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學生就業難本質探源:擴招后中國大學生就業和工資調整檢驗研究
- 袁暉光
- 5102字
- 2019-09-21 03:54:29
第四節 大學生勞動力需求增加
自20世紀70年代中期開始,主要工業國家勞動力市場上大學生供給依舊持續增加,但高等教育的收益率并沒有如過度教育學者所擔心的那樣繼續下降,反而開始上升,高技能水平與低技能水平、高教育水平與低教育水平勞動力之間的收入差距沒有如預期那樣逐漸靠攏而是在不斷拉大。美國大學生就業人數占比在1980年、1985年、1990年、1995年、2000年持續上升,分別為19.3、22.0、23.8、25.5、27.5;大學生勞動力與非大學生勞動力的相對工資也持續上升,分別為1.36、1.47、1.55、1.61、1.66。英國也表現出了完全相同的趨勢,兩項數字分別為5.0、9.8、10.2、14.0、17.2;1.48、1.50、1.60、1.60、1.64(Machin,2002)。高等教育與就業之間的關系又一次成為各種理論和學說的研究熱點,甚至成為20世紀末至今勞動經濟學領域炙手可熱的議題。不過學者們關注的角度和以往截然不同,從原來大學生供給過剩所引起的教育與市場的不匹配問題,轉向了為何高技能勞動力的供給在持續增加而相對工資效應不降反增。從先前的一邊倒地集中于大學生人力資本的供給行為研究,轉移到了技術進步與勞動力市場需求的研究。
高校擴招與收益率同時增加這一經濟現實的背后,似乎只有唯一的一種解釋,那就是以大學生勞動力為代表的這部分高質量勞動力需求一定以高于其供給增加的速度在增加。那么進一步的問題則是,什么樣的原因導致了高質量勞動力,即大學生勞動力需求的增加呢?在主要市場經濟國家,高等教育收益率增加與技術進步同時發生是一種巧合還是一種必然?技術進步能夠在多大程度上解釋勞動力市場上大學生勞動力需求的增加?針對上述問題,最新的主流文獻認為,20世紀末的技術進步可能與大學生(技能型)勞動力互補,而與非大學生(非技能型)勞動力形成替代,從而使大學生工資升水[4](college-premium)不斷增加,教育收益率持續攀升(Acemoglu,2002)。作為這方面研究的經典文獻之一,阿蘭·克魯格(Alan Krueger)在1997年發表的文章用標題恰如其分地概括了這一觀點——《論計算機怎樣改變工資結構》(How Computers Have Changed The Wage Structure?)。正如杰里米·格林伍德和梅米特·亞路考格魯(Jeremy Greenwood,Mehmet Yorukoglu,1997)所說:“新技術的研發和操作不可避免地需要搜集和處理信息,而大學生勞動力所擁有的技能為這一切提供了方便,因此,技術進步飛速發展的時代一定伴生對(大學生勞動力)技能回報的增加。”
首先,許多研究試圖運用各種數據來驗證技術進步帶來教育收益率上升這一理論猜測。有些經驗研究運用數年的美國人口狀況調查數據(Current Population Survey,CPS)證實高等教育的擴張不僅未使高等教育的收益率下降,反而增加了行業內的工資差距,而且有不斷擴大的趨勢。
但是,由于CPS數據并不包括企業及有關技術進步的觀測值,所以他們的研究僅能將教育收益率的增加粗略地歸結為需求增加的結果。把技術進步僅僅看成是與收益上升同時發生的事件,并未將技術進步作為內生變量來解釋需求增加,進而解釋教育收益率的上升,僅僅把技術進步當做不可觀測變量,推斷行業內工資差異必然源自技術進步,所以無法為這一結論提供直接和令人信服的證據。
伯曼、龐德和格瑞里奇斯(Berman,Bound,Griliches,1994)、阿蘭(Allen,1997),以及布朗和坎貝爾(Brown,Campbell,1999)使用行業層面數據開展的研究較好地彌補了上述研究的弱點。
伯曼、龐德和格瑞里奇斯用購買計算機設備和R&D來近似代理技能偏態型的技術進步,發現較多使用這些標志性技術進步的行業,大學生勞動力的使用也較多。他們在分析中建立了一個成本函數:
首先,他們發現技能偏態型的技術進步解釋了技能結構變動和收入不均等趨勢大部分的情況。通過估計,他們發現與高技能勞動力就業變動的相關性非常顯著,因此他們認為技能偏態型技術進步可以很好地解釋美國制造業技能變動的現象。而對于
這個黑箱,他們也作出了解釋。他們認為研發投入和電腦的大量使用,是解釋技能偏態型技術進步的最有力證據,因為兩個因素與技術進步是高度相關的,并且電腦投入可以至少解釋1/4到1/2的就業結構的變化。
阿蘭使用研發密集型行業數據及高技術資本存量作為技術變遷的代理變量,發現工資差異與技術進步密切相關,能夠解釋教育收益增加中的30%。然而,布朗和坎貝爾使用半導體生產企業數據研究卻發現了和技能偏態假設相反的結論:采用新的自動化和IT系統會使高技能工人的職務級別提升狀況惡化,表明技術變遷對高技術勞動力需求、教育及知識折舊的影響是個復雜的命題,需小心求證。
布朗和坎貝爾使用半導體企業數據,戴維斯和豪迪望格(Davis,Haltiwanger,1991)使用行業內部1963—1986年的企業綜列數據,詹森和托羅斯克(Jensen,Troske,1997)使用美國制造業工資變化數據的研究,以及多姆斯、敦納和托羅斯克(Doms,Dunne,Troske,1997)的研究均支持技能偏態型技術進步增加技能和大學生勞動力的使用。采用更多先進技術的機構比較少使用先進技術的公司會雇傭相對多的技術工人,并且會支付更高的工資。
克魯格(1993)使用美國人口狀況調查數據(Cunrent Population Survey,CPS)來分析使用計算機的回報率,發現在1984年到1989年,聲稱自己在工作中使用計算機的受調查者從24%增加到了37%。在構造了含有使用計算機虛擬變量的收入對數函數后,他估計工作中使用計算機的工人比不使用計算機的工人工資多10%—15%。他得出的結論是使用計算機帶來的工資差距可以解釋教育回報率增加的1/3到1/2。
迪納多和皮士科(DiNardo,Pischke,1997)使用了西德的資質與職業調查數據,里面包括人口學變量、工作效率、計算機使用、電話使用、鉛筆使用、手工工具使用等眾多變量。首先,迪納多和皮士科使用克魯格的估計方法證實了西德的數據也支持10%—15%的計算機使用者的工資升水。但是繼續用包含鉛筆使用等變量的模型再次進行估計后,他們驚奇地發現使用鉛筆可以帶來同使用計算機一樣的技能升水,因此得出結論:克魯格關于技能偏態型技術進步導致技能升水這一結論值得商榷。
在克魯格、迪納多和皮士科等人研究的基礎上,奧特、卡茲和克魯格(Autor,Katz,Krueger,1998)又重新檢驗了計算機對勞動力市場供給和需求的影響。他們結合普查和CPS個人層面數據,運用行業層面技術進步代理變量進行計量檢驗,發現大學生勞動力需求增長在1975—1990年間要快于1940—1975年間,需求增長與高技術勞動力供給加速增加和技能偏態型技術進步幾乎同步發生。研究發現,技術變遷的代理變量能夠解釋大部分勞動力需求增加。根據他們的估算,計算機技術的使用能夠解釋技能勞動力相對需求增加的30%—50%。
盡管仍存在爭議,但大多數經驗研究[5]均證實由于以信息革命為代表的技術進步大大增加了對于大學生勞動力的需求,使教育收益率上升,大學生勞動力和非大學生勞動力之間的工資差距加大。
但是,經驗研究無法替代理論的精確和形式上的嚴謹。在理論上對此作出重要彌補的一篇標志性文章是《為什么新技術與技能型勞動力互補?直接技術變遷路徑與工資不平等》。阿西莫格魯在這一文章中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為什么增加技能勞動力需求的技術變遷沒有發生在18世紀和19世紀,而是發生在20世紀,特別是20世紀后半期?勞動力市場上借由技術進步而發生的技能型勞動力需求增加與高校擴招是一種巧合還是存在內在關聯?
阿西莫格魯(1998,1999)認為技能偏態型技術進步內生于人力資本投資增加或高技能勞動力供給增加。他認為,正是高技能勞動力供給增加引發技術進步向技能偏態型的路徑發展。他為這一結論作出如下解釋:勞動力中技能勞動者供給的增加在短期內會降低高低技能勞動力的收入差距,但這種變化是暫時的,并非市場的穩定均衡結果。從長期來看,技能勞動者供給的增加會引發與技能勞動者互補的技術進步,增加對技能勞動者的需求,最終使高等教育收益率增加,高低技能勞動力收入差距擴大。他在文章中對技能勞動者供給增加引發技能偏態型技術進步的內在機制和邏輯因果進行了正規的數學證明。阿西莫格魯的研究建立了邏輯形式嚴謹的模型框架,令人信服地解釋了這樣一個事實:為什么美國從70年代后期開始,盡管高校畢業生仍舊在大幅度增加但大學生與普通勞動力在行業內的工資差異卻在不斷加大?
甘西亞和茲利博迪(Gancia,Zilibotti,2009)所進行的理論研究,凱利和劉易斯(Kelly,Lewis,2003)對澳大利亞技術進步與勞動力需求的研究,以及甘德森和克拉辛斯基(Gunderson,Krashinsky,2009)對加拿大技術進步與勞動力需求的檢驗研究,以阿西莫格魯建立的理論框架為基礎,進行了理論拓展和現實檢驗。研究的主要結論包括:教育擴張增加了大學生勞動力供給,降低了大學生勞動力使用成本,擴大了使用與技能勞動力互補技術進步(生產方式)的市場需求,引發了技能偏態的技術進步,最終推動技能(大學生)勞動力需求增加,導致了一般均衡條件下的大學生勞動力長期需求曲線斜率為正,最終出現了勞動力市場上,大學生就業比重和相對工資水平同時上升的現象。
將大學生勞動力需求納入研究視野的國內文獻雖不多見,卻也不乏具有開創意義和代表性的文獻。岳昌君和丁小浩(2003,2004a)等學者通過研究認為,勞動力市場對高校畢業生的需求取決于經濟發展規模、速度、產業結構狀況,以及經濟發展戰略等。岳昌君和丁小浩計算了20世紀90年代我國經濟增長的一般就業彈性和高校畢業生就業彈性,發現經濟增長對高校畢業生的吸納能力并不大,而產業結構調整對高校畢業生的吸納能力相對而言更明顯。如果產業結構調整幅度不大,按目前8%左右的經濟發展速度計算,很難吸納日益增多的高校畢業生就業。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結論。研究的結論表明,一方面,如果大學生需求不能從數量和結構方面發生改變,則高等教育的快速擴張一定會帶來就業問題。另一方面,經濟增長方式及結構的改變會比總量的增加更能增加大學生勞動力需求。這些結論本質上與先前所論述的近期國外主流文獻有某種印證和相通之處。
近幾年,一些國內學者開始嘗試運用一般均衡的分析方法研究有關高等教育與就業市場關系,特別是從技術進步角度闡釋勞動力市場上需求與供給之間的相互作用。周禮(2006)對這方面的文獻進行了較為詳細的綜述。國內學者許學軍(2003)提供了關于人力資本階段性供給增加效應的一個分析模型。根據周禮的綜述,他(許學軍)的模型假設存在中間產品和最終產品兩個生產部門,最終產品市場是完全競爭的,而中間產品市場是壟斷的,利用研究與開發成果生產兩種類型的中間產品——與高技能勞動力互補的高技能中間產品和與低技能勞動力互補的低技能中間產品。最終產品的生產具有以下特征:第一,最終產品的生產可以采取不同的生產方式,高技能勞動力與高技能中間產品組合或是低技能勞動力與低技能中間產品組合的生產方式,兩種方式完全替代,即企業無論采取何種生產方式,最終產出是同質的。這說明,企業對生產方式的選擇是內生的,企業對低技能勞動力和高技能勞動力組合的選擇依賴于企業可獲得技術的偏向型。第二,無論采取哪一種生產方式,生產函數對于勞動一種要素來說,是邊際收益遞減的,但對于兩種要素的組合來說,生產函數為常數規模報酬。技術進步是內生的,高技能偏態型技術進步依賴于高技能勞動力數量,表現為高技能中間產品種類的增加。同理,低技能勞動力的增加誘導了低技能偏態型技術進步,表現為低技能中間產品的增加。中間產品種類的擴大產生了內生技術進步。不同企業生產的中間產品是同質的,總產品可以用來進行研究與開發,以擴大中間產品的種類。最終產品生產者追求利潤最大化。模型均衡的結果是,當高技能勞動力在總勞動力中的比例增加時,技術進步將沿著技能偏態型的方向展開;同時,高低技能勞動力之間的工資收入差距也將拉大。這說明,技能偏態型的技術進步將產生高技能勞動力需求增加,使高低技能勞動力的相對工資收入差距拉大,產生投資于人力資本的激勵。這時,不考慮人力資本投資不足的問題,高技能勞動力供給將迅速增加,而這又將反過來推動技術進步進一步偏向于技能。
在此基礎上,許學軍(2003)利用比爾茲(Bils,Klenow,2000)的模型,對愛爾蘭技術進步與人力資本形成關系進行了實證分析,認為技術進步所帶來的相對工資差距是誘致1980年以來愛爾蘭人力資本快速形成的關鍵因素。而公共教育投入的增加也只有在快速技術進步的背景下,才能對人力資本的有效形成產生顯著影響。許學軍(2003)檢驗了我國的深圳市技術進步與人力資本供給之間的關系。研究采用了Granger因果分析來分析技術進步與人力資本供給之間的因果關系的方法,技術進步指標用人均FDI,人力資本形成指標是在校大學生和中學生數量。因果檢驗結果表明,在0.10的置信水平下,技術進步對深圳在校大學生和中學生數量存在Granger因果關系。證明了對深圳來說,技術進步是誘使人力資本供給增加的重要原因。此外,姚先國、周禮和來君(2005)的一項研究利用制造業企業的微觀數據,采用成本函數和生產函數形式兩種計量模型,對中國企業技術進步的技能偏態型進行了計量檢驗,研究結果表明,中國企業的技術進步在一定程度上呈現出技能偏態型的特點,導致了企業對高技能勞動力需求的增加,以及高技能勞動力所占的就業比重和收入比重的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