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歡在我手下有四五年。

她的文風很像是在掙扎的自己，想要美滿，又不敢相信，最后成為了矛盾的悲劇，又企圖挽回得到幸福。

她寫文讓人很放心，不用催，文筆好，每次發布之前自己就會檢查錯字，認真負責。

時間久了，我就想見見她。

這個矛盾，又很溫柔的姑娘。

有次我休假，約她在一家很有名的咖啡館見面。

她款款而來，普通，算是清秀的面容，單薄的身體，清澈的一雙眼。

聊天時我想，作為編輯的眼光還在的，果然文如其人。

閑聊完之后，她禮貌告辭離去，我看著她的背影，路上車水馬龍，身旁游人如織，可她卻好似一條孤單的魚一般，在人流里溯洄而上，擁有著一種旁人無法接近的距離感。

她太孤單了。

我當時這樣想。

——

后來，她的故事風格有些改變，她開始為主人公安排圓滿的結局。

但卻有些有些小心翼翼的，像是害怕福氣一用，就沒了。

我有些好奇，就在聊天時試探了下。

果然，她開始戀愛了。

年紀大了，就喜歡操心看好的小輩能夠開心幸福。

這個孤單的小姑娘能有一個人陪在身邊，真的挺好。

至少她不會在處于一種游離世外的狀態，仿佛風一吹，就散了。

——

正在寫的書完結后，我們一起商量新書。

她打字飛快的告訴我她要結婚了。

字里行間，我都能感覺到她的喜悅。

我也覺得歡喜，就讓她休息一段時間，新書可以推遲在上，有時間了在完善大綱就可以了。

那時候我以為這個仿佛隨時都要飛走的小仙女終于要在人間安定。

可惜的是，世事最怕的，就是我以為。

那天我帶著孩子去醫院例行體檢，怕他餓著，我下樓去準備買點吃的。

電梯人太多，我轉道去了樓梯間。

經過一層樓的時候，我模糊聽到有人說什么車禍，救人之類的。

最吸引我的，是二歡飛速越過的身影。

右眼皮一直在跳，感覺不好，我立馬跟了上去。

她披頭散發，光著腳，一步一對血腳印，身上還穿著婚禮的禮服。

她的手一直在抖，用力握成拳都抵擋不住的發抖。

大夫和她說了什么，她一直勉強維持的冷靜終于破冰。

悲痛潮水般涌來。

我眼睜睜看著她眼里的光寂滅。

我妄圖上前抱抱她，告訴她，她不是一個人。

可她連崩潰的歇斯底里都是無聲的，倔強的不肯掉一滴眼淚。

“我馬上要和他結婚了，婚服都有了呀”她捏著袖子展示給醫生看，似乎一定要對方將死亡的話語收回去。

手術室門口見多了生命的消失，那個醫生只是惋惜一下，又堅定的告知了這個消息。

我小心翼翼靠近她，握住她發抖的手，此時所有的安慰都是沒用的，我只能用自己的體溫給她一點點溫暖。

時間一點點過去，二歡也冷靜下來，我卻越來越惶恐。

她沒有哭，除了一開始的不可置信，她甚至沒有紅了眼眶。

果然，她放開我的手，走到一對母子面前，被愛人所救的人，她抬眸看向對方的那一瞬間，仿佛能讓人跌進無底的地獄，掙扎在惡臭的泥沼中，被黑暗所緊縛。

她向來溫柔，可卻不理智的說出了惡毒的話。

她一字一句，輕聲吐字。

“為什么，死的，不是你們？”

然后干脆的轉身離開。

——

她如往常一般，買菜，喂貓，整理房間，好像沒有什么改變。

但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她沒有管愛人的葬禮，好像忘記了那天發生的事情。

在一整天她都沒有出門的時候，我哭著報警強行沖進她家，見到了割腕自殺，奄奄一息的二歡。

我通知了她的朋友，卻覺得我做錯了，我是不是應該如她愿，不要救她呢？

我不知道，也沒有如果。

——

后來，二歡的文章再也沒有了感情線，通篇沉寂。

再也沒有一個沈先生，可以給二歡第二次陽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