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夢的解析:夢是愿望的實現
- 弗洛伊德心理學
- (奧)弗洛伊德
- 5012字
- 2019-04-03 10:27:06
當一個人歷盡千辛萬苦,最終爬上一個視野遼闊的空曠地,而發覺再往下則是一路平坦時,他最好是停下來,仔細琢磨一下,下一步該怎樣走。同樣,我們目前在學習“釋夢”的途中,也該進行這件工作。當前,我們正迎來那初現的曙光。夢不是沒有價值的,不是荒謬的,也不是大部分意識昏睡,只有少部分活動的產物,它完全是有意義的精神現象——事實上,是一種愿望的實現。它應該算作是一種清醒狀態的精神活動的延續。它是由高度復雜的智慧活動所造成的。可是,當我們正為這些發現而高興時,許多的問題又擺在面前:假如夢真的是理論上愿望的實現,那么,這種實現以如此特別的方式出現又作何種解釋呢?在形成我們醒后所記得的夢前,到底我們的夢意識經過了幾種變形呢?這些變形又是怎樣發展的呢?形成夢的材料又是由何而來的呢?還有夢中的許多特點,例如,其中內容常會自相矛盾,為何會如此呢?夢能指導我們的內在精神活動嗎?能修正我們白晝所持的觀念嗎?我認為,目前這些問題最好暫且擱置一邊,而只需關注一條途徑:我們已認識到夢是愿望的實現。這是否是一切的夢之共同特征呢?或者那僅是我們剛剛所做的夢的分析的特殊內容(有關伊瑪打針的夢)?雖然我們已經得出“所有的夢都有其意義和精神價值”的結論,我們仍需考慮“每一個夢的意義并非都相同”的可能性。我們考慮過的第一個夢是愿望的實現,但很可能第二個夢是一種隱憂的發覺,而第三個夢卻是種自我檢討,然而,第四個夢竟是回憶的喚醒。是不是除了愿望實現以外,還有其他種夢?抑或僅有此一種夢?
夢所代表的“愿望實現”通常極為明顯,以致令人感到奇怪:何以夢會到最近才開始為人所了解?有些夢,我能夠以實驗手法隨意地引出來,例如:假如我當天晚上吃了很咸的食物,那么,夜晚我會渴得醒過來。但在這“醒過來”之前,往往總有一個內容相同的夢——我正大口大口地喝著,那滋味就有如干涸已久的喉頭流入了清涼徹骨的冰水般可口。而后,我驚醒了,發覺我的確想喝水,這個夢的原因就是我醒來后感到渴。這種感覺引發喝水的欲望,然而,夢告訴我它已使這愿望實現,所以,它的確有其功能,其本質我下面會提到,我平日睡眠極好,輕易不會被身體的需求所喚醒。要是我能用這喝水的夢來緩解我的渴,我就不必渴得醒過來。它就是如此一種“方便的夢”,夢就如此代替了動作。然而不幸的是,飲水止渴的需要,不能像我對M大夫、奧圖等報復的渴望那樣,用夢就可能滿足,但其動機是一致的。不久前,我有一個與這有點不同的夢。那次我在上床前,就已感到口渴,于是將我床頭柜上的一杯開水喝光才去睡覺。待到了深夜,我又因為口渴而感到不舒服。想要再喝水就得起床,但走到我大床邊的小幾上拿茶杯委實是麻煩,所以,我就夢見我太太自一甕子內取水給我喝。這甕子是我過去從意大利西部古邦安達盧西亞買回來收藏的骨灰壇。可是那水喝起來是這樣的咸(可能是內含骨灰吧),以致我不得不驚醒過來。夢就是如此地善解人意。由于愿望的實現是夢唯一的目的,其內容有可能是利己的。事實上,貪圖安適是與體貼別人相互沖突的。夢見骨灰壇很可能又是一次愿望的實現,很遺憾我沒能再擁有那壇子,就像放在我太太床側的茶杯一樣,我再也沒拿到。而且,這壇子很適合我夢中的咸味,由此才能促使我驚醒。
在我的青年時期,這種“方便的夢”常常發生。那時,我經常工作至深夜,早上起床對我來說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所以,清晨時,我經常夢到我已經起床在洗漱,不再為未能起床而焦慮,因此,我得以繼續酣睡。一個和我同樣貪睡的同事也有過同樣的夢,并且,他的夢顯得更荒謬、更有趣。他租了一間距醫院很近的房間,每天清晨在某一時刻女房東就會叫他起床。有天早上,他正在熟睡時,那房東又來敲門:“裴皮先生,起床吧!該上醫院去了。”于是,他做了一個如下的夢:他正躺在醫院某個病房的床上,他頭上掛著一張病歷表,上面寫著“裴皮·M,醫科學生,二十二歲”,因此,他一翻身,繼續睡下去,事后,他坦白承認了這個夢的目的,只是貪睡而已!
另有一個例子:我的一個女性病人曾做過一次失敗的下顎手術,并且受醫師指示,必須每天要在疼痛的頰側作冷敷,但是,她一旦睡著了,就會把那冷敷的布料全部撕掉。有一天,她又在睡夢中把敷布撕掉了,因此,我說了她幾句,沒想到她竟有如下的辯詞:“這次我實在是無計可施,那全然是由夜間所做的夢引起的。夢中我坐在歌劇院的包廂內,聚精會神地聽演唱。忽然想到梅耶先生正躺在療養院里受著下顎痛的折磨。我自語道:‘既然我自己沒有痛感,我就不需要這些冷敷,所以我可以丟棄。’”這不幸的病人所做的夢,令我想起當我們置身于危難的境地時,卻往往口中會說“好吧!那我就想些更愉快的事吧!”而這夢恰恰是這種“愉快的事”。至于被這病人所指為顎痛的梅耶先生,不過是她自己偶爾想到的一位朋友而已。
在一個健康人的身上,我十分容易地收集了一些“愿望實現”的夢。一位熟悉我的夢的理論的朋友,曾將這些理論解釋給他太太聽。某一天他告訴我:“我太太昨晚夢到她的月經又快來了,而這意思你應該很清楚吧!”自然,我非常清楚當一個年輕太太夢見她月經快來時,實際上是月經停了。我可以推論,她實在還很希望能再自由一些日子,而不受生下子女后的拖累。另一位朋友寫信告訴我,他太太最近夢見上衣沾滿了乳汁,這也是懷孕的前兆。但這已不是他們的頭胎,而這年輕的母親,心里多么盼望,這將要誕生的第二胎比第一胎有更多的乳汁吃。
一位年輕女人,由于常年在隔離病房內照顧她的患傳染病的小孩,很長一段時間未能參加社交活動。她曾做了個夢,夢見她兒子康復,她與包括都德、鮑格特、普魯斯特在內的許多作家在一起,這些人對她非常友善親切。在夢中,這些人的面貌完全和她所收藏的畫像模樣相同,只有普魯斯特這人的容貌她并不熟悉,但他看起來就像那次第一個從外界進入這病房來做消毒的人。顯而易見,這夢可以解釋為:“以后將不再有枯燥的看護工作了,快樂的日子就要來臨!”
看來這些材料已能夠顯示出,不管夢有多么復雜,大多數均可以理解為愿望的實現,甚至其內容往往是無須掩飾便可看出的。它們大多是簡短的夢,與那些令釋夢者需要特別費腦筋研究的復雜夢形成鮮明對照。可是,只要你肯對這些最簡短的夢做一番研究,你會發覺那的確是非常有價值的。我認為,兒童由于心靈活動單純,所做的夢多是十分單純的。而根據我的經驗,就像我們研究低等動物的構造發育,以便了解高等動物構造一樣,我們應多多探討兒童心理學,借此而了解成人的心理。可是,遺憾的是很少有人能利用少兒心理的研究達到這個目的。
兒童的夢,通常是十分簡單的愿望實現,所以,比起成人的夢要枯燥些,但是它們雖產生不了太大問題,卻可以提供給我們有用的證明——夢的本質是愿望的實現。我曾經從我本人的兒女那里收集了不少這樣的夢。
1896年夏天,我們全家到荷爾斯塔特旅行時,我那8歲大的女兒以及剛過5周歲3個月的兒子各做了一個夢。我必須加以說明的是,那個夏天我們住在靠近奧斯湖的小山上,在天氣晴朗時,我們能夠看到達赫山,要是再加上望遠鏡,可清晰地看到山上的西蒙尼小屋。而孩子們也不知為何,天天就喜歡看這望遠鏡。在遠游出發前,我對孩子們說明,我們的目的地荷爾斯塔特就在達赫山的山腳下,而他們為此顯得格外興奮。由荷爾斯塔特再入耶斯千山谷時,孩子們更被那變幻的景色所吸引,只是5歲的兒子逐漸地開始不耐煩了,只要看到山,他便問道:“那就是達赫山嗎?”而我的回答總是:“不,那只是達赫山下的小丘。”就這樣問了好幾次,他終于沉默了,也不肯跟我們去觀望瀑布了。那時,我以為他是太累了。沒想到,第二天清晨,他高興地跑過來告訴我:“昨晚我夢見我們走到了西蒙尼小屋。”我這時才明白,當初我說要去達赫山時,他就以為他一定可以由荷爾斯塔特翻山越嶺地走到他每天自望遠鏡中所看到的西蒙尼小屋去,而當他獲知只能以山腳下的瀑布為終點時,他感到失望和不滿。但夢使他得到了補償。此時此刻,我試圖再問些夢中的細節,他卻只說了一句:“你只要再爬石階上去,6小時就能夠到達。”別的內容卻是一片空白。
在這次遠游中,我那8歲半的女兒,也有一些可愛的愿望要由夢來滿足。我們這次去荷爾斯塔特時,曾帶著鄰居一個12歲的小男孩愛彌兒一同去。這孩子文質彬彬,頗有一個小紳士的風度,相當贏得小女的歡心。一個早晨,她對我說:“爸爸!我夢見愛彌兒是我們家庭的一員,他叫你們‘爸爸’‘媽媽’,并且與我們家男孩子一塊睡在大臥鋪內。一會兒,媽媽進來了,把滿手的用藍色、綠色紙包的巧克力棒棒糖丟到我們床底下。”我那小兒子(這小家伙顯然不知道釋夢的道理),就像我曾提過的一般作家一樣,斥責他姐姐的夢是荒謬的。但是,女兒卻為了她的夢中的一部分,仍奮力爭辯。假如以心理癥理論的觀點來看,她所力爭的內容究竟是什么呢?她說:“說愛彌兒是我家的成員,確實是荒謬,但巧克力棒棒糖卻是有道理的。”而這段夢實在令我不解,直至后來妻子為我做了一番合理的解釋。原來在由車站回家的途中,孩子們停在自動售貨機前,吵著要買就像女兒夢見的那種用藍紙、綠紙包的巧克力棒棒糖。但妻子認為,這一天足夠讓他們玩得開心了,不妨把這愿望留到夢中去滿足吧!而這一段我不知道的插曲,經過妻子的敘述,小女夢中的一切,我就能夠了解了。那天,我自己曾聽到走在前面的那個小紳士在招呼著小女:“慢點走,等‘爸爸’‘媽媽’上來再趕路。”但女兒做夢時就把這暫時的關系變為永久的了。而事實上女兒的感情,也僅是夢中的親近而已,絕非她弟弟所譴責她的,要永遠與那小男孩成為朋友。可是何以把巧克力棒棒糖丟在床下,那是不問小孩子就無法了解的了。
我的朋友也曾告訴過我一個類似我兒子所做的夢,那是一個8歲的女孩所做的夢。她爸爸帶了幾個小孩旅行到隆巴赫,想由此再到洛雷爾小屋,可是,由于時間太晚而只好折回,許諾孩子們下次再來,但在歸途中,他們瞧見了往哈密歐的路標,小孩們又吵著要去哈密歐,可是,她爸爸也只答應他們下次再帶他們去。第二天早上,這小孩子卻興致勃勃地告訴她爸爸:“爸爸!我昨晚夢見你帶著我到了洛雷爾小屋,然后又到了哈密歐。”因此,在夢中,她的急不可耐促成了她父親諾言的提前實現。
此外,我那女兒3歲零2個月時,對奧斯湖的美麗風光所做的夢也是同樣有趣。這小家伙,我們首次帶她游湖時,大約是由于逛得太快就登岸而未盡興,她竟吵著不肯上岸而大聲哭鬧。翌晨,她告訴我“昨晚我夢見在湖上蕩漾”,但愿這夢中的游湖會令她更滿足吧!
我的長子8歲時,就曾經做過實現幻想的夢。他在興沖沖地看完他姐姐贈予他的《希臘神話》的當晚,就夢見與阿基利斯[3]一同坐在達歐密地斯所駕的戰車上馳騁疆場。
若是我們能將小兒的夢囈也算在夢的領域,我就把下面這段作為我最早收集的材料。我最小的女兒,在她只有19個月大時,有一個早上嘔吐得非常厲害,以致整天都無法給她喂食,而當晚,我就聽到她吐字不清的夢囈:“安娜·弗(洛)伊德,草莓……野(草)莓,(火)腿煎(蛋)卷、面包粥……”她這樣以她自己的名字來引出她所要的東西,而這些菜都是她最愛吃的東西,但這些都是當時健康上所不允許的,并且護士也曾再三叮囑不可以吃這些食物。所以,她便在夢中發泄了她的不滿。
當我們說兒童由于沒有性欲而快樂時,我們不要忽略,兒童也有極多的失望、棄絕和夢的刺激是由別的生命沖動所致的,這里有另一個例子:我的侄兒,當他22個月時,在我生日那天,人家讓他向我祝福生日快樂并且送給我一小籃子的櫻桃(當時櫻桃產量極少,極為稀貴),他好像不太愿意,口中一直重復著“這里頭放著櫻桃”,卻一直不肯將那小籃子放手。然而,他仍懂得怎樣不使自己吃虧,其中妙法是這樣的:他過去每天早上,都習慣性地告訴他媽媽,他夢見他一度在街上羨慕的那個穿白色軍袍的軍官又來找他。就在他不情愿地給了我那籃櫻桃之后的第二天,他醒來后高興地說:“那個軍官把所有的櫻桃都吃光了。”
至于動物到底做些什么夢,我可無從知道,但我卻記得一個學生曾告訴我的一個諺語:“鵝夢見什么?”答曰:“玉米。”〔弗倫茨(Ferenczi)曾記載過匈牙利諺語:“豬夢見什么?” “谷子。”〕夢是“愿望的實現”的整套理論,也幾乎概括于這句話中。
現在僅僅利用很顯而易見的話,我們就已能夠簡單地得出夢里所隱藏的真諦。的確,格言智箋中對夢不乏諷刺,正像科學家們“夢有如氣泡一般”的看法,但以口語來說,夢實在是十分美妙的“愿望的實現”,當我們一旦發現事實出乎意料而興奮時,我們不也是情不自禁地嘆道“就是在我最荒唐的夢中,我也不敢這樣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