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中東國家邊界與領土爭端研究
- 謝立忱
- 3235字
- 2019-09-06 17:54:59
第一章 領土與國際法、民族國家
一 歐洲近代民族國家的形成及其領土狀況
民族國家是一個古老而又嶄新的話題,在國家的歷史上占據著最重要的篇章。從發生學的角度講,作為一種國家形態,民族國家的發明權屬于歐洲人。原生的民族國家,是自中世紀以來400—500年間歐洲(主要是西歐)特定社會歷史條件下的產物。歐洲現代民族國家有一個從起源到成型的逐步發展過程,在13世紀中葉到17世紀上半葉期間形成的民族國家,還遠非民族國家的現代形態。因此,英國資產階級革命前出現的西班牙、葡萄牙、英吉利、法蘭西等絕對主義君主國家只是初具近代色彩的主權國家,遠非現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相比之下,只有英國在幾個世紀中完成了由絕對主義君主國家向現代民族國家轉化的任務,標志性事件就是1640年的英國資產階級革命,英國通過這次資本主義改造逐漸獲得了現代民族國家形態。因此,一般認為,英國資產階級革命催生了第一個可以確認的現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隨后,在美國獨立革命和法國大革命的推動下,民族國家形態進而在歐洲傳播開來。到19世紀中期,德意志和意大利民族國家的出現將民族國家推向巔峰。從歷史上看,具有獨立主權地位的民族國家和以它們為主體構成的國際關系體系,是以《威斯特伐利亞和約》(1648年歐洲三十年戰爭結束時簽訂的和約)為起點的。[1]
中世紀早期的歐洲社會,盛行的是基督教的普世主義和封建制所導致的地區主義,在兩者的上下擠壓之下,使得國家缺少權威性,人們也很難產生民族意識以及對民族、國家的忠誠感。人們認為自己首先是基督教徒,其次是某一地區如勃艮第的人,最后才是某一國家的人。在歐洲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幾乎不存在完整意義上的國家,有的只是林林總總的封建邦國、領土和莊園,廣大民眾對與自己有著直接利益聯系的領主的忠誠遠遠超過對國王的。然而到中世紀中后期,隨著種種新的社會因素,尤其是資本主義商品經濟和日益壯大的市民階層的滋生和發展,人們漸漸由“神權至上”向“王權至上”觀念轉變,封建王權逐漸振興,從而為民族國家的建立并出現在西歐的政治舞臺上創造了重要條件。這樣,到中世紀末,處于萌芽狀態的民族主義通過王權對教權的否定促進了民族國家的孕育,催生了英、法等最初的一批初具近代色彩的民族國家。1648年召開的威斯特伐利亞會議通過了《威斯特伐利亞和約》,在實踐上肯定了主權平等、領土完整、國家獨立的原則,國家觀念最終取代了神權一統的觀念,民族國家開始成為國際關系的主體。通過這個和約,重新確立了歐洲各國版圖,原來處于神圣羅馬帝國統治之下的眾多封建實體,轉變為具有獨立主權性質的民族國家。這種民族國家與中世紀的封建王朝存在很大不同,封建王朝強調的是“王權”、“神權”,而民族國家強調“主權”。國家主權、國家利益以及國際法等,就是在這個時期被確認下來并逐步概念化、系統化的。《威斯特伐利亞和約》形成了歷史上第一個現代意義上的國際關系體系——威斯特伐利亞體系,標志著近代歐洲民族國家體系的形成。
當民族從它的自然狀態轉變為國家的政治狀態時,便產生了民族國家,從而終結了中世紀基督教文明時代的“國”界模糊狀態。因此,民族國家最早是指出現于西歐的那種擺脫中世紀和教權控制過程中所誕生的現代主權國家。[2]它最為核心的內容是“統一”——國家政權的統一,政權之下國民(或民族)的統一,國家利益與民族利益的統一。它的基本特征是國家的發育和以全體國民為基礎的民族因素的形成基本處于同一過程,民族的形成與國家的創立齊頭并進,并且基本具備了民族與國家統一的形態。換句話說,真正的民族國家應該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因此,著名學者陳樂民指出:“歐洲的民族國家不是一個普世性的概念,它指基本上一個民族構成一個國家的那種國家狀態,……民族國家是一個歐洲概念。”[3]
王權的統治在資產階級的幫助下得以建立和加強,并實現了國家與民族的統一,然而王權則以奴役和掠奪報答了它的盟友,西歐的政治潮流演化為羽翼逐漸豐滿的資產階級對封建王權的革命。新興的資產階級為了使民族國家進一步適應資本主義發展的需要,與阻礙資本主義發展的封建王權進行了殊死的搏斗,掀起了近代聲勢浩大的資產階級革命。1640年的英國資產階級革命催生了第一個可以確認的現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在法國大革命的鼓舞和影響下,民族主義進而向中歐、南歐、東歐傳播,民族主義成為歐洲最具影響的政治思潮,民族國家形態在歐洲廣泛傳播開來。到19世紀下半葉,德意志與意大利民族國家的出現將民族國家推向了巔峰。然而,當西歐民族國家體系即現代民族逐步形成之際,東歐各民族卻仍處在三大帝國即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沙俄帝國、奧匈帝國的蹂躪之下,其民族意識與建立民族國家的愿望遭到了三大帝國的殘酷壓制與扼殺。盡管如此,在民族主義思潮的影響下,東歐各民族的民族運動也開始蓬勃興起,并最終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推翻了三大帝國,建立了奧地利、匈牙利、芬蘭等一系列民族國家。至此,以17世紀中葉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為發端,肇始于第一批近代民族國家的創建,到20世紀初基本完成。
近代歐洲民族主義的興起和民族國家的建立是以頻繁的戰亂和歐洲的分裂為代價的。[4]標志近代歐洲民族國家體系形成的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便伴隨著民族主義以王權否定教權的“三十年戰爭”。此后,一次又一次的戰爭不斷修改著歐洲的政治地圖。歐洲分裂之深化始于法國在大革命時期的“民族主義”的出現,然后擴及19世紀的整個歐洲。[5]這種戰亂和分裂也許部分在于民族主義對近代歐洲崛起的破壞性作用。民族主義被視為最有效的社會動員工具,但這種動員是在民族國家內部而不是在歐洲范圍內進行。這就意味著近代歐洲的崛起是各個民族國家分散的崛起。同時,民族主義首先源于英法并通過英法向歐洲逐漸擴散的傳播路徑,決定了近代歐洲民族國家的分散崛起并不是各國的同時崛起,而是此起彼伏的相繼崛起。另外,民族主義在推動民族國家崛起的過程中,往往會激發出強烈的民粹主義意識,強化公民的排外意識。因此,在民族主義作用下產生的公民意識中的“我們”與“他們”的情感不可避免地會加劇各國尤其是先發國家與后發國家間的競爭和沖突。世界近代史上的英法戰爭、拿破侖戰爭、普法戰爭、克里米亞戰爭等均是這一類型的戰爭。可見,在民族主義的作用下,近代歐洲的崛起實際上是分散性、起伏的和具有競爭性、沖突性以及強權性的民族國家的崛起,這一切導致在歐洲的崛起過程中充滿著各國之間的明爭暗斗、稱雄爭霸、戰爭四起、硝煙不斷。[6]因此,歐洲民族國家的建立、各國間邊界領土的確定過程中也伴隨著無數次的戰爭與條約的簽訂。特別是20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無論是規模還是烈度都是空前的。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歐洲,邊界主要出自談判和條約,談判和條約大多是在征戰之后,因此邊界帶有強權意志的痕跡,與民族國家的生命節奏相吻合。[7]二戰后,伴隨國際政治、經濟形勢的巨變和歐洲各民族思想觀念的改變,歐洲一體化進程開始真正啟動,從而使歐洲尤其是西歐一度成為和平穩定的綠洲。然而,隨著東歐劇變、兩德統一、蘇聯及南斯拉夫解體等一系列風云變幻,兩極格局宣告瓦解,歐洲相對穩定的格局亦被打破,一度被壓制、掩蓋的政治、經濟、領土等各種矛盾相繼顯現。目前歐洲主要是東歐已顯現或潛在的領土爭端主要有:波德、波蘇間的邊界劃分問題,羅馬尼亞與匈牙利間的特蘭西瓦尼亞地區歸屬之爭;前南斯拉夫解體后,匈牙利對南聯盟的伏伊伏丁那匈族自治省的歸屬持有異議,南聯盟與保加利亞、希臘間的馬其頓問題,希臘與阿爾巴尼亞間的伊庇魯斯地區爭端,希臘與土耳其間的關于愛琴海領海、領空、大陸架劃分長期存有爭端,保加利亞與土耳其關于保加利亞境內土耳其少數民族問題分歧再度浮現;蘇聯解體后,羅馬尼亞、烏克蘭、摩爾多瓦、俄羅斯間的比薩拉比亞地區和北布科維納地區的歸屬之爭,格魯吉亞與俄羅斯間的南北奧塞梯歸屬問題,俄羅斯與烏克蘭間的克里米亞半島之爭,愛沙尼亞與俄羅斯間的關于伯朝拉的爭端,白俄羅斯與立陶宛間的維爾紐斯地區爭端,俄羅斯與哈薩克斯坦間就哈北部5個州的領土爭議,俄羅斯與愛沙尼亞、立陶宛間的邊界爭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