中有些是“歇斯底里癥”患者所做的夢,因而須附帶一些長篇的“前言”,并且有些部分也會涉及患者心理過程的分析——這些,不可避免地將會是令讀者倍感困惑的。
當我治療心理癥的病人時,他的夢常常就成了我們討論的關鍵。我必須隨時靠他本身的幫助來對夢中的各種細節加以分析解釋,從而知道他的病情,此時,我就常會受到比我的同事對我的批評更厲害的反駁。差不多所有病人都不贊成我的“夢是愿望的實現”這種說法。以下就是一些被引出來駁斥我觀點的夢的內容。
“你總是說,夢是愿望的實現。”一位相當聰明的女病人告訴我,“但我立刻就可以說出一個完全相反的夢。夢中我的愿望完全無法實現,這下看你怎樣自圓其說。夢是這樣的:我夢見我想準備晚餐,但手頭上就只有熏鮭。我想出去買東西,偏巧是禮拜天下午,所有商店都關門休息。那就打個電話給餐館,偏偏電話又斷了線。最后,我只好死了這份做晚餐的心。”
我回答她,誠然,你這夢乍看起來似乎非常合理地完全與我的理論相悖——完全是不能實現的愿望,但是,夢的真正意義總是要經過分析的,絕不是僅用表面意義所能代表的,于是,我問她:“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你做這些夢的呢?你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解析
這個病人的丈夫,是一個忠厚而且能干的肉販子,在一天前,他告訴她,自己實在是胖得太快了,有必要去接受減肥治療。今后他會早起、運動、節食,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再也不接受任何晚宴的邀請。她就取笑他,說有一次她丈夫在他們常去的飯館里結識了一位畫家。那畫家執意要為他畫張像,并且說,他一生中還從未見過像他這般生動的面孔,但被她丈夫坦率地拒絕了。她丈夫認為,任何一位漂亮女孩的屁股都會比他的面相更能打動畫家。(歌德的詩句“如果沒有屁股,這位貴人如何坐著?”也許給了他靈感。)她深愛著她丈夫,也因而痛快地取笑了他一番,并且央求他以后不要再給她“魚子醬”。這句話又有什么意思呢?
實際上,她一直希望每天早餐都能有三明治加魚子醬,但是出于儉樸的習慣,使她不能這樣做。同時她深知,如果她開口要求,她丈夫一定會立即買給她吃的,但是與此相反,她卻要求他不要給她魚子醬,以便以后她還能夠再以這事來揶揄他。
就我看來,這段解釋仍非常勉強。不滿意的解釋常常是背后仍隱藏著一段未坦陳的告白。我想起伯恩海姆[4]做過催眠的那些病人。當他對病人做“催眠后的指示”時,他問到他們的動機時,他們的回答并不是我們所想象的“我并不知道我何以這樣做”,出乎意料的是,他們都會編造出一個看得出破綻的理由來。這與我所提的那位女病人的魚子醬故事是有點相似的。我們能夠明白她是在清醒狀態下,下意識地編造了一個所不能實現的愿望,她的夢也同樣地顯示了愿望的不能實現。但她何以需要不能實現的愿望呢?
到現在所得到的資料,仍不足以對夢做一番真正的解釋,于是,我就逼問她,她經過一段很長時間的沉默才終于克服了阻力。她想到,一天前,她曾去拜訪一位她先生經常稱贊的,令她多少有些嫉妒的女友。還好,她丈夫最喜歡身段豐滿的女人,而她發現她那位女友長得瘦長多了。再追問下去,她又說了,那女友曾告訴她,她恨不能長胖些,并且問她:“你何時能邀我吃飯呢?你的菜永遠都做得那么好!”
到此,我們總算能夠對這夢做一番合理的解釋了!我終于能告訴病人:“其實在你那女友希望你請客時,你心里就有數:‘哼!我才不請你去我家呢,如果真使你長胖了,再讓我先生動非分之想,那我寧愿晚餐都不煮呢!’而你現在所做的夢,正是說你做不成晚餐,因而實現了使你那女友長不豐滿的目的。你丈夫所提出的減肥妙方最重要的就是不參加人家的晚宴,于是,在你的心里,你就產生了這個念頭:‘到人家家里吃飯才能長胖。’現在,似乎所有的疑團都解釋清楚了吧!且慢!還有‘熏鮭’這東西。也具有什么意義吧?你在夢中,何以會想到熏鮭這道菜呢?”“熏鮭是我那女友最喜歡的一道菜。”恰巧,我也認識她這位女友,而我深知這婦人節儉到舍不得吃熏鮭的程度,與我這病人愛吃又不忍花錢吃魚子醬的情形是一模一樣的。
這個夢,再加上附帶的細節,使我感到有必要再作另一種解釋。這兩種解釋方法決不相互沖突,反而更能由此看到夢境的全貌,并且也可由此看出一般心理病態形成的過程所具有的曖昧性。我們已經知道這女病人曾夢到對自己愿望的否定(想吃魚子醬的愿望),而她的那位曾表示過盼望長胖的女朋友,如果在我們這位病人的夢中永遠長不胖的話,那我想我們肯定一點也不驚訝,但是,事實上她只是夢到她本人吃魚子醬的夢無法實現,因此,我們可以把這夢作一新的解釋:夢中的她不能如愿,其實不是指她本人,而是在夢中以自己代替了那位朋友的位置。用句心理學的術語,就是說她把自己“仿同”成她那朋友那樣。
我想,她確實是如此地仿照了那女友,而變成了自己的不能如愿。但是,這種“歇斯底里癥”的“仿同作用”有何意義呢?要說明這問題就需要再進一步地探討了。“仿同作用”是導致歇斯底里癥狀極為重要的動機。病人通過這種作用,不僅能將自己本身的經驗以某種癥狀表現出來,也能夠以通過別人的許許多多其他經驗,表現出各種千奇百怪的、不能解釋的癥狀。他們有時就像真能扮演人生百態的角色。或許有人認為這不過是所謂的“歇斯底里的模仿”——歇斯底里的病人確有能力模仿一些發生在別人身上,但卻令他們印象非常深刻的癥狀,而且,借以這種模仿能夠得到所需的同情。但是,這僅僅是說明了歇斯底里模仿的心理過程與所循的途徑罷了。而途徑本身與循此途徑所需的“精神行動”卻完全是兩碼事。“行動”本身比我們所想象的歇斯底里模仿實在要復雜得多,它實際上就相當于潛意識的最后產品。
舉個實例來說:醫生與一群精神病人同住一段時間后,有一天,他或許就會發覺某個病人突然發作類似另一女病人所發作過的肌肉抽搐。這時,這位醫生也許會司空見慣地說:“那是由于這病人曾看過這女病人的發作狀態,模仿了她。”這就是所說的“心理感染”。但是,心理感染有時卻是用以下這種方式發生的:一般情況下,病人們彼此間的了解反而比醫生對他們個別的了解多很多,一旦醫生查訪了某位病人之后,病人們便會對他反復詢問,給予更大的關切。若是今天有一位病人發作了,別的病人們立刻就會知道那是因為剛接到的一封信觸發了他的相思病或別的心病,于是很快觸動了他們的同情心。而且,雖然未進入他們自己的意識界,但他們心中卻會形成這樣一個結論:“假如這種原因會引起這種癥狀,那么,有這種問題的我,可能也會發生這種癥狀吧!”假如這個結論進入了意識界,那么,他就會成天擔心這種癥狀的降臨;但如果它只是深藏于潛意識里,那么,就會于不知不覺中產生他們真正所害怕的癥狀。因此,“仿同作用”并不是單純的模仿,而是一種基于同病相憐的同化作用,再加之某些滯留于潛意識的同樣狀況發作時所造成的結果。
在“歇斯底里癥”里,“仿同作用”尤其常用于與性相關聯的方面,這種病的女患者通常將自己仿同成與她本人有過性關系的男人,要不就是扮成那些曾與她的丈夫或情夫有過曖昧關系的女人。我們在愛情中所講的話——“永結同心”“形影不離”也正說明了這種仿同的傾向。在歇斯底里的幻想或夢境中,通常一個人只要想到性關系,而不一定實際發生,就能夠很容易地產生仿同作用。我們所舉的這女病人,她只是循著其歇斯底里的思路。她對她女友的嫉妒(對這解釋,她是始終拒絕承認的)導致自己在夢中代替了她女友的身份,而仿同她來編造出一個癥狀(愿望的否定)。進一步解釋如下:在夢里,她代替了那位朋友,是因為她的女友獲得了她丈夫的歡心,而她自己內心極盼望能奪回她丈夫對她的珍重。
還有我的另一位女病人,一位極其聰明伶俐的婦人,也做了一個與我的理論完全沖突的夢,但我也還是按著我那“一個愿望的未能實現,其實象征著另一愿望實現”的原則,很順利地解決了她的問題。事情是這樣的:一天,我告訴這病人,夢是希望的實現。而第二天,她就對我說,她夢見她與她婆婆一起去避暑。但我早已知道,她極不愿意與她婆婆住在一起度過這夏天。并且,我也聽說她十分高興,因為,她已經在距離她婆婆要去避暑的地方很遠處租到了房子。因此,這個夢看來似乎又與我的理論背道而馳。難道這就證明我的理論是錯誤的嗎?由這夢的推論所得的解釋來看,我是完全錯了。但實際上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的理論都是錯的,而這夢也就恰恰滿足了她這種希望。她之所以希望我有錯誤,事實上是一件嚴重的問題。因為,她在接受我心理分析治療期間,在由她所提供的資料中,我曾分析出她生命的某個階段內,曾有某些事情的發生與她現在的病情有很大關系。而這一點,她卻以完全記不起來而否認。但過了不久,經過一番追問,她不得不承認我的斷言確實是正確的,也因為此,她心中就不自覺地希望有一天能證明我的話是錯誤的,于是,她就將此愿望變了夢中與她婆婆一同下鄉避暑這種根本不可能發生的荒誕怪事。
現在,我再任意舉幾個小例子,不用分析,單憑一些假設,也可看出一些釋夢的端倪。有一位與我同窗八年的律師朋友,有一次在小聚時,聽我給他們介紹了關于夢是愿望實現的理論。回家后,他竟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的一切訟案全部敗訴。于是,他就對我抱怨了一番。當時,我只得推說:“風水輪流轉。一個人畢竟無法永遠勝訴吧!”但我在私下卻想:“八年同學期間,我一直名列前茅,而這家伙成績卻始終平平,因此,他內心會不會總有個想法,希望有一天我也會表現得只不過爾爾呢?”
還有一個女病人,講了一個更悲慘的夢來駁斥我的理論。這病人是位年輕的女孩,以下便是她的獨白:“你總還記得我姐姐現在僅有一個兒子查理吧,她那長子奧圖在我尚與他們同住在一起時便夭折了。我那時最疼愛奧圖,而且,他差不多完全是由我帶大的。當然,我也很喜歡查理,可是,他總不如奧圖那么惹人愛。昨晚,我竟然做了一個怪夢,我夢見查理僵硬地躺在小棺木里。兩手交叉平放,周圍插滿了蠟燭。總之,那樣子很像當年奧圖死時的情景。現在,請你回答我,到底這夢是什么意思呢?你是了解我的,難道我真的那般狠心地期望我姐姐連那僅剩的一個寶貝兒子都死去嗎?或者說,這夢只是表示出我寧可查理去替我那寶貝的奧圖去死呢?”
我向她保證,她所做的第二個解釋肯定是不成立的。經過一番考慮以后,我終于給了她一個滿意的解釋。當然,這主要還是由于我對她過去的經歷有很深的了解。
這個女病人從小便成為無依無靠的孤兒,很小就由年齡比她大得多的大姐撫養。在常到她家拜訪的親友中,她遇到了一位使她一見傾心的人物。有一段時間,他們幾乎快到了談論婚嫁的階段。但這段美滿良緣卻因為她大姐無理的反對而結束。經過這段戀情的破裂,那男子就盡量避免到她姐家來,而她本人也在奧圖(這讓她把破碎的愛情轉移到他身上的小孩子)不幸夭折后,傷心地離家遠去,另謀獨立。但是,她卻始終無法忘懷那使她一度傾心的男友,但她的自尊心卻令她不愿主動去找他,而她又無法將這份愛情轉移給別的向她求婚的人。她的這位戀人是一位文學教授,無論他在哪兒有學術演講,她必定是永遠在場的聽眾,而且,她從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夠偷偷看他一眼的機會。我記得在她做這個夢的前一天,她就告訴我,這位教授明天將有一個演講,而她也必定得趕去為他捧場。也就在演講的前一個晚上,她做了上述那個夢,而她告訴我夢見的日子也正是演講的這一天,所以,我很清楚地看出了這夢的真諦。于是,我詢問她,在奧圖死后是否有什么特殊事件發生,她立即回答道:“當然有,我記得太清楚了。教授在闊別這么久后,也突然趕回來吊喪,從而使我在奧圖的小棺木旁,再度和他重逢。”這正是我早就心中有數的,于是,我做了這樣的解釋:“假如現在另一個男孩又夭折了,那種同樣的情形,必定會再度重演。你將回去和你姐姐廝守終日,而教授也必定會來吊喪,這樣你就能夠再與他重逢。這夢無非是表示了你強烈盼望再見他一面的欲望——一個你始終在內心掙扎,令你不得安寧的希望,我知道你已買了今天演講的門票,所以,你的夢是一種焦躁的夢,是對那差幾小時就會達到的愿望都等不及的體現。”
為了將她的愿望給以更周全的偽裝,她在夢中還特意選用了最悲哀的氣氛——喪事,來掩飾那與此正相反的愛情的狂熱。但是,事實上,就在她的最疼愛的奧圖死亡的時刻,她仍無法控制自己對這久別的情郎所具有的滿腔柔情。
此外,我還分析過一個內容大致相同的夢,但分析出來的結果,竟是與前一個病人截然相反的意義。這是一個富于機智、天性樂觀的中年婦女,在她作“自由聯想”時,其聯想之豐富迅捷也著實令我佩服。她夢中似乎看到她那15歲的女兒,僵死地躺在“箱子”內。雖然,她本人也考慮到關于“箱子”這東西,可能隱含有某種意思在內,她仍堅定地以此夢來反駁我所主張的“夢是愿望的實現”。通過一段的分析之后,她才忽然回憶起在這以前一個晚上,她曾與許多朋友提到英文“Box”這個詞能夠翻譯成許多德文的不同意義的詞,譬如,Schachtel(箱子)、Loge(包廂)、Kasten(櫥柜)、Ohrfeige(掌摑)等等。由夢中的別的內容看來,很可能在她心里曾把英文詞“Box”與德文的盒子(Büchse)連上了關系。而且,她也深知在德國的猥褻謔語中,Büchse這個詞通常是指女性生殖器。這樣一分析,我們或許就可大膽地用解剖學眼光來看,她的“小孩死在箱子里”實際意味著“小孩死在子宮里”,至此,她不再否認這樣說倒是符合了“愿望的實現”,就像一些年輕女子,大多不愿過早懷孕而為子女操勞。她也承認當初她懷孕時,曾祈望胎兒會死于腹中。甚至在一次與她丈夫激烈的爭吵后,她曾自己用力痛擊自己的肚皮,希望能造成流產。因此,“孩子的死”確實算得上為一種愿望,只是過去了這許多年,生下的孩子也已15歲了,時過境遷,所以,她一時想不出這道理來。
以上所列舉的兩個夢(內容均為親人的死亡)均可列于“典型的夢”之列。并且下面我要再舉一個新例子,以重申我的主張:“不管夢的內容乍看是多么的不幸,其結果仍為‘愿望的實現’。”這個夢,本來也是拿來反駁我的理論的,但并不是一個病人所提供的夢,而來自我的法學界的朋友。他突然告訴我:“我夢見我挽著一個婦女的手,在我家門口附近散步,這時有一輛關著門的馬車,停在街旁,突然閃出一個人,走到我面前,出示他的刑警身份,要求我同他一起去警局,當時,我僅要求他給我一些時間處理完一些事務,再跟他走……”這法學家問我:“難道你能說我內心希望被警員拘捕嗎?”我只得承認:“這當然不可能,但你可要想清楚他們是以什么罪名來拘拿你的。”——“我記得是殺嬰罪。”——“殺嬰罪?但你當然知道,只有母親才能對初生的嬰兒下手的啊!”他尷尬地回答道:“但事實上就是如此。”于是,我再問他:“你在哪種狀況下做這個夢的呢?在前一晚上,發生了什么事情?”——“我可不愿意再往下說了,這實在不足為外人道。”——“假如你不說,那我只好告訴你,這夢是永遠解不開的!”——“好吧!我就告訴你吧!那天晚上我并非在家睡覺。我是與一個我深愛的女人一起睡的。而且,第二天一早醒來時,我們又發生了一次關系,而后我又睡著了。也就在那時,才做了剛才我說的那個夢。”——“這個女人結婚了嗎?”——“是的!”——“你并不希望她懷孕吧?”——“是的!這樣會致使我們雙方都身敗名裂的!”——“那么,你們從未做過正常的性交吧?”——“我每次都留意在射精前就出來。”——“那么我是否能這樣推想,那天晚上你倆都非常謹慎地做那事。然而,清晨再來的那次你卻沒有確實做到避孕吧?”——“嗯!也許是這樣!”——“所以,我還是說這夢亦是愿望的實現,從這個夢,你能夠告訴自己,你并沒有生下孩子或是你已經將它殺死了。我還可以很容易地道出某些相關的地方。你可能還記得,幾天前,我們曾經談論過結婚的煩惱,而找到一個最荒謬的矛盾就是,性交時做什么避孕的辦法都可以,然而卵子受精形成胎兒以后,不論何種形式的補救辦法,都將構成刑法上的犯罪。此時,我們也曾談到,這都是從中古世紀形成的“胎兒已具備靈魂”的理論才致使今日這種謀殺罪名的成立。當然,你也知道雷諾曾有一首詩《死者的幸福》,就將殺嬰和避孕諷詠成同樣的罪行吧。”——“呀!多奇怪;那天早上我曾想到過雷諾這首詩呢!”——“好!那么,我要再告訴你夢中另一個附帶的愿望實現。你不是說你夢見攜著一位婦女的手路過你家門口嗎?你心里事實上是希望能名正言順地帶她走進你家去,并不必像現在那樣偷偷摸摸地在她家偷歡。實際上,這個夢的本質——愿望的實現,即使雖是以不愉快的形式來遮掩,我們還可能再找出不僅一種情況的說明。在我對焦慮心理癥的病因所做的報道中,我曾談到“中止性交”是形成神經質恐懼的原因之一。以此看來,你經過若干次這樣的性交,心中已充滿不愉快的影子,由此導致了你所做的夢,甚至還利用不愉快的心境來偽裝你意愿的實現。與此同時,你所提到的‘殺嬰罪’也尚待討論。何以這種只有女人才做的罪行,會出現在你身上呢?”——“我會坦白告訴你。幾年前我遇到過相似的問題,我和一位少女發生關系,而致使她懷孕。因為名譽關系,她默默地自己去打胎,實際上,打胎前我真的是一點不知情的。然而,事后我卻一直擔心了很長一段時間,一旦東窗事發,我該如何是好?”——“我能了解你的心情,你這回憶也說明了另一理由,讓你由于一次‘中斷性交’沒做好,引起了這樣大的忐忑不安。”
一位年輕的大夫,因為聽了我上述那個夢的分析后頗表贊同,并對自己昨晚的夢,用這種分析手段做了一番講解給我聽。他說他在做夢的前一天填報了他的收入數目。此時他收入甚微,因此,他就據實地填報。然而,他在夢中卻夢見朋友告訴他,稅務委員們對他的收入申報數字表示懷疑,認為他以多報少,以此逃稅,所以要罰以重金。實際上這夢不過是掩飾了他的一大意愿——期望成為收入豐厚的名醫,這同時又讓我回憶起在某個故事中的一位陷入愛河卻不能自拔的小姐,當人家勸她決不可嫁給壞脾氣的家伙,否則婚后她會挨揍時,她卻堅持回答:“我卻愿他會揍我!”她對婚姻的強烈意愿到令她在婚前就已經考慮到這些不幸,并且甚至還將它作為愿望呢!
要是我把這相似于“愿望的否認”或“隱憂的浮現”為內容的、乍看之下和我理論截然相反的夢,統稱為“反愿望的夢”,那我在這些夢中能夠歸納出兩個原則。其中之一是我們日常清醒和夢境中都常常發生的,可是我們暫且把它留待以后再提。我們現在先說第一個原則,那就是他們的夢都具有祈盼“我是錯了”的原因,所以,病人在治療期間發生“阻抗”時,他們均有這種內容。事實上,我已有了足夠的經驗,每次只需我向病人說“夢是愿望的實現”,她們便會被引發這類“反愿望之夢”。我甚至確信,現在在讀我這本書的讀者,或許有這種與我理論不符的夢。至此,我想再次舉一個我治療病人時聽到的一個夢,用來重申這原則的真諦。
一個姑娘,她的親戚和她們所請教的專家們,都反對她繼續接受我的治療,而她仍堅持要來我的診所就醫,她做了這樣一個夢:她家里人不允許她再來我這兒看病,于是,她提醒我說:“你曾經答應我,假如形勢必要的話,你將免費治療我。”而我回答:“我決不在意錢的問題!”用這個夢來作為“愿望的實現”的證明材料,并非一件輕易的事,但這一類的夢,通常可通過其中所含的次要問題的解決,來發掘主要問題的根源。她為何在夢中夢到我會說出那種話?其實,我從未說過那種話,而一個對她深具影響力的哥哥,曾對我做過這樣的批評,所以,這個夢的目的是要解釋她哥哥的話是對的,然而,她并不僅僅想在夢中證實她哥哥的話,她還把它作為生命的支柱,這也成了她生病的原因。
有一個依我的理論似乎難以解釋的夢——一位叫斯塔克的醫生的夢和他本人所做的解釋。他夢見“自己左手食指頭有初期梅毒感染”。
有人或許會認為這個夢的內容,除了不合乎愿望實現的原則以外,看來也非常合理無須再作任何解釋。但是,假如你肯花費精力去探討的話,你會發覺“初期感染”這個名詞極近似于拉丁文的“初戀的愛人”,然而,用斯塔克本人的話來說:“這勾起了我以前情場上的失意,而且這夢完全是帶有強烈感情愿望的實現。”
現在讓我們再來談一下另一個“反愿望之夢”所具的原則。實際上這個動機也是十分明顯的。很多人在性體驗中,或多或少有由“侵犯性”“虐待性”轉變而成的相反的“被虐性”的成分。假如他們能不使肉體忍受痛苦來滿足它的快感,并且能用謙遜、慈愛的犧牲態度來表現的話,我們便可稱之為“理想的被虐待癥”。非常明顯,這類人的夢可能均是“反愿望之夢”。然而,對他們而言,這卻恰恰是一種由衷的祈盼。因為只有如此才能達成他們被虐待的趨向。這里還有個夢:一個年輕男人,早年時曾經常虐待他的哥哥(事實上他對哥哥始終有種近乎同性戀的傾向),然而成年以后,他頓悟前非,徹底改變他的態度,后來他做了以下的夢,其中包含三部分:(1)他被他哥哥欺負;(2)兩個男人正在同性戀式地相互愛撫;(3)他的哥哥在未經他同意的情況下,將他名下的所有財產都變賣掉了。這最后一個夢使他從痛苦中醒了過來,但是這實際上是個被虐待者愿望滿足的夢。這個夢可以如此解釋:“假如哥哥真對我如此不好,不顧我的利益賣掉我的財物,那么,我就能夠減輕我過去所做的、對不起他的種種感情上的罪惡感。”
我希望上述這些例子,能夠充分證明——在沒有任何更新的反對理由提出來以前——一個內容痛苦不堪忍受的夢,其實能夠解析成是“愿望的實現”。(我并不認為他們已徹底解決了這個問題,這之后的篇幅里,我將會再討論到。)我們也不要認為在解析時發現到的,總“剛好”是一些令人平時不愿意想或不愿做的事,其實這種不愉快的感覺,就如我們平時對不愿意提起或不愿去做的事所產生的反感那樣,是我們解開夢的謎底所必須克服的阻力。雖然我們提到了夢中的反感,但它并不表明夢里就沒有愿望的存在,其實每一個人都有一些不愿道出的愿望,甚至有些對自己也不肯承認。但是,我認為我們仍可以合理地將一切夢的不愉快性質與夢的改裝放在一起想,由此,我們可以獲得這樣的結論:這些夢都是被改裝過的,由于夢中的愿望通常受到嚴重壓抑,因此愿望的實現均被改裝到乍看之下無法辨認的地步。所以,我們也能夠說,夢的改裝其實是一種審查制度的作業。根據一切夢中不愉快的內容所分析出的結果,我擬出以下這個公式:“夢是一種(受抑制的)愿望(經過改裝的)實現。”
最后,我認為還需要提一下與以這種痛苦為內容的夢稍微近似的“焦慮之夢”。假如把這類夢也算在愿望實現之列,估計對一般未受過釋夢訓練的人而言,它更難以被接受。
可是在此我能夠簡單談談焦慮之夢。事實上,這種夢并不是夢的解析的另一對象,它僅是以夢本身來表示出一般焦慮的內容罷了。我們夢中所感受的焦慮不過是夢的內容中所明白表示的那些念頭而已。假如我們想對這種夢再作解析,那就會發覺夢中所表示的焦慮就如同恐懼癥所產生的焦慮一樣,它僅是由某種念頭的存在而導致的焦慮。例如,從窗口掉下去是可能的,所以,一個人走近窗口時應該小心些。可是我們就不懂為何對這類恐懼癥病人而言,靠近窗口竟會造成他們如此大的焦慮,甚至遠遠超過事實上所需要的小心。同樣,對這種恐懼癥的解釋,也能夠適用于焦慮之夢,這兩者相同,焦慮都附著在來自另一來源的某種意念上。
因為夢中的焦慮與心理癥焦慮關系密切,所以,現在我談一下后者。在1895年,我曾經寫了一篇關于焦慮心理癥的短文,提出“心理癥焦慮”起源于性生活,而且多由于它的原欲由正常的對象轉移時無法發泄所致。此論點的正確性,經歷了時間的考驗,而由此我們能夠得出這種結論:“焦慮之夢”的內容大多與性有關,也就是這種內容中所附的“性欲”轉化而引發了“焦慮”,以后有機會我還將找若干個心理癥病人的夢例來做分析,以證實此結論,而且最終當我要完成夢的理論時,我將會再次對這焦慮之夢做一番深入的思索,來指出它們也徹底符合愿望實現的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