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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自治下沉與社區社會組織的興起

自治指的是社會自治或地方自治,其主要精神是人民有權自主決定、自行處理地方社會的相關事務。[34]從鄂東南H市鄉村和關中平原M縣鄉村的情況來看,當以村民委員會為主體、以行政村為范圍的村民自治陷入行政化的實踐困境后,以組干部和社區社會組織為主體、以自然村和村民小組為空間覆蓋范圍的社會自治呈現出活力和蓬勃生機。

(一)自治的地理邊界為自然村

村落是鄉土社區的基本單元[35],是一個農民聚集而居、在歷史的長河中自然形成的自治共同體。歷經一百余年的社會變遷,村落社區對于中國農民來說仍然具有重要而又特殊的現實意義,不僅是農民生產、生活和娛樂的基本單位,而且是農民人生價值和生命意義的實踐場。M縣D村不僅行政村建有文化廣場,而且均以自然村或村民小組為單位建有獨立的文化廣場,村民日常習慣于到自然村或村民小組所建的文化廣場從事文化活動;每個自然村都自發籌資建有村廟;全村有50多名從當地走出去的公職人員退休之后選擇回到自然村居住和生活。而在H市L村,每個自然村都建有祠堂,幾乎每個宗族既擁有本族人共同所有的墳山,還重修了族譜,保留了濃厚的歷史印跡和共同的社會記憶。自然村成為村民自治的地理邊界,具有復雜的歷史社會因素:農民承包經營的土地屬于村民小組所有,村民共有土地產權,自然村與自然村之間具有明顯的土地分界;自然村是人們集中居住的地方,是村民的基本生活單位;自然村的人們具有相同或相似的歷史記憶和社會記憶,具有親密的情感基礎、相同的民風民俗、類似的價值觀和行為邏輯;自然村的人口數量一般來講少則數十人,多則也不足千人,人口規模適度;自然村的村民具有共同的利益,易于在自由自愿的基礎上達成集體行動。因此,自然村滿足村民自治有效實現的基本條件[36],相比超越自然村的行政村而言,具有實現村民自治的良好社會文化基礎。

(二)自治的內容為地方公務

在傳統的鄉土社區,地方自治單位要滿足水利、自衛、調解、互助、娛樂、宗教等人們的公共需要。[37]隨著國家政權建設的不斷推進,這些地方社區中人們公共需要中的一部分已經由政府來承擔,成為政府提供公共服務的基本內容,但是尚有部分政府直接提供效率不高的公共服務需要人們以自治的方式來銜接。在M縣鄉村,筆者發現,“一事一議籌資籌勞”等政策執行較好的行政村都有一個共性特征:村委會負責申請項目,村民小組負責實施項目。在D村,通過“一事一議”政策修建通組公路時,基本上都是由村民小組負責組織村民籌資籌勞做好項目配套工作,村委會基本上不介入村民小組內的具體工作。而在配合縣政府招標的施工隊實施國家農業開發工程項目時,也多是以村民小組為單位組織村民予以協助。同時,在承接國家項目之外,當地幾乎每個自然村都在家庭承包責任制實施后,以農民自愿出資捐款的方式,籌建了隸屬于自然村所有的村廟。在H市鄉村,我們發現在取消農業稅費,推進新農村建設的過程中,幾乎每個自然村都以自發籌資的形式在國家相應政策推出之前就已經修建了通組(自然村)公路。不僅如此,重修族譜、重建祠堂等社區里的公共活動早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就已經在自然村里以人們自發自愿的方式悄然展開。綜合兩地的情況來看,以自然村和村民小組為單位的社會自治活動長期存在,內容涉及道路硬化、水利供給、糾紛調解、文體娛樂、宗教生活等多個方面,基本上都是與農民日常生產生活緊密相關的村莊公共事務。

(三)自治的規則為村民協商制定的契約

社會治理的規則具有兩種不同的形成方式:一是在“真”和“善”等具有真理判斷性的價值取向的引導下,人們逐漸認識到的有益的規則;二是經過人們不斷的討論、分析、游說和彼此協商等共同參與的過程,字斟句酌制定或創制出來的規則。[38]現代社會治理的規則大多是后一種類型的規則,是建立在人們自由平等、民主協商基礎上的一致性規范,本質上是一種建立在眾人授權基礎上的契約。社會自治需要匹配相應的物質資源,M縣D村和H市L村自治的內生物質資源主要來源于農民集體所有的土地。《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村土地承包法》第二十七條規定:“承包期內,發包方不得調整承包地。”但是,在關中平原的M縣D村,迄今以村民小組為單位,土地以農民協商的方式,不僅每3—5年進行一次“增人增地,減人減地”的小調整,而且還留有數十上百畝不等的機動地。而村民小組的調地權源自縣鄉政府的默認,1998年在國家土地二輪延包政策出臺后,當地縣委縣政府制定了“續訂為主,保持穩定,適當小調,抓好完善”的土地延包原則;鄉鎮黨委政府則規定“在三十年承包期內,堅決實行‘增人不增地,減人不減地’的原則,不能大面積調整土地,防止耕地頻繁變動,對符合政府規定增加人口引起吃糧困難的農戶,經村組討論同意,報縣鄉批準,每間隔五年予以妥善解決”。在鄂東南H市L村,社區建設理事會需要征地拆遷來修建通組、通戶公路或興辦其他公共設施時,也充分發揮了土地集體所有的制度優勢,經村民代表會議討論決定后形成決議,對被征地農戶承包地上的附著物進行經濟補償,而被征土地則掛到集體的賬上,留待下次村組土地調整時補足。對此,也有少量村民表示不滿,并到縣鎮政府上訪。面對上訪村民,地方政府均以“這是你們灣子(自然村)自己的事情”為由勸回。[39]除了土地調整和征地拆遷以外,在涉及籌資籌勞等其他問題上,M縣D村和H市L村也能制定出具體可行的實施規則。同時,這些規則都受到了地方政府正式抑或非正式的認可,表現為政府授權基礎上村民自治權利的增長。這也說明,社會自治的有效需要妥善處理好正式制度與非正式規則之間的關系,使二者能夠融洽共存。

(四)自治的主體為社區社會組織

在M縣和H市鄉村社會的自治實踐中,行使自治權的主體均是社區社會組織。如果把村民個體看作是一個“私”的單位,把社區社會組織看作是一個“公”的單位,社區社會組織的自治權力是村民們共同授予的。因此,社會組織制定的規則就具有了“公”的性質,社區也因此具有了公共性。面對具有“公”的屬性的社區社會組織,作為“私”單位存在的個體就不能理直氣壯或胡攪蠻纏地一味去講個人利益或自身訴求,往往在社區輿論與社會懲罰的集體壓力下,遵循“小(個體)道理服從大(社區)道理”的行事原則。M縣D村以自然村和村民小組為單位的正式組織是村民小組,設有村民小組長等職務,他們在完成低保和扶貧等遴選型惠農政策和“一事一議”籌資籌勞政策時,都會召開村民代表會議或戶主會議(社區社會組織),由大家共同討論、民主協商來達成治理共識。此外,當地的社區社會組織還有人民調解委員會、老年人協會、紅白喜事理事會、廟事會、社火會等。H市L村的社會組織是社區建設理事會,而理事會則建立在宗族內部房頭會的基礎上。理事會由宗族內各個房頭推薦的理事代表組成,人數和戶數較多的房頭推薦產生的理事代表數量相對也多,人數和戶數較少的房頭也需要推薦產生自己的理事代表。社區社會組織的成員往往事先都在地方治理實踐中發揮過重要作用,并在長期的工作中積累了人脈和面子等社會資本,逐漸成為鄉村權威或意見領袖。

(五)自治的理念為村民共同參與的公共理念

這里的公共理念不同于西方的公共觀念,公共觀念與公民的公共精神、公德觀念和公民品格相關聯,而公共理念則與農民的“自己人”意識、“我們感”和社區認同相連。[40]“自己人”意識和“我們感”源自人們的內群體意識,中國人習慣從血緣、姻緣、擬親緣和友緣的角度,根據他人與自身關系的遠近,劃分內外群體,并將內群體的人視作自己人,而將外群體的人視作陌生人或外人,從而對其采取不同的社會交往方式。[41]在鄉土中國社會中,自然村和宗族是農民基本的認同與行動單位[42],是天然的內外群體劃分界限。M縣和H市的鄉村社會自治充分調動了歷史遺留下來的文化遺產和社會資源,通過村民共同參與激活了農民的“自己人”意識和“我們感”,重建了村民的社區認同。同時,也可以發現,與公共觀念之“公”相比,公共理念之“公”仍是私[43],具體表現在以自然村為邊界的社區自治可以順利推行,而以行政村為邊界的村民自治則很難在公共品供給等領域達成集體行動。因此,這種公共觀念具有兩面性:一方面有利于形成社會自治規則,以社區之“公”遏制個體之“私”的過度膨脹,抑制“無公德的個人”[44]的快速崛起,使村民仍能保留基本的集體行動能力;另一方面則容易使村民走向集體利己主義,雖然使集體行動能夠以特定群體利益的名義達成,但其實質“卻是對更大的公共性的犧牲和對利己主義的遮蔽”[45]。然而,正是農民的公共觀念為社區社會組織的興起,為以自然村為邊界的社會自治提供了理念支持和文化支撐。

在M縣和H市的鄉村,行政村都超越了自然村的地理邊界,村委會事實上已經成為鎮政府的派出機構,村干部被視作機關干部予以管理,村民自治失去活力。然而,社會自治下沉到自然村與村民小組,通過激活村民的公共觀念,發揮不同類型社區社會組織的積極作用,制定出切實可行的治理規則,保障了社區公共品的有效供給,營造了鄉村“善治”的格局。這說明,充分調動地方社會的主體性,發展社區社會組織,培育村落社會的自治能力,不僅不會弱化國家基礎權力,而且可以將其視作國家基礎權力建設的重要維度,通過構建國家行政權力和社會自治權力協同增長的體制機制,能夠順利推進政權建設的現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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