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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殺機(jī)

  • 掌政公主
  • 季無云
  • 8130字
  • 2019-03-29 16:39:16

正德殿午后才發(fā)生的事情,沒過多久,鎮(zhèn)南王府里的謝云遲也知道了。謝城在一旁聽了,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反而對謝云遲的舉動很不理解,抓著后腦勺想問又不知該怎么問。

謝城不明白,這種細(xì)枝末節(jié)、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謝云遲為何如此在意。

游廊從花園中穿過,朱紅色的廊柱,低垂的瓦檐,兩側(cè)擁簇著的精心栽培的花草樹木,幽幽清香彌漫,令人心曠神怡。

謝云遲對侍衛(wèi)道:“做得很好,繼續(xù)監(jiān)視,有什么異動,立刻稟報(bào)。”

“是,王爺。”侍衛(wèi)躊躇了一下,“宮廷守衛(wèi)交還給了禁衛(wèi)軍后,正德殿的巡查尤其嚴(yán)密,今日陛下幾乎把所有的宮女太監(jiān)都給換了,里面沒有我們安插進(jìn)去的眼線。”

謝城看了那侍衛(wèi)一眼,等著聽謝云遲怎么說,這是他第二個不理解的地方。

“眼線沒有了,可以再安插、再收買。人總有自己的軟肋和欲望,這還用本王教你?”謝云遲的目光閑閑地落在抽出嫩芽的樹枝上,笑意漸冷,“本王的人若是不撤出皇宮,怎么給他們露出馬腳的機(jī)會呢?”

他倒不是顧忌什么“名正言順”,只是有了別的打算而已。

“屬下明白。”侍衛(wèi)行禮告退了。

謝城心中依然疑云重重。

謝云遲不疾不徐地往前走,隨口道:“謝城,你知道莊周夢蝶的故事嗎?”

“屬下知道。”謝城跟了上去,“這個故事是說,莊子在夢中化為蝴蝶,忘記了自己原來是人,夢醒后發(fā)覺自己仍然是莊子。所以,究竟是莊子在夢中變?yōu)楹€是蝴蝶在夢中變?yōu)榍f子呢?”

謝云遲淡淡地嗯了一聲。

謝城想要發(fā)問,卻不知從何問起。昨日噩夢醒后,謝云遲的行為舉止就頗為詭異,此時的言談更是讓他一頭霧水。

謝云遲問他:“你眼中的陛下是什么樣的?”

“一個單純到天真的少年,膽子不大,也沒什么心機(jī)。”謝城如實(shí)回答,又說,“我們真的冤枉陛下了,據(jù)說一直到深夜,他連口飯都沒吃。不過,昨日王爺?shù)那闆r著實(shí)過于蹊蹺。”

謝城望著前面那個負(fù)著手的挺拔身影,說出了自己的疑惑:“就是不知王爺究竟夢見了什么,才如此諱莫如深。”

白云輕薄如煙,被清風(fēng)吹散又聚攏,變幻莫測。

謝云遲望著天空,有些出神。

他在噩夢中度過了悲慘的一生,悲慟驚醒后,腦海中的畫面停留在最后那一場大火,連綿不絕的火海吞噬了輝煌的殿宇。

他手腳盡斷,連爬行都艱難,卻聽到昭陽在外面笑,嘲諷他識人不清,活該被算計(jì)。那時他才知道,那張明媚燦爛的笑臉之下,有著世間最冰冷狠辣的心腸。

莊周夢蝶,何處夢中,何處夢外?

他低嘆了一聲:“帝王家,可沒什么簡單人。”

……

三日后,昭陽的喉嚨沒什么大礙了,但她還是能不開口就不開口。反正在朝堂之上也不用她去決斷什么,于是她心安理得地裝起了啞巴,聽話的啞巴。

只是到了夜晚,她依然睡不好,心弦始終緊繃,稍有響動就會驚醒過來。而那種即使在夢中,也被人冷冷注視著的感覺,令她毛骨悚然。寢殿空曠寂靜,點(diǎn)了不少燭火,可那種感覺依然如影隨形。

昭陽從床上坐起,驚魂未定地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這才放心下來。她緩了一會兒,打算重新躺下睡覺,卻發(fā)現(xiàn)床邊的一盞燭臺熄滅了。

一口氣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昭陽凝了凝神,伸手在床沿上連續(xù)敲擊了三下,聲音極輕,絕對驚醒不了外殿守夜的宮女,可就當(dāng)這輕輕的第三聲落下,兩個人影立刻出現(xiàn)在寢殿內(nèi)。

這是昭陽的暗衛(wèi),一個叫無名,一個叫空青,皆是身材高大矯健,最不引人注目的相貌。

“陛下有何吩咐?”

“寢殿里有人來過,你們可曾發(fā)現(xiàn)?”

“屬下和無名一直在外守夜,不曾發(fā)現(xiàn)任何人靠近寢殿。”

昭陽眉頭一皺:“可是殿內(nèi)的蠟燭滅了,那邊的窗戶也是半開的,這又怎么解釋?”

“許是殿內(nèi)太悶,宮女便開窗透氣,有風(fēng)吹滅了這蠟燭。”空青說,“陛下多慮了。”

昭陽緩緩垂下眼睫,嘆息道:“可能是朕近來太過憂慮,你們下去吧。”自從宮變那日之后,有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她便膽戰(zhàn)心驚,這幾日更甚。

空青行了一禮后飛快地消失了,無名卻慢了一步,像是有話要說。

“怎么了?”昭陽疑惑。

無名有些不忍,開口勸解道:“如今宮禁已被禁衛(wèi)軍重新接手,巡防斷然不會出差錯,陛下大可安心入睡,而且這禁軍的統(tǒng)領(lǐng)……”他頓了一下,“是那位大人的人。”

言下之意,那就是自己人。

昭陽露出笑容:“這樣朕就放心了。”

“屬下告退。”

夜沉如水,宮燈的光從半開的窗欞蔓延進(jìn)來,樹影婆娑,在風(fēng)中微顫。偌大的寢殿,又只有昭陽一個人了。她拉起被子縮了進(jìn)去,睜著雙眼,直直盯著那熄滅的燭火看。

窗戶是半開的沒錯,但離窗最近的一支蠟燭還燃得好好的,火苗連半絲搖晃都沒有。

是暗衛(wèi)故意隱瞞不報(bào),還是她真的多想了呢?

心里藏了事情,翻來覆去都睡不著,早朝時,昭陽才開始困,撐著腦袋打瞌睡,腦袋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還好冕冠上的九旒垂下來也能稍作遮擋。

隨著昭陽點(diǎn)頭,底下大臣們還以為這是陛下在認(rèn)同他們的意見,更是唾沫橫飛。謝云遲抬起眼瞼,便見著那珠簾微晃,帶起絲絲的流光,他唇邊浮出一些嘲弄之色。

可惜昭陽正打著盹兒,沒有注意到他這個眼神,否則一定會多警惕一些。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太監(jiān)尖細(xì)高亢的聲音終于響起——

“散朝!”

昭陽頓時感覺解脫了,回到寢殿后,她吩咐不用早膳,立刻倒在床上補(bǔ)覺,誰知就在這個時候,來了個不速之客。

“陛下,李世子求見。”

昭陽沉默了會兒,打了個手勢,示意何川去將李祐安打發(fā)了事。

殿內(nèi)一片靜寂,就在昭陽裹著被子快睡著時,何川又來了,局促為難地道:“稟陛下,李世子不肯走,非要見陛下一面才能安心。”

昭陽沒吭聲,一動不動地假裝自己已經(jīng)睡著了。

何川不好打擾,只得退下了。

昭陽盯著墻壁,苦惱地皺起了眉頭,喃喃嘀咕:“不是討厭朕嗎,為什么要來?這樣我很難辦呢。”

偏殿里,信國公世子正閑閑地坐著,手里端著杯熱氣騰騰的雨前龍井,藍(lán)色錦衣,墨發(fā)如瀑,抬眸望來的剎那,殿內(nèi)萬千的華美黯然失色。何川在心里感慨,也難怪他被世人追捧,還給安了個第一公子的美名。

“何公公?”李祐安微微一笑。

“世子爺,陛下實(shí)在是睡得沉了。”何川道,“這些日子,陛下晚上總是輾轉(zhuǎn)難眠,今日更是連早膳也沒用。咱家這些伺候陛下的,也甚是心憂啊。李世子還是改日再來吧?”

“不妨事,我就在這里等一等吧。”

何川還要勸說,就見李祐安拿出書翻看了起來,他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那話本的封面上竟還是副美人圖,心中頓時對這位世子不屑起來。

真是……這什么態(tài)度啊?

何川心里怨言頗多,奈何皇帝陛下對李祐安萬分偏愛,以往他不在正德殿服侍時,也聽說了不少關(guān)于李祐安的故事。

李祐安曾是昭陽的伴讀、好友,被當(dāng)成左膀右臂來培養(yǎng),后來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他與昭陽起了劇烈的沖突,之后就被取消了伴讀之位。眾人皆以為他失寵了,可后來昭陽的一系列討好舉動卻打了所有人的臉。總而言之,昭陽對他的容忍,幾乎沒有底線可言。

眾人心里紛紛揣測,昭陽對這個好友有點(diǎn)斷袖之情。

若不是顧忌著這些,何川方才又何必冒著惹惱昭陽的風(fēng)險(xiǎn)再次請示呢?

直至晌午,昭陽才醒了過來。

午膳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一桌子精致可口的飯菜,令人食指大動。昭陽拿起筷子吃了幾口,這才想起了什么,把何川叫過來問道:“朕迷迷糊糊中,似是聽說有什么人來求見,有這回事嗎?”

何川弓身答道:“是李世子前來求見。”

昭陽眼睛一亮,連忙問道:“那他人呢,此時在哪里,可還在等著朕?”

一連問了三個問題,還這么一副期待的樣子,何川心里頓時一個咯噔,說道:“陛下睡著了,奴才不敢打攪,李世子已經(jīng)離開了。”

見少年皇帝神色轉(zhuǎn)黯,何川連忙又說:“李世子原本也是心心念念要等陛下醒來的,只是信國公差人來傳了話,他不得不先行離開了。”他偷偷地瞄了一眼,見昭陽表情緩和了一些,才松了口氣。

只是提起信國公,何川不由得笑著說:“上個月啊,信國公精心栽培的蘭花被不知道哪里跑去的野貓給糟蹋了,信國公抱著花盆哭了整整一個晚上。”

那信國公也是一個奇葩,舉世皆知。

昭陽忍俊不禁地道:“派人去尋一盆更好的送給信國公吧。對了,今年的春茶到了,祐安獨(dú)獨(dú)喜愛雨前龍井,你送一些過去。”

“是,陛下。”

“朕的私庫中有一塊品相極佳的精雕玉佩,一并送去。”

“是,陛下。”

“再賜錦緞十匹。”昭陽想起了什么似的,彎唇一笑,“朕記得他穿藍(lán)錦最是好看。”

何川連忙笑道:“今日世子爺穿的正是藍(lán)錦。”

詠荷站在一旁給昭陽盛湯,也笑著說道:“世子爺乃人中龍鳳,不管怎么樣穿都是好的。聽說京城里的男子們,都有樣學(xué)樣呢。”

“這是自然,祐安不管是才華還是品貌,皆是拔尖的。”

“陛下說得是,第一公子的名頭可不是作假的。”

“可不是嘛,奴才也聽說……”

詠荷與何川你一言我一語。

昭陽龍心大悅,賞賜了兩人,兩人喜上眉梢,連忙跪謝隆恩。昭陽笑著擺了擺手,放下筷子往御書房走去。

剛繞過屏風(fēng),她的笑容就沒了,唇邊反而浮出了一絲譏諷。

昭陽坐在羅漢床上,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卷畫卷展開。畫上的少年白衣墨發(fā),手持金邊玉骨折扇,笑若春風(fēng),那似水溫柔的目光仿佛透過畫卷,落在了她的身上。

李祐安的確生得一副好相貌,光是畫像都如此賞心悅目,只是可惜……

昭陽扯了扯嘴角,剛要將畫收起來,眼角余光瞥見一抹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人影,頓時一慌,手上的畫卷順著榻沿滾到了地上。

謝云遲走了過來,彎腰將畫卷撿起,端詳了一番,嘖嘖道:“陛下所看重的人,果然不凡。”

昭陽的臉驀地紅了。

謝云遲慢條斯理地卷起畫卷,擱在幾案上,昭陽慌忙將其收了起來。還好這時詠荷送茶進(jìn)來,緩解了她的尷尬。

茶盞被放在案幾上,熱氣裊裊。

昭陽端起茶喝了一口,抱怨道:“謝卿這般無聲無息,嚇了朕一跳。”

“陛下這話說得好沒道理,往常臣到御書房來,也是這個時辰。”

昭陽張了張口,想說他沒讓人通傳。謝云遲看透了她的想法,含笑說道:“陛下命人不得打擾,臣以為陛下在用功看書或是看折子,便沒讓人通傳,卻不想……陛下看的是心上人的畫像。”

“謝卿你這話是何意?”昭陽臉頰發(fā)燙,“朕的知交好友沒幾人,祐安便是一個。”

“收藏知交好友的畫像,臣還是頭一回見。”

昭陽覺得自己越描越黑,干脆不吭聲了,垂眸飲茶。

那長長的睫毛覆下一彎陰影,微微顫動,白皙的臉頰上泛著淡淡紅暈。昭陽本來就生得精致好看,十來歲的面容更是雌雄難辨,這一害羞,有些少女懷春之感。

謝云遲靜靜地望著她,忍不住想,若是換一身女裝,會不會更合適呢?

在那場大夢中,謝云遲就不止一次感慨,若不是帝王家就只剩下昭陽一條血脈,大概昭陽更適合做個逍遙王爺吧?

可惜在最后一刻他才知道,他從來都不認(rèn)識昭陽。

謝云遲微勾了下嘴角,拿起御案上的奏折說道:“孝期將過,若是陛下耐不住相思之苦,不如把李祐安安排到禁軍當(dāng)值,也好時常相見。”

“朕……”昭陽剛說了一個字,謝云遲的目光就直直地射來。

他微微一笑,耐心地等待著她的回答,見她紅著臉吞吞吐吐,他的聲音越發(fā)溫柔,蠱惑人心:“陛下乃九五之尊,想要什么不行呢?有臣在,又有誰敢置喙半分?”

昭陽輕咳了一聲,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謝云遲如此溫和體貼的一句話,卻讓她覺得若是應(yīng)了,接下來的日子里定然沒什么好果子吃。

“謝卿你這是何意?祐安是習(xí)文之人,志不在此,朕不想勉強(qiáng)他。父皇駕崩之后,朕心中哀痛萬分,也無心于這些閑事。”

謝云遲沉默了一會兒,垂眸低笑道:“既然如此,那臣就不提了。”

謝云遲開始批閱奏折,偶爾提筆做一些批復(fù)。看完的奏折分門別類地放著,允準(zhǔn)的一疊,待議的一疊,打回的一疊,整整齊齊。

午后的陽光從窗欞傾灑進(jìn)來,在他的睫毛之間錯落,眸中那淡淡茶色更剔透幾分。昭陽見他看得專注,就想去找?guī)妆鹃e書看看,才稍稍一動,對面的他忽然將一疊奏折推到了她面前。

謝云遲說:“看這個,比那些話本有趣多了。”

昭陽隨手拿了一本奏折打開,有些忍俊不禁。洋洋灑灑的大篇幅,從各個方面將謝云遲參了一遍,譬如他在宮中的強(qiáng)勢、對御史臺的不屑、行軍作風(fēng)……就連一年前有人送了他一個花魁的事情也被翻出來大肆數(shù)落了一通。

這一疊奏折,不是參謝云遲的,就是參謝氏黨羽的,每一本后面,都是一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閱。

昭陽突然覺得謝云遲壞得不行,也不知道官員們收到返回的奏折后會是什么心情。

她在那里傻樂,謝云遲卻不知何時抬起頭:“陛下覺得有意思嗎?”

“有意思。”昭陽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些奏折大多數(shù)出自劉大人之手,一本又一本,不斷地完善補(bǔ)充,真是用心良苦,“但有意思的地方不在奏折,而在于他們難道不知這些都是謝卿你批的嗎?”想到這里,她再次憂心起來。

“能給臣添點(diǎn)堵也是不錯的。”

“謝卿大度。”

謝云遲提筆寫字,昭陽坐在一旁看著。

他的字非常好看,鐵畫銀鉤,一撇一捺都相當(dāng)大氣。

謝云遲知道昭陽在看他,沒抬頭,一邊批復(fù)一邊說道:“陛下且安心,這幾個人還有用,不會被貶也不會暴斃。”

“有用?”

昭陽眨了一下眼睛。

雖然她欣賞這些大臣的剛正不阿,但亦認(rèn)為他們耿直過頭。至于謝云遲這句“有用”的評價(jià),到底有用在哪里呢?

“能讓陛下覺得有意思,還能讓陛下發(fā)笑,還不算有大用嗎?”

“……”

昭陽眼巴巴地望著他,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他的筆頓了頓,墨汁滴落到紙頁上,暈染開來。他莫名煩躁起來,半似玩笑地道:“若是哪天,他們不能讓陛下覺得有意思了,也就活到頭了。”

昭陽扭過頭去,不吭聲了。

謝云遲也不搭理她,繼續(xù)看奏折。

過了一會兒,昭陽找了本游記,到御案邊上看去了。

白煙從香爐中悠然散開,凝神靜息,清風(fēng)拂過的珠簾微晃。謝云遲心中的煩躁平息了些,批奏折的速度也快了不少。等到奏折全部看完,昭陽已經(jīng)趴在御案上睡著了。

她閉著眼,呼吸輕淺,額發(fā)落了下來,輕輕搭在眼睛上。

謝云遲緩步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她脖子上殘留的瘀青,目光漸漸轉(zhuǎn)冷,這么纖細(xì)的脖子,只要他用一點(diǎn)點(diǎn)力就能掐斷吧?

昭陽睜開了眼睛,迷糊地呢喃道:“謝卿?”

謝云遲將手收了回去,聲音溫和:“有蚊子。”

“怪不得有些癢。”她摸著脖子嘀咕道,“沒想到這么早便有了蚊子,要讓詠荷放點(diǎn)驅(qū)蟲的熏香才行了。”

“陛下昨夜沒睡好嗎?今日看著一直在犯困。”

“這幾日總做噩夢。”

“不如去溫泉宮泡一泡,也能緩解一番。”

“嗯,正有此打算呢。”

謝云遲笑了笑,轉(zhuǎn)過身去。

昭陽臉上的迷糊立刻褪去,她望著他的背影,神色清冷,哪里有半分睡意?她不過是閉目養(yǎng)神而已,并未睡著。方才他給她的感覺,跟夜里她被人冷冷注視的感覺十分相似,令她毛骨悚然。

謝云遲批復(fù)完奏折就離開了,昭陽獨(dú)自坐在羅漢床上,太陽穴隱隱作痛。

香爐里熏香燃盡,迷迭香的味道變淡,漸漸散去。其實(shí)昭陽不怎么喜歡這種香味,雖說提神醒腦,卻太強(qiáng)烈刺鼻了。

無名和空青單膝跪地,垂著頭,因?yàn)楸彻舛嫒菽:?

昭陽端著瓷白的茶杯,隨手撥了撥蓋子,問道:“方才在御書房里,你們都看到了什么,說來聽聽。”

無名道:“鎮(zhèn)南王是個高手,耳力不凡,屬下和空青不敢太過靠近。”

“所以呢?”昭陽皮笑肉不笑,“你要告訴朕你什么都沒看見?”

無名有些尷尬。

“屬下只遠(yuǎn)遠(yuǎn)瞧見鎮(zhèn)南王走到了御案旁,低頭看著陛下,但并無其他異動,之后陛下就醒了。”

“他神色如何?”

“王爺是背對著屬下的,距離又遠(yuǎn)了些,所以屬下并未看清。”

無名回答的時候,空青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連那垂頭的姿勢都沒有變過一分一毫。作為一個暗衛(wèi),空青似乎比無名更為合適,真的是一點(diǎn)存在感都沒有。

昭陽收回了目光,端起杯子緩緩飲了一口茶。隨著她的動作,臉側(cè)的墨發(fā)散了下來,遮擋住了她的神情,只能見著秀挺的鼻梁、紅潤的唇,跟花瓣似的漂亮。

空青默默地將目光移到地面上。

這個少年皇帝生得太好,舉手投足都透著一股精致優(yōu)雅,像是蜜罐子里養(yǎng)出來的寶貝。然而空青很清楚,面前的昭陽,根本不是未經(jīng)風(fēng)雨的小花小草。

“朕近日里總有一種感覺,謝云遲恨不得立刻殺了朕。”昭陽揉著太陽穴,幽幽一嘆,“他有這種想法不足為奇,朕覺得奇怪的是……”

她覺得奇怪的是謝云遲的態(tài)度變化,噩夢前后的他,截然不同。雖然這幾日他再度溫和起來,可那種溫和帶著一些若有若無的審視。

她總覺得不對勁。

謝云遲看她的眼神,還有說的那些話,深想下去,她總感覺他意有所指。她越想,腦子越亂,越想越心慌。一個噩夢而已,難道能起到警醒的作用不成?

“依你們看呢?但說無妨。”

無名說:“恕屬下直言,這種情況才是最正常的。鎮(zhèn)南王對陛下的好,不過是想讓陛下做一個聽話的傀儡而已。”

昭陽手上動作一頓,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其實(shí)無名這話還是很委婉的,他倒不如直接說,她那些僥幸的想法實(shí)在可笑。昭陽掃了兩名暗衛(wèi)一眼,淡淡一笑。

“你們下去吧。”她抬手讓兩人退下,走出了御書房。

詠荷和何川迎了上來,恭敬地請示道:“陛下,現(xiàn)在是去?”

“去永壽宮。”

“奴才去準(zhǔn)備步輦。”

“不用了,朕想走一走。”

“是。”

暮色將至,九重宮闕一片沉寂,琉璃宮燈透出暖黃色的光,映照在枝葉和房檐之間,在地上落下一片婆娑的陰影。

昭陽緩步而行,闊袖隨著步伐微蕩,在半空中劃出優(yōu)美的弧度,那悠閑的模樣當(dāng)真像是在欣賞這一路的風(fēng)景。她面帶笑容,偶爾與詠荷閑聊幾句,稱贊下哪枝花長得更好,想要將哪座宮殿改建……

踏上臺階,朱紅色的廊柱連成一片,蔓延到視線盡頭,一眼望去,竟然像是禁錮的樊籠,無端讓人覺得壓抑,不遠(yuǎn)處一隊(duì)巡邏的禁衛(wèi)軍正往這邊走來。

昭陽腳步略一頓,又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朕這個御花園,也算是一步一景了。最近是誰在打理這里?一并賞了吧。”

詠荷笑道:“是,奴婢這就吩咐下去。”

昭陽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環(huán)顧四方,贊道:“這樹海棠長得真好,可惜現(xiàn)在天色已晚,不是賞花的好時候。明日早朝過后,定要再來好好看一看。”

有人在盯著她。

身處皇宮,她一刻都難松懈,只是不知那又是誰的眼睛。

昭陽正在說話,眼角的余光瞥見一抹突如其來的陰影,伴隨著乍現(xiàn)的寒芒,她的瞳孔驟然緊縮,飛快地往后退了幾步。

“來人啊!有刺客!”

“有刺客!護(hù)駕!趕緊護(hù)駕!”

“快來人啊!”

何川大驚失色,連忙擋在了昭陽的前面。混亂中,詠荷尖叫著跑向欄桿。

昭陽緊緊抿著嘴唇,只覺得那冰冷的刀風(fēng)往脖子上襲來,陣陣寒意傳遍四肢百骸,她慌忙躲到廊柱后。砰的一聲,刺客的刀砍在了柱子上,飛灰和木屑簌簌而下,被震落的琉璃瓦砸為碎片。

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兩隊(duì)禁衛(wèi)軍同時沖了過來,可刺客本來就是混在禁衛(wèi)軍里的,此時他們穿著一樣的衣裳,又都停了手,一時間分不清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刺客。

禁衛(wèi)軍頭領(lǐng)見此,手一揮,果斷地道:“除了我這一隊(duì),全部抓起來!”

幾個刺客見此,立刻破釜沉舟,揮刀向昭陽沖過去。

昭陽被逼退到廊欄邊上,驚慌失措之下為了躲避,后腰狠狠地撞在廊欄上,身體不受控制地后仰,眼看就要翻出廊欄。

眼前驟然天旋地轉(zhuǎn),昭陽猝然睜大了眼睛,腦中有了片刻的空白,本以為等著她的不是一刀抹了脖子就是狠狠地摔在地上,可是都沒有。她后背撞在一個堅(jiān)硬的胸膛上,隨即被來人攬住腰,一把護(hù)在了身后。

那人身材高大健碩,如同一座沉穩(wěn)的大山。她緊緊抓著他的手臂,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她的感官模糊,好一會兒視覺和聽覺才漸漸清晰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衣料上的精致暗紋,深藍(lán)色,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臂修長有力,透著灼人的熱度。昭陽呆呆地抬起眼瞼,在驚魂未定之中對上了謝云遲那雙剔透的茶色眸子。

昭陽從來沒這么仔細(xì)地看過他的眼睛,他眉宇的起承轉(zhuǎn)合清晰地映在她的眼中。不管是眼尾往上蔓延的弧度,還是睫毛覆下來的陰影,都流露著一種難以言傳的溫柔。

昭陽呆呆地望著他。

“沒事了,陛下。”他的聲音如云霞柔軟。

昭陽這才回過神來,后背濕了一片,她的眼神還有些渙散,卻故作鎮(zhèn)定地道:“謝卿怎么來了?”

“突然想起有事情還未與陛下商議,就來了。此時覺得,還好臣來了。”他對旁邊人吩咐道,“謝城,將這些刺客都押入地牢,本王親自審問。”

謝城道:“是。”

禁衛(wèi)軍頭領(lǐng)見謝云遲又要越俎代庖,想要說什么,可謝云遲眼風(fēng)一掃,他的話就堵在了喉嚨里。

“既然本王親眼見著了,這事就得管。陛下且安心,臣一定會好好審個明白,給陛下一個交代。”

昭陽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就這樣辦吧。”

“臣送陛下回宮吧。”

“嗯。”

昭陽剛要轉(zhuǎn)身離開,就聽一個刺客掙扎著喊道:“狗皇帝!你怎么就是死不了?上次重傷落入漓江沒有死成,這次又逃過——嗯嗯嗯……”刺客被堵了嘴。

四下寂靜。

謝云遲挑了挑眉,緩聲道:“看來是睿陽王余孽。”

“睿陽王委實(shí)可恨,若不是朕福大命大……”昭陽臉色蒼白,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憶,她恨恨地道,“一定要嚴(yán)加拷問,若有余孽,定要斬草除根!這樣的驚嚇,朕不想再經(jīng)歷一次!”

宮人已經(jīng)把步輦抬了過來,謝云遲扶著她坐上去,目送她漸行漸遠(yuǎn),若有所思。

漓江是溪國最湍急的河流,落水后能獲救的人少之又少,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diǎn),重點(diǎn)是……之前他得到的消息里,沒有昭陽受過重傷這一條。

從方才昭陽的神色來看,若不是嫌太過丟臉而隱瞞了下來,那就是另有隱情了。

謝云遲嘴角一勾,說不定能拷問出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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